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58 更新时间:13-05-15 21:06
贺浅回朗月阁合衣躺下小憩,待睁开眼之际,已是半日黄昏。红霞似金,照在帷幔上,渗出点点光斑。他起身取来青瓷小杯漱口,随后便离开朗月楼。
景仰园微亮,外头深秋入寒,里面却顿生暖意。贺清依旧如早上般坐在贺子期床榻边上。贺浅走近,他微微挑眉,“不多睡一会?”“再睡便泛乏了。”灯烛下,贺子期面容依旧没有起色,但呼吸比今早稳了些,贺浅转身坐在书案边上,啜了一口茶,脑中反复想的,是当日陈骁之事。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从方屹与陈骁入青门开始,北煜的人已经紧跟其后,将他们的住所摸得清清楚楚,这才会有预谋好的暗杀。只是,为何当时不杀陈骁,而是将之掳去,尽情羞辱加以极刑,难道只是因为想羞辱贺家?想到这,他心内一寸寸结成寒冰。谁在幕后操控这些北煜的杀手?又是如何得知陈骁与方屹的身份?想来这事并非如此简单。
“圣上招你进宫,没有为难你吧?”寂静中,贺清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贺浅没想到他会如此问,贺清从不关心政事,即便贺家一门都与内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贺清只顾自己赏读诗书,早两年贺子期将府中的支出用度交予他管理,他才多了件事,平素,莫说宫中之事,就连贺府发生的,他都未必存放于心。
虽感意外,但贺浅仍是回道,“没有,只是询问一些关于青门的事。”贺清抬起头,望着他,“只是如此吗?三位老臣一同联名弹劾你,圣上居然会不闻不问?”贺浅闻言微眯双眼,连这个他都知晓了?“你从哪听说的?”贺清叹了口气,“我去节度使那里领贺家的月俸,闲言杂语已经传遍了,要想不听到也难。”
贺浅淡淡地一笑,“是么?”他喝了口茶,似乎不以为然,“你一向不闻宫中之事。”贺清听他这么说,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但你。。。。。。毕竟是我弟弟。贺家功名并存,你性子又傲,在朝中容易树大招风,这一点。。。。。。”贺浅抬手阻止他说下去,“我明白了。”他唇角勾起似有若无地笑,顿了顿复又开口,“多谢大哥的关心。”
贺清别开了眉眼,似乎不习惯于这种兄弟间的温情,他半张脸隐在微暗中,眼睛一刻不离榻上的贺子期。过不多久,宋闫便推门而入,手中端着黑褐色的药汁,贺清起身接过,“我来吧。”他转身揭开帘幔,对着榻上的贺子期道,“爹,喝药了。”贺子期缓缓半睁双目,瞳中倏然聚光,他强烈地抖着手,巍颤颤伸起就要碰到药碗。
“爹。”贺浅走近几步,榻上的贺子期双目圆睁,嘴半张要开口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单音,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不喝药如何能行?”贺浅蹙眉,就要接过贺清手中的药。贺子期额际冒汗,用尽力气将药碗挥了出去。墨褐色的药水瞬间就飞溅而开,尽数扑在贺清白色长衫上,晕开一大片。药碗裂开,碎了一地,屋内瞬时寒气入血,烛灯下,贺清极为狼狈,那一身温热的药汁还散发着特有的味道。
“大哥,我让人进来给你换件衣衫。”贺浅见他整个僵住,知他此刻定是不好受,方欲张口,贺清便低声道,“不用,我回屋换便是。”他这一身出去,贺家下人、侍女会如何看他?贺浅想来也是,便说道,“也好。”榻上的贺子期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喃喃之语难以辨明,贺浅去抓他乱挥的手,他却一把反握住他的袖袍。刚要离去的贺清见此情景,脚停下折返回来,“我帮你。”他低下头触及贺子期目光,忍着那一身药汁的不适,想将贺子期扶起来顺着拍他的背。贺子期呼吸急促起来,没过几下就剧烈咳起来。
“这。。。。。。”贺清似乎慌了手脚,眼睛探向贺浅。贺老爷倏然起身,双手紧紧扣住窗檐,随即俯身,就这么涌出一口鲜血。贺浅眸色暗了几分,“爹,放平呼吸。”贺老爷的呼吸却越来越重,随后双目睁开,眼珠竟瞧不见,直直往上翻着。这样的征兆实在糟糕,贺浅对着外头叫道,“来人!”宋闫首先推门而入,见是这副情景,心下了然了几分,回头就跑去请大夫。
“我和你一起去。”贺清跟在宋闫身后,宋闫看了他身上一眼,略有犹疑,“大公子,你这样出府恐怕。。。。。。”贺清疾声打断他,“都什么时候了!”宋闫见他手被刚才温烫的药汁泼得发红发肿,顿时心有不忍,却也只得叹口气。
“爹?”贺浅紧紧握住贺老爷逐渐凉下来的手,靠近了些,恍惚间意识到他似乎想说什么,“有话您就说吧,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贺老爷竭力张开双唇,蠕动了一番,但却还是说不出任何话语。他双目微微合上,头偏向一边,竟是昏厥过去。
大夫赶到,对着榻上的贺老爷扫了一眼,随即伸手把脉,不过片刻,便要要头站起身。“大夫,老爷他?”宋闫没忍住开口问。“气息渐弱,肺腑衰竭,恐拖不过今晚。”此话一出,似下了绝命令,浇熄所有人的希望。贺浅心头若碎石滚过,刺痛万分,闭了闭眼这才沉声道,“宋伯,送大夫出府。”他手握于侧,平静异常。沈若蓁也已赶到景仰园,伏于榻前,泪流不止。她自幼丧父丧母,是贺子期带着她进了贺府。她犹记他牵起自己手的那一刻,温存脉脉,就好似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这些年在贺府,从未亏待她半分,较之贺家两位公子,对她疼爱更甚。一些情感,早已渗入血脉之中,她早唤他作爹,如今他毫无知觉躺在这里,而她还未曾尽半分孝。。。。。。
宋闫送了大夫回来后,贺浅坐在榻边,头也未抬却是说道,“宋伯,准备我爹的后事吧。”宋闫摇头,浑浊之泪倏然留下,“老爷他还没。。。。。。”死字无论如何说不出,手扶住门扉直摇头。沈若蓁抬头看进贺浅眼睛里,“当真是,无法救了?”
