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700 更新时间:13-03-17 08:07
连续好几天,楼冶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的世界很是混沌,冗杂在一起的颜色,逐渐膨胀起来,然后,推开一扇门,楼冶看见了自己。
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了苏翺和云起。
他们就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可是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楼冶努力向前跑去,却似被人拖住了步伐一般,越来越慢,慢到眼前的人影,越变越模糊。
整个世界开始交织翻腾,那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大殿。
而高高在上的龙椅前,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却是苏翺。
他看见自己惊恐万分的表情,已被苏翺用剑逼住了喉咙,一步步往后退去。他听见自己不住地哀求,求眼前的人放过自己。
然后,画面突然一转,敞开的殿门轰地一声重重关上,殿内的光线顿时暗沉下来。楼冶惊惶失措地看着眼前的自己,五官被拉扯得变形,沉重的阴影落下,打在脸上。
脚步声愈发沉重,那是无限恐怖的声音。
那个被苏翺踩断了脖子的瘦女人,突然从龙椅后的长帘里走出来,她拿着一把细长的剑,剑身闪着幽冷的光。于是,来不及进退,更无法反抗,楼冶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把剑贯穿了身体,血一瞬间就喷了出来,溅得苏翺的白色长袍斑斑块块。苏翺却冷笑一声,丝毫不同情他那般,对他身后的女人投出了赞赏的目光,接着加近了抵在他喉头的剑。
一时间,又是一道鲜血喷涌,梦里的他,即使没有任何痛觉,却也能感觉得到那个自己的万分痛苦。
女人拔出了支撑着他身体的剑,他眼看着自己头朝着地面从龙椅前栽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
最后的画面,却是一脸阴笑的云起,走到他的尸体旁,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他的脸上,使劲辗转,听到苏翺在上面叫他,云起才停住了动作,缓缓踱步到那满是金光的御座前。
……
“啊!”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梦里的故事太真实,也太沉重,压得楼冶几乎醒不过来,他猛地坐起,扯过被子擦擦汗,满脑子却仍是苏翺坐在龙椅上,傲视着他的画面,怎么甩都甩不掉。
妙贵妃似乎也被吓得不轻,慌慌忙忙坐起,一看楼冶满头满身的大汗,撩起帘子就唤下人来。
一杯淡雅清香的花茶很快就送来了,妙贵妃接过茶,仔仔细细地吹冷,递到楼冶面前:“皇上……让臣妾伺候您喝杯茶压压惊吧……”
楼冶一手就打开了她端茶的手,热气腾腾的茶顿时泼了一床,杯子飞出老远,摔得粉碎。
“皇……皇上……?”妙贵妃眼角带泪,抽抽搭搭就要哭出来,“您究竟是怎么了?”
楼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朕如何,与你何干?!”
妙贵妃媚眼一转,不甘心的还想开口,可“皇”字还没发出个完整的音,就被楼冶指着鼻子骂起滚来。
伴君如伴虎,再是身份地位位列后宫之首,此时此刻,也只能裹着衣服连滚带爬地离开皇上的寝宫。妙贵妃咬唇,推门走出宫殿的时候,正巧撞上守夜的涂公公,涂公公不明所以地开口问询,却莫名其妙吃了贵妃娘娘一个既幽怨又狠厉的白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殿内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然后是皇上的怒吼:“出去……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涂公公吓得两腿直打颤,哆哆嗦嗦半天才缓过神来。
如此情况,持续了好些天。
太医也来瞧过,只说皇上怕是前些天在将军府受了惊吓,心事太重,以致戾气缠身,夜不能安寐,开了几个上好的调理方子,嘱咐着皇上多注意休息,按时吃药,也就算尽了自己的本分,领了赏钱退下了。
而只有楼冶自己知道,他是心结未解。躺在床上半天无法入眠,闭上眼,尽是苏翺和云起一起,与自己刀剑相向,逼宫夺位的画面。
即使不停说服着自己,这是假的,分明是有人串谋起来,想要陷苏翺于不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总是不肯不信自己的直觉。
虎营左将军陈炳元,是个出了名的直性子,说话豪气十足,外加一副天生的大嗓门,楼冶几乎认定他是自己身边最没有心机,最不会诬陷忠良的人。
而这样一个人,竟然一直跪在御书房外,任涂公公怎么劝都不肯起,硬是跪到楼冶心彻底软了,开书房门,迎这个开国大将进来,好好生生赐了座赐了茶。
怎料陈炳元一把鼻涕一把泪,被风沙摧残得惨不忍睹的脸皱成一团,鼻涕挂在胡须上,黏糊糊的样子,楼冶几乎看不下去。想着陈炳元到底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忠臣,须得好好宽慰着,忙掏出自己的冰蚕丝手帕,递给他,怎料陈炳元竟然哭得更惨,扑通跪到地上就大喊:“皇上……苏翺狼子野心!皇上万万不可再纵容他放肆了啊!”
