章节字数:7757 更新时间:11-12-05 18:25
夜,又深沉了几分。天地一色,万籁俱寂。风树一行人寄居的小楼,却依旧户开帘卷,灯火错落,不知是否有人辗转难眠,夜不成寐。
萧木客一直拽着风树来到自己的房间,才松了手,关好门,点燃几案上的油灯。灯光有些暗,且不断摇曳着,他那没有表情的面容,越发显得俊秀而难以捉摸。淡淡地看了风树一眼,萧木客轻声道:“刚才隔壁有动静,好像有人醒了。按说是不必大惊小怪,急于离开。但以许家庄现在的形势,我们不得不分外谨慎。那屋里的情景,一旦被人当场撞破,我们无疑是背定黑锅了。”
“你倒说说,许家庄是个什么形势啊?”风树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斜坐在窗台上:“既然怕蒙受不白之冤,至少该等我把那两颗夜光石捡走吧。”
“不妨事,没人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萧木客在几案边跪坐下来:“这庄里隐患甚多。即便撇开凶手,旧宅子里住着只鬼;兰飞扬一身邪术,意图不明;还有至少两具被他控制的尸体混迹于许家人中,别人还浑然不觉;没有脸的女人随时可能出现;关于流血的头发,你不愿说明只有暂时不考虑。”顺手拿起那柄淡青的剑,萧木客凝视着剑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沉吟道:“尸首的状况太怪异了,我感觉很不妙。希望是我多心了。”
“尸首的状况你根本没容我细看,”风树没好气道:“那尸体,我远远看着,就觉得出血特别多罢了,鲜红一片。你发现什么异状了?”
“那尸体没有皮,”萧木客用一种纯粹叙事的语气说:“所以才会流血特别多,看上去一片血红。从形体来看,应该是个年轻女人。但是她全身的皮都被剥掉了,无法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全身的皮都被剥了?”风树恍然大悟:“难怪看起来是那种样子。有意思,”抱着手,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娘腔,保管吓得他一晚上都睡不着。”笑意渐渐敛下,风树墨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冷峻而专注的光:“剥皮不会立刻致死,那么死因是什么?失血过多吗?不,皮被剥掉时人应该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不出声?还有,没有皮未必是‘剥’掉了。比如,有些洞室墓的墓墙里面有防盗的夹层,通常不是灌酸或者火油在里面吗?小时侯,我就亲眼见过几个莽撞的士兵被烧掉皮的样子。这样还说得通一点。因为我想不出,把皮剥下来有什么用?”
“确切的死因看不出来。但皮不像是被烧掉的,”萧木客轻轻摇了下头:“我这么说有两个原因。第一,尸体没有酸味或者火油味;第二,那尸身的皮不仅被剥掉,还剥得十分均匀,皮下的血肉没有一点缺损。如果是烧掉的,不可能这么均匀,皮肤下面的部分也不可能完全不被殃及。不妨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你,要把一具尸体的皮非常均匀且不损坏血肉筋骨地揭下来,你会怎么做?”
偏着头想了几秒钟,风树道:“把松脂烧熔了涂在人体表面,干了以后剥下来。”
萧木客淡淡道:“你有闻到松脂的气味吗?”
风树摇摇头:“当时屋子里只有血腥气和熏香的味道。莫非……总不能……用利器将皮一部分一部分地削下来?未免太费事了。”
萧木客眉头紧锁:“这样做,也能把尸首弄成我们之前所见的样子。可是,事实上,那具尸体表面完全没有接触过利器的迹象。而且,我们在屋子里,也没有发现一点人皮。”
“凶手把死者的皮拿走了,”风树笃定道:“还有熏香的器皿,香也许点完了也许没有,剩下的也一起被拿走了。喜欢人皮的家伙?可真够莫名其妙的。我看,兰飞扬那个疯子最值得怀疑。”
“你还不明白吗?”萧木客倏然扬起头,直视着风树的双目:“凶手,不是人类。”
风树摊一摊手,道:“你本来就说那宅子里住了一只鬼,现在那里死了人,凶手又不是人类,不就明摆着是那只鬼干的?”