贺浅开口,声音涩如石,“我去给爹准备衣服。”怎么说,这一身血迹的衣衫怕是不能进棺材的。他快步起身,掀帘而出。沈若蓁瞧向贺子期,他果然呼吸已经轻若游丝,不仔细探,实则感觉不到。沈若蓁回头颤声问贺清,“爹要走了,怎么办?”深深的恐惧与伤痛哀于面上,贺清心里一紧,上前就轻拥住她的肩,“生老病死非凡人所能掌控,我们让爹走得安宁些吧。”她的眼泪沾湿了他衣衫,他浑然不觉,桌案上的烛灯即将燃尽最后一缕,恍若这屋子主人的生命。
当日子夜,贺老爷逝世,由其子贺清、贺浅将其穿戴整齐,敛入棺椁,安于唁堂。贺府一片肃穆,白灵高挂,存得匾额甚为凄寒。贺子期逝世的消息由人传至宫中,上大为震慑悲痛,随即便穿袍赶至贺府,亲自悼念。
贺浅一身白衣,站于棺椁之前,手细细抚触上面的纹案,一寸寸摸过去,直到尽头。沈若蓁跪于一旁望着火盆中被寒风吹开灰烬的红火,泪盈于睫,十指僵硬不能动。
“爹已经走了,你便让他安静离去吧。”贺清立于棺木另一侧,见贺浅迟迟没有动手阖上棺木的意思,实则不忍,便出声安慰。贺浅抬眼,暗色中,眼中竟恍惚有呢水光,他垂下眼睑,闭上眼,终是沉沉阖上那棺木盖,闷声一响,里头的人与外头的人永生隔离。他目光定于棺木一端,久不能移,直到外头来传报上亲自至贺府。
“参见圣上。”贺浅毕恭毕敬。金玄上前扶起他,对着他道,“贺大人殪,朕亦悲痛。”他缓缓看了一眼贺家的人,随即在灵堂上道,“朕下旨,追靖国公,厚葬京都苑林东冢。”他嗓音醇厚,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垂目谢恩,唯贺浅不言不语,双唇抿住。无论是中枢府大臣也好,靖国公也罢,人去了,不过是一场空梦而已。前半生戎马,后半生操劳,无一日真正定心,他自己亦悔未曾多多侍奉其左右。心底灼烫,后又麻痹之痛泛滥开来,令他呼吸不能。
贺家几日之间,丧事连连,一片低沉之气。三日之间,贺府众人几乎不休憩,尤是其两位公子,守灵堂,接待来悼念的朝中官员,一切身后之事都有条不紊。当一切身后之事尘埃落定,贺府静谧如常。
贺浅负手立于景仰园外,天色暮沉沉,景仰园中暗黑一片,不复往日般亮堂。所有侍奉贺老爷的下人都被差遣到贺府其它的园子去了,这里,顿时空得人心惊。他就这么站着,仿若不知时间流逝,直到有一双眼睛就这么凝望他,伸手按上他的肩。
“二哥。。。。。。”沈若蓁站在他身后,嗓子哑了些,到底是这几天跟着忙前忙后,又甚为伤痛,所以身心俱疲所致。“若蓁,还记得我小时就在此处练剑,也在此处写字。”他指着园中的石桌,“如今到底是变了样。”沈若蓁闻言泪涌,她知他心底压抑难受,虽未见他流泪,这几日也是如此冷静自持,可那日见他守灵之时,十指狠扣进掌心,抽气复又咬牙,她偷看在眼里,心中更为疼痛。他平素温润有礼,聪明自负,傲然而硬骨灼灼,却从未有如此,不得掌控之时。这一切,她都明白。
“爹的死,不是因为积劳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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