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73 更新时间:13-05-18 14:06
凌昊天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雪莱的情景。
那一天是他十三岁的生日,一直忙于财团生意的父亲答应了赶回家为他庆贺生辰,所以放学后他很高兴地坐着父亲的劳斯莱斯银影从贵族学校赶回别墅。
如果那天下午他顺利赶回家中和父亲庆祝生日,那之后种种也许不会再发生,他也只是无数富二代中的平庸一员。
然而,当轿车呼啸着驶上滨海高速时,司机在转过弯道处踩下刹车——轮胎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竟然没有减下速度!
司机忙向里一打方向盘,慌乱中没看清路况,直直撞上一辆满载卡车!轿车完全翻转过来,打着弯一路撞碎围在公路旁的水泥护栏,最终像炮弹一样笔直摔入海中。
司机和两名保安早在第一轮撞击中被锐物刺中头部身亡。但忠心的保安在临死前那一瞬仍努力将小主人紧紧护在中间,竟然让这个十三岁的男孩儿躲过了致命的撞击。
在一连串巨响和天旋地转后,十三岁的凌昊天从混乱茫然中抬起头,发现周身所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除此之外,他看不见任何事物,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有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鲜血从额头上流下,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大脑意识是一片慌乱的空白。海水从破碎的车窗玻璃中汹涌灌入,慢慢淹没脖颈,他在惊惶中拼命捶着车门,试图从沉没死寂的车厢里逃出去。然而那扇门紧紧关着,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冰冷地将他隔绝在一线生机之外。
海水最终淹没口鼻,他在窒息的黑暗中沉沦下去,手掌下意识地在轿车皮椅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瞳孔变得涣散而绝望——
要死了吗?
在这个阴冷黑暗的海底,随着这辆华丽而冰冷的轿车一起慢慢腐烂,最终变成一具挂着海藻的白骨?
不……他不要!
死亡和窒息的恐惧在那一瞬攫取住心头,男孩突然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手掌用力扒住破碎支离的车窗,试图从狭窄的空隙中钻出头去,浑然不顾掌心被扎的血肉模糊。
就在那一刻,原本已经暗沉到极点的瞳孔忽然变亮——
在那片深沉寂静的蔚蓝中,一个身影在迅速靠近,那一袭银灰衣袂在海水中漂散开,就像舒展开一双羽翼,宛如天神般降临在面前。
因为窒息,他的神识已经涣散,介乎于清醒和昏迷之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游到车窗旁,用力砸碎车窗上的残余玻璃。
救……救救我!
他在神智恍惚中伸出手,清楚看到那人墨玉样的眼瞳中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孔——也许是因为那种无穷无尽的绝望太过触动人心,那个人的表情明显一震,随即探手进车厢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从车窗中拉了出来。
后面的事他已经不记得了,唯一的印象是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自己,将他托出海面……
珍贵的空气涌入鼻腔,随着急促呼气,沉重如铁石的肺叶裂开一道缝隙,慢慢变得柔软,将生命力重新送入心脏。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身边已经围满了警察和急救人员,只是那一张张或急躁或关切的陌生面孔中却没有他在昏沉窒息中所见到的那个人。
男孩用力扒开嘴上的氧气罩,过于莽撞的动作引起救护人员一片惊呼,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执着地问道:“那个人呢?”
那个人?
围在他身边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死里逃生的男孩是什么意思。
见他们一副茫然的模样,男孩略略提高了声调:“我问救我的那个人呢?他在哪儿?”