“房间里也没有鬼气,”萧木客冷冷道:“在那里,我感觉不到有鬼灵出没过。是鬼的话,事情反而简单了。正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可以说一点头绪都没有,我才特别担忧。”语毕,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瞟了风树一眼,低声道:“你该回房休息了。”
风树正要开口,一阵令人鼻头发痒的甜香飘进房内,紧跟着,玉美人披着件银白的狐裘一头撞了进来。已经进入初夏,这样的穿着显然太夸张了。
眸光冷如冰刃,风树厌恶地看着表弟形同病柳扶风、摇摇摆摆地走到灯光下。瞬间,他惊觉美人华贵的狐裘之下若隐若现一点纯白,竟是贴身裹了条素色纱巾。
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服饰不妥,玉无瑕抿了抿粉唇,再摸一摸鬓角,娇嗔道:“你们两个丑八怪躲在这里啊!”
此刻,诧异的情绪盖过了怒火,风树愣愣盯着表弟新奇的造型,心不在焉道:“你还没睡啊?要半夜了吧?你不怕你美丽的眼睛明天起血丝了?”
“是啊,明天我美丽的眼睛要有血丝了,还会有黑眼圈,你们高兴了吧?居然偷我的衣服,好没出息的念头!我无论穿哪件衣服都一样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你们两个丑成这样穿什么也白搭!”说着,玉美人狠瞪了表哥一下,俏丽的眸子有些水汪汪的。
低头审视着奇装异服的玉美人,风树揶揄道:“呀,美人表弟,你的衣服不见了?难怪你今晚穿得如此特别。”
萧木客淡然的眼睛里划过一抹精光:“不可能所有的衣服都不见了吧?什么时候不见的?”
玉美人泪光荧然、咬牙切齿道:“还要假装不知道?你们不是趁我沐浴的时候偷的吗?我半个时辰以前洗了头发,然后去洗澡。等我洗完,事先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和换下来的衣服都不见了。接着,我发现放在衣箱里面的衣服也少了好多。所有绣花的纱衣都没了,除了里衣,就只剩这一件狐裘……”
“行了,别给我胡搅蛮缠,”风树不耐烦地一摆手:“偷东西无非为了求财,你那堆衣服里面最贵的就属这件狐裘。天底下有哪个贼会舍贵求贱啊?再说,你那些纱衣件件都又薄又透、奇形怪状,我看除了你没有谁会穿。”
“废话!”玉美人一甩头,微微卷曲的长发宛若得了生命,丝丝缕缕地扬起,散开,在空中舞画着,闪动着一丝一丝的金光:“你的身材像熊一样,怎么可能穿我的衣服?我当然知道你们偷我的衣服不是为了钱财,是嫉妒我的美貌。”
眉心一沉,萧木客走近风树,嗓音压得很低,眼神却极其锐利:“旧宅中的那具尸身,死亡时间约在一个时辰以前,此后凶手把她的皮全部剥掉带走了。你表弟是半个时辰之前或者再迟一点,丢失了衣服……直觉告诉我,这两件事情有联系。你怎么想?”
“乱,”风树静默了一阵,最后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你们倒是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玉美人撅起小嘴,娇滴滴道:“既然你们偷衣服是因为嫉妒,这事我就不计较了。丑八怪表哥,快给人家找几件衣裳出来啦。再怎么说,一天至少要换一套衣服才像个样子嘛。”
“抱歉啊,美人表弟,”风树伸了个懒腰,邪笑道:“我也很想帮你,可惜百宝囊现在不在我身上。衣服,你还是明天回船去找毛不拔要吧。”
玉无瑕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想你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到了我无双的美貌面前,却沦落得形同妒妇,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这个自恋的表弟一向“语惊四座”,风树习以为常,听了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置之不理。
“砰砰砰——”适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尴尬怪异的氛围,一个低哑的男音隔着门道:“小将军,有个人来庄上找你,说有要紧事。庄主请他在厅上叙话……”
风树打断了这个前来通报的仆人:“他有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好像……说了,”门外的男人说话吞吞吐吐,还带着点颤音:“他好像……好像……姓……姓言!”语毕,不待风树发话,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风树拉开门,瞅着那个已然在数丈之外并且不断缩小的青黑色背影,狭促道:“大家都认为这一带有鬼,可是他那个仓皇样儿,只怕鬼反而会被他吓到。”
“是言不悔吗?”萧木客蹙了下眉,小声道:“难道船上出事了。”
“大笨石来了?”风树古怪地一笑:“看看去吧,说不定又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们。”
许家庄的会客厅。
子时已过,庄宅却没有预想中的沉寂,相反,这里像是在大宴宾客。美仑美奂的厅堂中一派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景象。
一踏进金碧辉煌的大厅,风树立时感到全身滋生出缕缕异样的感受。厅内灯火通明——墙上小巧玲珑的壁灯,流泻点滴青绿色的光;数以千计的油灯,在厅堂四个角落里燃烧,宛若星辰千点;环绕侍立的婢女手中,蜡烛释吐着柔和的火焰,同时散出植物的芬芳。然而,风树敏锐地觉察到,从各个角度投照过来的温暖光线中,夹杂着一抹寒如冰雪的、极细的光柱。
风树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心中却暗自警觉:“有人在暗处窥探我们。会是谁呢?谁会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充满了仇视、憎恨、贪婪和攫取。那眸光简直像生着倒刺一样,恨不得挖进人的肉里去……”他微微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会客厅里每一个人,却没有任何发现。
“无爱小将军,萧壮士,没搅了你们的好梦吧?”庄主许慎风举着一只沉甸甸的青铜觚立在大厅南面,朗声长笑道:“来,先陪老夫痛饮几杯!”