楼冶叹气,瘫坐回椅子上,无奈道:“怎么你又提这件事……罢了罢了,朕只道你心直口快……并无意触怒朕……你快快收住嘴平身吧……”
自从那日他被羽林军从云氏医馆接回起,关于苏翺意欲不轨,想要篡权夺位的舆论仿佛如放生回山林的猛虎,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先是前朝的老臣新秀,再是后宫的妃嫔,到现在,连他曾经拜过把子的战友兄弟都站出来,指责同是生死之交的苏翺。
一开始楼冶只觉得无比恶心,就像突然看清了世态炎凉人心丑恶的小孩子那般,冲每个人发着脾气,坚定地相信着苏翺。
在他的心里,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他,但唯独苏翺不会。
即使自己笨手笨脚,在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战场上出错,甚至连累到苏翺,那个家伙也没有说过任何令自己丧气的话,更没有哪怕一次,丢下过自己。
江山已定,眼看数万里河山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苏翺却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让给了自己。说着什么江山虽好,而与其坐拥江山十数年,不如肆意大醉朝与夕。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苏翺仰头饮尽坛中的酒,顺手把酒坛摔开,挽起袖子,靠在他的身上,“还是古人说的话有道理……诶……你说呢?”
楼冶醉眼朦胧地回头,看看苏翺,再看看天上的月亮。
这是打下江山前的最后一夜,也是自己和苏翺最后一次如此把酒言欢,肆意逍遥。
……
如此苏云倾,自己怎能生起怀疑之理。
可陈炳元与其他臣子的话,却也是字字在理,令自己不得不心乱如麻。
再三让陈炳元平身,不要再抗旨不遵,却怎料以他的性子,也会如那群迂腐老臣一般钻起牛角尖来,不仅大哭大喊,甚至变本加厉地控诉起来:“皇上……这苏府藏龙卧虎,想必皇上也已经见过了……仅仅是小小的护院都有如此功夫……皇上难道不觉得奇怪么?他一个武功高强的将军,何必养这么些同样的高手在身边……又为何,皇上偏偏在苏府遭劫?皇上……还请您细细斟酌臣的话……臣对您,是一片忠心耿耿啊!”