急救人员面面相觑了一阵,其中一个女护士开口:“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赶到时就看见你躺在路边,没见到别人。”
怎么会这样……
男孩愣住了,还想再说些什么,医务人员已经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上氧气罩,推他上了救护车。
他试图挣扎,却徒劳无果,只能透过救护车狭小的玻璃窗用力向外看,想要在围观人群中找到那张失去意识前所见到的面孔。只是直到救护车发动离去,他都再没有见到他。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片混乱的人群,男孩才颓然躺倒在救护架上,闭上了眼睛:难道……真的是幻觉吗?想来也是……俗世中的人,怎么可能有那样清洌出尘的风采。
他自嘲一笑,在极度的疲乏感中昏沉睡去——但他不知道的是,当救护车发动后,一个清肃身影立于山壁之上,静静凝望着救护车驶离现场,银灰衣袂在海风中静若止水,不乱分毫。
那一年,他十三岁,雪莱二十六岁。
他出身贵胄世家,从小受尽宠爱,更兼天资聪颖,心高气傲,从小就养成了目中无人的习惯。而这次事故加重了他的乖戾脾气,认为天意莫测,生死无常,拒绝再去学校,宁愿在家中博览群书。
他从小执拗,这一次更是铁了心。父亲拿他没办法,只好为他请来私人教师在家补习。
只是他天资过人,又博闻强识,请来的私人教师不是被冷嘲热讽赶走,就是被他引经据典数落一通,最后自觉惭愧,主动向主家提出辞职。
折腾了四五番,当从名校请来的知名教授都被气走后,凌氏前任董事长终于无法可想,只得随他愿意了。
那三年是凌昊天前半生最放纵颓废的三年,没有管束,没有制约,白天窝在家里看书,到了晚上就呼朋引伴地去酒吧鬼混,直到凌晨才醉醺醺地被保安从街头送回家。
若是真这样下去,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如此平庸度日,与那些豪门贵家的纨绔子弟并无两样。
然而就在这一天,他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以为只存在于自己昏迷臆想中的人。
那一天晚上,他被凌氏保安半强迫地从酒吧里“请”回家,刚进门就看到父亲威严中透出一丝焦急的面容。
“这么晚了,你到底去哪了?”
这个在商界传闻中几乎被妖魔化了的男人其实还不到五十,然而多年来的殚精竭虑令他过早苍老,外面看来仿佛六十多岁的老人。
当站在这个十六岁少年的面前时,他不是名震四海的凌氏财团董事长,只是一个为独生爱子焦急不已的父亲。
看到父亲苍老的面容,他心里微微抽痛了一下,还是用放肆的口吻回答:“跟朋友去酒吧了……每天不都这样过来的吗?有什么好着急的!”
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因病过世,父亲一直忙于财团生意,虽然竭尽全力地给予独子关爱,毕竟无法让他像正常孩子一样享受天伦之乐,而这种缺失的父子亲情是任何物质条件都无法弥补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十几年的凌昊天,养成了最初乖僻傲慢的性子,棱角锋芒几乎刺伤了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包括他的父亲。
听到儿子傲慢挑衅的回答,老人眼中出现一丝愠怒,随即化为无穷无尽的疲惫,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对得起你过世的母亲?”
听他提起素未谋面的母亲,十六岁的少年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过分热衷血缘关系的人,因为从未见过,“母亲”这个概念对他而言是十分抽象而模糊的,并不能引起任何感触。
他的淡漠让老人更加不悦,震怒的神色在眼中掠过。然,似是想起什么,这位掌握了半个世界财富与权力的老人并没有发作,而是拉着儿子往屋里走。
“这几年你也放纵够了……我给你请了一位师傅,从今以后就由他来管教你。”
师傅?
听到这个词,他只觉得没来由涌上一股怒火,混杂着说不出的冷嘲笑意——
他的父亲已经忘了之前那些以师长自居的家伙们的下场吗?
师傅?
他不需要这种东西。
一边跟着父亲往客厅里走,一边厌烦地想把衣袖从父亲手中抽出,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背对门口立在客厅中的那个清肃身影时,心口陡然一窒——
那个背影……怎么会如此熟悉,简直、简直像是刻印在骨髓深处一样!
他在不知不觉中停下脚步,就这样痴怔着目光紧紧盯视住那个背影,仿佛要在那件银灰长衫上烧出一个洞来。
“这么晚回来……果然是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
一个温和如风起青萍的声音在客厅中弥漫开,悠悠传入耳中,浑身筋骨像是被春水熨慰过,软绵绵地使不出力,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个背影慢慢转过身来,那张在午夜梦回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就以一种如此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眼风淡淡一扫,就是清绝天下的风采——
是他……是他!
全身血液在那一刻呼啸着涌上大脑,他只觉得身体在不易察觉地颤抖,面色一分一分白了下去,手指冷如冰雪,心口却是滚烫如火。
似是察觉到气氛的异样,他的父亲适时上前,为他作着介绍:“这位是雪莱先生,他是……”
老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轻轻推到一旁——十六岁的少年怔忡着神色,在那人温润淡泊的目光中一步步上前,离着还有五六步时,停住,与他保持着对视的姿态。
很不恭敬的态度,但看在那人眼里,只是一个青涩少年的意气与负气。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含笑,目光温和凝注在这个俊美嚣张的少年脸上。
那个瞬间,凌昊天觉得四肢百骸仿佛都酥化在他的注视中,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忽然单膝跪地,对着他,深深、深深低下一直高昂着的头,就像在匍匐叩拜一位神祇——
“……师傅!”
那一年,他十六岁,雪莱二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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