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孤独

章节字数:4196  更新时间:13-02-07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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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我抱着陈子非给我找的资料,神清气爽地来上班。休息室好像打扫过了,外边只看到了高丁的车。这小子还挺勤快!

    看着刚下夜班的同事们昏昏欲睡的样子,让我不禁想到早上同样睡眠不足的陈子非。由于我占了他的床,导致他没有休息好。一早醒来看他的样子,仿佛是去神游了一般,精神涣散。

    换上白大褂,向门口走去,门上的玻璃清楚得映出了我眼中的落寞。其实我们都很清楚,那张大床,我们两个人睡,绝对足够了。

    照旧是忙碌的一天。陈子非的资料让手术例会有了新的突破,院里也很重视的这次的手术,让我们尽快定下日子,好尽快通知媒体和圈内人士。也许这是能让中日医院崛起的契机,那些个高层不会放过。对于我和武和平,不也是一样吗?也许有的时候,还真不能把那些救死扶伤的大义挂在嘴边。

    周末的时候,奉父亲之命陪田泽逛街。这个女人的大方和热情已经征服了我爸,甚至让他对芭蕾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要知道,我爸之前可是个连歌儿都不怎么唱的汽修工啊!与田泽在一起,时常能感到他炽热的目光。我不傻,我当然能读懂其中的意思。只是比起炽热,我更想看到陈子非关切的目光。

    “明天就手术了?”像往常一样,他边开车边问。

    “嗯,”我揉揉太阳穴,“这几天准备可把我累坏了。”

    “头疼吗?”正巧是红灯,他缓缓地停下车,手伸到我的头后。刚碰到我的头发,我敏感地一颤,抬头对上他诧异的眸子。

    直到后面的响起喇叭声,我们才回过神儿来。

    “耳根后两指地方,按摩一下会好一些。”

    没有回应他,我只是点点头。

    “最近,手术的事情跟你讲了好多了,今晚就不说了。回去之后,早点休息吧。”

    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却又仿佛哑巴了一样,轻轻地叹了口气:“嗯。”

    走之前,还特别嘱咐了几句:“今天晚上把流程看一遍就好了,也别想太多,早点睡。”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吧!九点吧?也不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见他要走,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他:“陈子非!”

    我要说什么?说“谢谢”吗?我对他说的已经够多了,他一定不想听了。要留他吗?为什么留呢?凭什么留人家?我到底……是怎么了?

    “头还疼吗?”这次他没有伸手,“可不要乱吃药啊。”

    “……手术成功之后,我想请你吃饭。”想破脑袋才想出这么一句。

    他笑笑:“手术成功了,有很多人要请你呢黎大夫!哪儿轮的上你请我?”他回身拉开车门,“别想那么多了,快上去吧!”

    红色富康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冬夜里唯一的温度。看他越走越远,我就越来越冷。我不喜欢这种分离的感觉,无论和谁。就好像我被抛下了,被丢弃了。也许生活中,我时常对人很冷淡。但最怕孤独的人,是我才对。

    扩张性心肌症手术,一般在五个小时左右完成。

    换上隔离服,准备洗手。武和平把刷子弄到地上好几次,一直在制造紧张气氛,就连护士长都受不了了。

    “武大夫,您慢点成吗?”

    “啊我知道,我没事。”

    带好手套口罩和帽子,我深呼吸:心无杂念!

    陈芳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赶去潘家园古玩市场的路上。

    “干嘛啊村姑,想进城买衣服?要我接你去吗?”我故意恶心他她。

    “滚!”好久没听她这句口头禅了。她读高中的时候我跟晓非是刚上初中,正是男孩儿最招人烦的时候。这句口头禅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贫了几句,她开始认真:“说正经的,‘伤心过度’的那位到底是谁啊?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啊?”

    我无奈了:“瞎打听什么啊!根本没有的事。”

    “少装蒜!你那么耐心样子可少见,不可能那么简单!”

    “拜托你……”我真服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解决,能不能不要祸害我啊?”