楼冶的头越来越痛,所有的线索在脑海里串联起来,不受控制的朝着他害怕的方向延伸。
……
今日,一向身体朗健的苏翺竟然破天荒染上了风寒,喷嚏是一个接一个的不停,鼻子变得红红肿肿,他难受地揉揉,堵得死死的鼻道让他心情颇有些不好。
第一直觉就是有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可转念一想,也说不定是有人在念着自己。
如此想着,心情也不由自主变好了许多。
苏翺翘起腿,坐在后院的石桌旁,捏捏鼻子,试图通通气。
管家江德全有些看不过去了,冬天来得很快,转眼间又走到了年末,今晨飘飘洒洒地下了一场雪,这苏将军竟然起了个大早,穿得单薄,顶着风雪教那群孩子习武。
任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而晨练结束,孩子们笑闹着去饭堂吃早饭,江德全便劝着苏翺回房添些衣服,再喝碗姜汤驱驱寒。怎料苏翺竟然摇头拒绝,怎么也不肯浪费回房的时间,只为了那个叫秦萧的孩子。
看着风雪中舞剑的瘦弱身影,江德全叹着气摇摇头。
自从这个孩子来了府里,几乎就没给过将军一个正眼,性格阴沉无比,除了他的姐姐秦雨,就没一个孩子愿意接近他。而他不仅没有朋友,还因为老是同人打架被所有孩子和府里的下人列入了黑名单。苏翺得知后,罚他挑着两桶水,光脚踩在冰冷的地上,绕着院子跑了一整晚,而他领罚时倒也乖得很,不声不响,不吭一声地照做,苏翺倒也整夜整夜地陪着他受罚,更深露重,夜风凉得刺骨,真不知道罚的究竟是秦萧还是苏翺自己。而天刚蒙蒙亮,那个孩子一结束惩罚,就拎着拳头向苏翺挥去,却再次被摔出老远。
如此野犊子一般的个性,不知道将军究竟在想些什么。
江德全正如此想着,果然那个孩子改变了舞剑的方式,剑锋直指苏翺,发力,猛地冲了过来。
“阿嚏!”苏翺鼻子一痒,在这个万分关键的时候,竟然转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江德全大喊着:“将军小心!”一面朝苏翺面前跑去。
剑贴着苏翺的右脸擦过,到底是有惊无险的一刺,苏翺又捏捏鼻子,只微微一偏身子就躲过了秦萧自以为精准的袭击。
“臭贼人!”少年涨红了脸大吼,飞快收回剑来,转眼又是一击,“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为全族人报仇!”
苏翺啧啧嘴,怎么这个孩子的脑筋像铁打的一般,任自己怎么掰都回不到正轨。
他两只手指一下夹住纤薄的剑身,叹气道:“我说,你是不是以为老子这么多年的仗都是白打的?!”语落,发力从秦萧手中抽出剑,弹出老远。
“啊!”秦萧一下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苏翺脚翘得老高,鼻子痒痒的不舒服,他用力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若想报仇,你就老老实实认认真真习武……你若踏实下来,说不定还会有亲手杀死我的那天……若你总是如此心浮气躁,只怕你要等到我老死床榻了……”
秦萧努力撑起身子,抬头恨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苏翺捏捏鼻子,继续道:“我也早已同你说过,这一屋子的孩子都视我为仇人,你如果能好好同他们相处,联合他们一块,杀我个措手不及……我倒会对你心服口服起来。”
江德全松了口气,上前,恭恭敬敬地问道:“将军,要怎么处罚他?”
苏翺起身:“罚他去拾过冬要用的柴火,还有,吩咐厨子……今天没有这个家伙的伙食了……”挥挥手,向后门走去,“此刻我与人有约,先走了……到饭点不需要等我……”
江德全点头答是。
秦萧的眼睛红红的,咋眼看去竟有些湿润,他咬牙,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
苏翺找到云起的时候,对方正打着一把伞,静静站在湖边。
雪小了些,洋洋洒洒,落在浅灰色的伞面上,湖面是沉沉的雾气,映得云起的身影飘飘渺渺,好似另一个时空的人。
搓搓冻得有些红的手,苏翺悄悄走到他身后,想要吓对方一跳,不料还未走近,就听云起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苏翺耸肩,一脸挫败:“所以说你还是快些把眼睛治好吧,眼盲心明,倒是一点情趣都没了。”
“是么?”云起笑道,“那我下次尽量配合你……”
苏翺咂咂嘴,钻进他的伞下,湖边风有些大,一个劲儿往苏翺的衣领里灌,他哆哆嗦嗦,一个没忍住,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云起讶然:“你受凉了?”
摇摇头,苏翺无奈地捏鼻子:“我还道是小云你在想我呢,原来不是啊。”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云起道,“若是风寒严重了,就上我那儿取点药吧。”
苏翺委屈了,眨巴着眼睛道:“小云……你咒我呢……”
云起道:“我刚刚遣了冬明回去照看医馆,如今气温骤降,染了风寒的人必定很多,想来他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你且在这儿赏湖吧,我先回去了。”
眼看着云起真的转身要走,苏翺忙拦住他:“小云,你现在行动不方便,离了我又怎么能顺利回医馆呢,再说了……”他眼帘一垂,声音变得可怜巴巴,“自从上次羽林军从你的医馆接走楼冶,只怕你一下子红透了京城吧……是不是你如今飞黄腾达了,就不愿意搭理我这个粗野小兵了……”
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面上却笑得春光灿烂,暗暗观察着云起的反应。
云起回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怒气:“你现在反倒指责起我来了,你是当今一等一的大将军,那个楼少侠居然是现如今的天子……你瞒了我这么多天,可曾把我当做过知己?”