萧木客沉默不语,俊秀的面孔也吝惜施舍一点表情。
“庄主说笑了,”风树向许慎风一拱手,神态谦恭:“是我们多有叨扰。”顿了下,他微微一笑:“只怕晚辈有些自己的家务事需要料理,不能陪庄主开怀畅饮。”斜睨着直挺挺站在一旁、头垂到胸口上的言不悔,他纳罕道:“大笨石,你见不得人啊!头埋那么低做什么?”
“那边,”言不悔头也不抬地伸手一指。
风树朝言不悔示意的方向瞥了下,只见十几个盛装的舞姬列队伫立在厅堂一侧,预备接到主人的吩咐就开始表演。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薄纱舞衣,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妖艳。眉梢微挑,风树沉着脸道:“怎么了?”
“她们穿得……”言不悔面红耳赤,两只手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何其轻佻!吾不欲观之矣!”
“你若真正胸怀坦荡,又为什么怕看呢?”风树冷哼了一声:“少废话。你来这里做什么?”
“噢,对喔!”言不悔一拳砸在面前的几案上,震得上面的青铜酒器纷纷摇晃起来,“叮叮咣咣”的金属撞击声响成一片。他大梦初醒般,又是跺脚,又是捶头,一面懊恼地大吼:“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我真该死!少将军,你临行前明明白白嘱咐我照看好船上的一切,我亲口答应你的事情,如今……我对不起你,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够了!”风树跟萧木客对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道:“你给我好好说话,讲重点。船上出什么事了?”
“少将军,大事不妙!”言不悔激动地挥动着双臂:“毛不拔和林小姐都不见了!我找遍了整艘船也没看到他们,船工们都说没见过他们下船。我问了船上所有的人,没有谁知道他们的去向。怎么办啊?真是的,两个大活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怎么,小将军的家眷失踪了?”许慎风关切道:“别担心。依我看,他们多半还是上岸逛去了,下人没看见罢了。这样吧,我多派些人手去岛上四处找找。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就在这儿等着好了。”
“不必劳烦庄主,”风树口气婉转,拒绝的意思却十分强硬:“这是晚辈的家务事,别人理不清的。许庄主,这家伙一贯讲话夸张,只不过是小事一桩。晚辈去去就来。”给萧木客使了个眼色,风树转过身率先往外走去。
萧木客静静地跟在后面。言不悔却一边走一边焦急地自言自语:“都是我不好,我辜负了少将军的托付。我言不悔一生言出必行,答应了……”
嗜血的杀意在瞳孔中渐渐扩大,风树倏地停下脚步,呵斥道:“住口!你这样子对解决问题有帮助吗?”刹那间,一股寒意没有任何征兆地攀上肩头,他僵了一下。清晰地感觉到一抹凌厉的视线在抚触着自己的颈项。与之前被偷窥的感觉不同,这一次,那道妖异的光线肆无忌惮地钉住他的脊梁,锐利得几乎刺穿前胸后背。
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风树信手解下腰间佩剑,将剑身抽出一小截,显得很烦恼似的端详着:“这剑太轻了,手感也不好……”微弱的星光下,长剑泛着冷凄凄的光,雪亮的剑身中倒映出一个红色的、微微晃动的小点——不远处的屋檐下,立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火红的衣裙在轻风中飘飞摇曳。
“没必要这样,”萧木客按住风树的剑柄,语调平定得犹如无波的古井:“那女人并不忌惮被我们看见。她往这边来了。”
挑了下眉,风树收起长剑,冷眼打量着那个渐渐靠近的红杉女人。出乎意料,那女子的行为跟其他任何一个应召而来的歌舞伎差不多——她提着一侧的裙摆,略微垂下头,缓慢地挪动着脚步;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幽灵,女人不时轻轻转动皓腕,让手臂上一排亮丽的腕饰发出清脆的金玉相击声。经过二人身畔时,她扬起面庞瞟了风树一眼,两颗清澈的眸子透出些许茫然。随后,她好像有点羞涩,加快了步子,须臾消失在一道专供仆役使用的侧门后。