    “怎么叫祸害呢?我是在想法设法给你出主意呢!你们都说什么了?做什么了?送东西没有?见家长没有?”

    什么烂七八糟的?!我真恨不得冲到老宅去堵住她的嘴!

    “陈芳菲,你要一个人特别孤单寂寞,就去看看台湾偶像剧,你肯定喜欢!”

    “30号尼龙线,快!”各种仪器的声音让我有些急躁,护士赶忙给我擦汗,我有些厌恶的甩甩头。

    “室颤!”还嫌我这里不够乱吗?警报一样地响,我的头一蹦一蹦的疼。

    “黎晓你忙你的!”武和平拿出两个大勺子一样的电极。

    “等会!”我突然想到之前陈子非教我的一个方法,“不用除颤仪,那样不好,会影响后边的手术进程。”

    我慢慢地用手握住那颗破败的心脏,轻轻地、缓慢地按摩起来。我这无比冷静缓慢的动作,却让手术室里的其他人都急疯了!

    “黎晓你在干嘛啊?”武和平最沉不住气。

    “要慢慢来!”陈子非一直这样强调。

    警报依然想着,震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却依旧慢慢地按摩。武和平急了,举着电极要上:“黎晓,让开!”

    “不能急,要慢慢来!”我必须保持冷静。

    漫长的90秒之后,心脏又重新恢复正常运作。换好人工心脏,胶皮手套里手仿佛泡在汗水之中,却又停不下地拿起了手术钳。

    停好车,从北门进去。面对一望无际、大大小小的摊位,人潮涌动,我一时不知所措。于是,我拨通了谷平的电话。

    “你的店摊位号是多少啊?”边问我便踅摸着。

    “你还是一样的找不着北啊!”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转过身。他拿着手机,嘴里叼着烟,一脸精明圆滑的样子,气质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难怪我一直没有认出来。可看到他这张脸,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的事。

    “陈子非,看来你活得还不错!”

    我苦笑。

    从手术室出来,高院长、袁主任、心外科的、急诊科的同事们还有病人家属都在,称赞、感谢不绝于耳。武和平仿佛还没从手术状态中出来,神情还有点恍惚。而我现在只想见陈子非,我要告诉他,我成功了!

    可术后的工作不比手术时轻松。术后观察、写总结、做报告,院里仿佛想趁着领导媒体都在,把这台手术成功的意义夸大、夸大再夸大,根本没有考虑到我们五个小时站在手术台前是多么辛苦。这一天,我跟武和平几乎一直是的脚不离地飞奔着。下班的时候,我都觉得我这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了。

    虽然一直没腾出时间给陈子非打个电话,他却也没有打电话来。只有田泽的短信和老爸的一个未接电话,我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

    “坐!别客气!”他伸手招呼,“平时日子没什么人。”

    谷平的店里所卖的古董以清代的居多。小到铜钱,大到家具,应有尽有。我坐的这把椅子,据说是和珅家的。

    “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他递过烟来,我也没客气。

    “最近还好吧?“

    “嗯。你呢?这儿的生意不错吧?”

    “嗨!就是混口饭吃!”

    我们漫无目的的闲聊着,直到他扯出了我姐。

    “前些日子听说你姐回来了?!他还在红十字会干呢?”他问。

    “我看你不是听说吧?!”我猜到了,“你问的陈芳菲我手机号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都知道了。”

    谷平是我大学同学,尔后又一起做无国界医生,交情颇深。因为常在一起,跟我姐和晓非也很熟。四年前晓非出事后,我回到北京,他也回来了。但我断绝和所有人的来往,自然也跟他失去了联系。

    店外的人声嘈杂,有叫卖声,有讨价还价的声音。淘宝的人似乎毫不在乎阴冷的天气。

    “前几天,我去看聂鑫了。”

    我弹了弹烟灰,等他继续说。

    “他还是老样子。其实他变成那样也不错,什么烦恼都没有,挺好!”