苏翺愣住,盯着云起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真的生气了,忙上前,想也不想就拉过对方的手,摇啊摇。云起有些错愕,尴尬地想抽出手来,不料苏翺力气大得像一头牛,死活不松手,嘴里还不停叨叨着是你约我出来的,你不许爽约,不许丢下我一个人。
云起急了,手被他抓得生疼,压下的火一瞬间腾了上来。
他语气不善地开口:“云倾,你若不放手,等下次你负了一身伤来找我,我就把你当做练针的死乳猪。”
苏翺的脸色忽地转好,他松了手,嬉皮笑脸道:“小云……你果然还是你……跟五年前一模一样,一丁点也没变……”
云起揉揉泛红的手,不痛不痒道:“我以前是如何,现在又是如何,你又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的……”他转身,面对着水雾缭绕的湖面,声音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喑哑,“就像你五年前躲着我,现在虽然对我温和了许多……但依旧是躲……这一点,从没改变过……”
五年前,他和云起初相识,因为云起对他有救命之恩,苏翺便理所应当时时同他待在一块。起初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而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情愫就莫名其妙地钻了出来,就像硬生生挤出石缝的野草,一旦受到阳光雨露的浇灌,便开始在心里肆意疯长起来。
这是个乱极了的时代,落一星火就可以烧起一整片草原,明晃晃焦灼着天空的眼睛。然而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那就是民风的开放,非一般朝代能比。
没有人会在意你是娶妻生子,绵延后嗣,还是露水姻缘,风流快活。而对于一个人的性取向是否正常,就更没有人过多的去关注了。即使你是大将军,是女人们的偶像,但也只要你会带兵打胜仗,不会让百姓们白白丢了性命,便可。
苏翺不是个断袖,从他打小就会偷偷去掀姐姐的裙子这一点就能确定。然,即使他有过多少个青梅,喜欢过多少个女孩子,也抵不过与云起相处的这短短三个月零七天。
云起长得很漂亮,有着一般男人所没有的精致和清雅,但是又不会让人觉得娘气。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优雅而自在。
而仅仅是容貌漂亮,并不足以让本不是断袖的苏翺动心,关键的关键,是云起的个性。
不知道是不是云游四方,救死扶伤,生离死别的场面见得太多,整个人也逐渐变得麻木起来,云起的性格,全然不同于他样貌那般谦和温柔。他几乎吝于言语,说话直截了当且毒辣到极点,简简单单,直戳你的痛处,所以云起在军营暂住的这段时间,除了苏翺外,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走得太近。
苏翺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黑道白道都走过一遍,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待见自己的人。
云起给自己扎针疗伤,自己不过只是调侃他皮肤怎么这般好,便被他一针下去戳住了麻软穴,活活在榻上瘫了一天,哪怕战事吃紧,楼冶急得双脚直跳,不停恳求云起撤针,他也根本理都不理,拂袖而去,楼冶当时青筋直跳,握紧了手中的剑,就想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幸得苏翺阻止,加上云起确实是无人可取代的神医,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楼冶才压下了气,带着军士上了战场。
而苏翱,是活活等到云起气消了,才得救赶去支援。
而打了胜仗,照例要摆宴,别的将士敬酒时都会扯着笑道:“多亏了苏将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我们才能坐在这里痛痛快快饮上一夜啊!”
楼冶会说:“云倾果然不凡,我敬你一杯。”
但云起,则会不咸不淡地开口:“不过用尸体堆积起来的胜利,有何可庆?”
苏翺愣住,酒顿时醒了一大半,抱住酒坛,愣愣看着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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