风树目中划过一道精光,他丝毫没有被对方无异常人的眼神和动作迷惑。纵使红衣女子的一举一动都自然得无懈可击,也掩盖不了她浑身散发的妖气。那女子的外表,一望之下就给人一种无可言喻的违和感——她的五官轮廓精致柔美,凑在一起却拼出一副怪异的面容;皮肤雪白光滑,宛若冻玉;身量与萧木客相仿——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名乐伎显然太高了。然而,这些决不是她相貌令人觉得不舒服的原因——身高九尺、面无血色的冷无言,就绝对没有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反而有如高耸入云的玉山,流露着壮丽的美感和出尘的气质。
擦肩而过的瞬间,风树发现女人那袭鲜艳的红裙并不合身——前臂、腰腹周围的地方绷得很紧,似乎还短了一截,一双奇大无比的赤脚露在外面;那短暂的两、三秒内,一股刺激性的气味窜进了他的鼻孔,那太过浓烈的脂粉气迅速填满胸腔,混合着潮湿的铁锈味,他不禁萌生出肺部正在腐坏的错觉。
萧木客淡淡地看了风树一眼,轻声道:“她不是鬼。很明显,她具有实在的肉体。”
“她给我的印象比鬼还糟糕,”风树环着手,凝重道:“那女人,从我们一进会客厅就跟着,死死盯着我们。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对我们绝非善意。而且,你发现没有?她走路竟然一点响动都没有!”
“我知道,”萧木客冷冷道。
风树揉了下太阳穴:“比娘娘腔身上的味道还熏人。她的香粉盒铁定生锈了。”讥诮的笑容徐徐褪去,他深不可测地斜了言不悔一眼,不怒而威道:“大笨石,答应别人的事情,你就是这样完成的?两个人失踪的情况下,你再擅离职守,船上出了什么变故你担得起吗?二师姐和毛不拔,我们会去找。你给我回船去,现在。”
“可是……“言不悔犹豫了一阵,垂首道:“那好吧。对了,少将军,我看……宁中病得十分不妥,最好是带他上岸,找岛上的大夫看看……”
“是吗?”风树微怔,继而一挥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庄宅的后门边。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依门而立。
“许家庄的这个后园,确实修得不错,”萧木客扫了下身后的花木,又习惯性地仰头望天:“我们找人回来你有的是时间慢慢玩赏。言不悔离开很久了。这也就意味着……”
“距离那两人失踪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风树懒洋洋地接过话头。他正在察看左侧那扇院门,整个身子向前倾着,面颊几乎碰到外层的红漆。
“夜长梦多,”萧木客上前一步,用前额贴上门板,合上眼睛片刻,又张开来:“你在找什么?这门,实心的。”
“废话,”风树不屑道:“不然你以为门里面会藏有机关暗器?”沉吟了片刻,他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二师姐嘛,不用理会。第一,她武功不弱,必要的时候还能化为蝙蝠逃走,应当没人能困住她;第二,她变身以后可以飞到任何地方,我们在岛上寻找怕是白费力气。至于毛不拔……”
萧木客挑起眼皮瞥了风树一眼:“总之,一个没必要管,另一个你不想管。”
“答对了,”风树冷冷一笑:“不过……不够准确。严格地说,两个都没必要管。毛不拔、娘娘腔那几个怪胎,别忌惮用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他们。我敢打赌,他们的行为一定能超越你的想象。惹上那些煞神,一切都将失去控制,事情的发展会比你预料中的任何结果都糟糕。”
萧木客一言不发地拉开院门往外走去,凤目一点点变得暗沉,黑洞一样没有丝毫反光。
“又来了,”慢吞吞地跟了出去,风树不悦道:“少摆这种脸来唬本少爷。我问你,你打算上哪里找他们?这岛是不大,运起轻功来半个晚上可以逛几遍。可是,想要找从这岛上找出个人来……哼!”他打住话头,发出一个含混的鼻音,似是讽刺,又似是调侃。
萧木客缓了一步,与风树并肩而行,语气还是淡淡的:“你仿佛知道他们在哪里。”
“你该把那个‘们’字去掉,我只有把握找到毛不拔,”风树在后门外的台阶下站定,左顾右盼道:“我想,用不了多少时间。找他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说到这里,风树的目光定住了,唇边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影,如同一头猛兽锁定了猎物的位置。