    “那你现在这样不好吗?”

    聂鑫那样是好,可那样叫活着吗?当年他和我一起被抓做人质,因为个性吵闹,和当地人语言又不通,没少受那个酋长的折磨。救出来之后,就整日疯疯癫癫的。现在在昌平的一个疗养院里,没事儿的时候,我也常常去看他。

    “我咽不下这口气,”他用力按灭烟头,“学了那么多年,读了那么多书,可我现在却没勇气拿起手术刀?我不甘心!”

    看他不甘心的样子,我吐出一口烟:“谷平,别那么想。你比我条件好,更有发展,现在开始也都还来得及。千万不要想我一样。”

    “我这段时间老想以前的事,想我们一起在非洲的事,苦中作乐的日子……”

    我吸了一口烟,默默的听着。

    “……那天夜里,我还梦见晓非了。他说他渴死了,仿佛他还在非洲那边,还是当年那个样子……“

    “谷平,”我打断他,“你找我不是为了叙旧吧?”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件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却依然不愿在人前提到晓非,仿佛他是我一个人的,有我一个人想他就够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我:“这是我前两天在协和医院搞到的,你要是没兴趣,可以扔了!“

    这张报名表我再熟悉不过了。无国界医生,我曾立誓要一生从事的职业,如今,我还可以吗?看着我手心狰狞的伤痕,我真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拿稳手术刀了。

    有客人进来看东西,谷平到前边去招待。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仿佛在为女的挑礼物而头疼。

    晓非要是还在,也该是苦恼这个的年龄。

    田泽的到来让我吃惊。

    “我又要飞走了,过来跟你打个招呼!”她一笑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非常好看,一旁的武和平早已看呆了,“你怎么没回我短信啊?”

    “哦抱歉,之前都太忙了!”我搪塞着。

    “那当面祝贺吧!”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看你手腕上空空的,自作主张就给你置办了。看看吧,罗西尼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意外的礼物,罗西尼的男表。很细心的把价签取走了,但我还是能看出它的价值不菲。

    “太贵重了,我……”

    “这可是男表,我戴不了。除了你以外也没有别人可以送了。”她像个孩子一样是撒娇地说,一旁的武和平都快羡慕嫉妒恨了。

    “那、那我先收下了。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

    道路渐渐被车子填满,车子渐渐被人潮填满……所有的东西都渐渐被充满,只有我的心还空荡荡的。

    晓非,如果你还活着……曾经,我每天不知要假设多少次,他还活着,那将会有多美好。然而,他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时候,我却觉得他并没有走,他真的还活着。

    可是今天我才知道,不只是我,别人也会在梦中见到他,他不在是我一个人的。最重要的是,他真的走了,一个人走了,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陪着他,就这么孤独的走了。

    阴晦的天仿佛浑浊的江水在翻滚,污浊的空气令我窒息,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手机响了。

    “喂……”

    “陈子非,说好接我去王府井的!你竟敢放我鸽子!”

    我咽下眼泪。

    “对不起,我忘了。”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却还是被陈芳菲发现了。

    “子非,你怎么了?”

    我一下屈服于她的细心:“姐,去看看晓非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我想他了,他一个人在那儿,太孤独了……”

    “子非……”

    我流下眼泪。何止是孤独?墓地只有一块碑,地下根本什么也没有。晓非的魂魄若还没有散去,也许正孤独地游荡在卢旺达荒凉的草原上。

    一直忙到下班,我都没来得及给陈子非打个电话,武和平一直没完没了地问我田泽的事情。那么忙,亏他还有心思想这个。

    见到陈子非的时候,我刚想把好消息告诉他,却见他脸色不太好,住了口。他仿佛察觉到我欲言又止,强颜欢笑:“怎么样?成功了吗?”

    “当然,很成功!那个心脏按摩多亏你告诉我了……”

    我滔滔不绝的说着,他虽没有回应却也在听着。可非常明显,他的心根本没在这儿,仿佛这车厢里只有我孤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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