前方不远处的街道上,停着几辆装饰考究的马车,轻轻的、时断时续的笑语声自车篷中传出,又很快被风吹散了。没来由地,萧木客感到心头一阵异常的悸动,好像自己的心脏也在胸腔中战栗起来。霎时间,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呈现梦境似的扭曲。他稍微闭了下眼睛,不实感稍纵即逝。随着“哗啦——”一下珠帘掀动的声音,当中最为华美的那辆车后闪出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朝庄子后门走来。夜很沉了,四周漆黑一片,萧木客遥遥瞅见她右手下垂着一团流动的彩光,却看不清是什么。
小女孩径直奔向后门,见风树与萧木客立于阶下,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便不停地往两人身上溜,脚下也开始磨磨蹭蹭起来。风树见状扯出一抹明澈的笑容,轻声道:“这位姑娘,我们……”
“我知道了!”大眼睛扑闪着,小丫头抿嘴一笑,兴奋道:“你们就是送二小姐回家的那两个人。我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女,你们叫我小蝶就好了。我听好几个婢女提到你们了,她们说……”
“小蝶?”风树点点头,又笑了下:“你们这里的人精力都很旺盛啊。白天看大家忙忙碌碌一整天,晚上又大排筵席。你这样子,是从街上回来吧?”
“又不是每天都这样,今天是亡灵节的第一天嘛!”小蝶笑吟吟地解释道:“这可是岛上很重要的节日,”说着,她扬起手中彩光荧荧的东西:“喏,看见没?就是这种彩灯!很漂亮吧?从今天起,以后七天,传说中是死去的亲人亡灵归来的日子,大家都要把祭品放在一个很小的竹筏上让它顺水漂走。竹筏上头还要挑一盏彩灯,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绑灯的绸带上……”
“我明白了,”风树挥挥手,示意女孩不必再说下去。偏头看了萧木客一眼,他又问:“那么,这段时间商贩们想必也是晚上不休息的?”
“可不是,”小蝶兴致勃勃地说:“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比白天都热闹。”
“请问,”风树微微弯下身子:“这里最大最热闹的集市怎么走?”
“最大最热闹?”小蝶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去东边靠海的那个集市。很好找的,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第一个岔路口往左拐,再碰到岔道走中间那条,以后都是直路了。你们要买东西吗?这里的特产……”
“多谢,”话音没落,风树完全恢复了冷峻的神情。伸出舌尖在嘴唇上润了一圈,他扯住萧木客的袖口,身形一晃之下已在数丈以外。
街上果然人潮汹涌,车水马龙,大多数店铺都燃起巨大的火把照常做买卖。风树走在前面,手臂略微拨挡,轻轻易易就在人群中分出一条窄道来;萧木客亦步亦趋地跟着,与他保持三、四尺的距离。行至街道三分之一长短时,风树脚下微顿,接着飞速转进了左边一条巷子。
小巷两边疏疏落落闪动着些昏黄的灯火,宽窄只勉强容得一车通过,巷里一个人也没有。萧木客心知路径不对,却也不停步,平平静静道:“这是什么地方?刚才不是岔道,还不该左转。”
“嗯?”风树头也不回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好不好,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反正不像商街,大约住了些人家。你平常不是最爱充好人吗?现在不打算管闲事了?”
眼波转到风树修挺的背上,萧木客略显讶然:“你认为这里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们出手吗?”
“实际上……”风树迟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婴儿哭得太夸张了,我感觉……怪怪的,可能……我说不明白……总之,听起来声源就在这条小巷深处。过去看看吧。”
“你——”萧木客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到底还是躲不过吗?婴灵……”
“你说什么——”风树自行消掉了表示疑问的尾音,显然,他已猜到萧木客的答案:“根本就没有什么婴儿的哭声对吗?实际上,就我一个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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