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81 更新时间:13-07-17 22:32
柳嫣得知柳朝云要出使雍离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一日。润平二十四年一月,京都大雪弥漫,强瓦檐壁被覆上厚厚纯白的一层,柳嫣身上套着舒适的裘绒外衣,正坐在桌前用小榔头凿些什么,屋外冷风刺骨,屋内却暖意盎然。
婉儿坐在她对面,黑色的眼珠直直盯着她手中的那一对碧绿的雁儿,不禁道,“姐姐,你手可真巧啊!”正专注于刻雁儿眼珠的柳嫣抬起头朝她一笑,“我爹总说我野,什么也不会,这也就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手艺了。”这是当年自己的娘亲教给爹的,爹在她很小的时候因为思念娘亲,经常用一些玉石雕刻各种小动物和饰品,她开始觉得有趣,时常趴在一边静静地看,久而久之自己也动起了手,并且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也能上手了,也因此她爱上了玉石,这一爱就是十多年。此刻她鼻头有些红,是之前在外面冻的,这更衬出白皙的脸,婉儿怔怔地,对着她道,“姐姐,你那么好,贺公子不娶你那是他有眼无珠。”柳嫣手里一抖,一条划痕轻轻印上了手中的雁儿。
贺浅终是同意了金玄的赐婚,纵使如此勉强。在大宴的第二天,上便在城门下贴出告示,昭告京都所有百姓,诏书上言,此乃重大喜事。自此之后,柳嫣再没见过贺浅,柳朝云告诉她,这事已经无法更改,一年之后,她将披上嫁衣进入贺家的大门,成为贺浅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她心里竟无半丝的喜悦,有的只是酸涩。
“诶呀,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婉儿见柳嫣嘴角的笑凝固住了,顿时有些窘迫,生怕自己一时的失言让柳嫣心有不快。柳嫣摇摇头,继续手上的活。来到京都之后,她才知道每年的一月有个节日,城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可以到街头巷尾将自己所做的物品挂在城楼之上,其他人若挑中便可以无条件取走,也被成为换礼节。她想了许久,闭上眼便是青门城上空成排飞过的大雁儿,于是想了一下,就用广文玉雕两只雁儿,小巧而可爱灵活。
赫连墨来柳家的时候,柳嫣刚雕完一对雁儿,在后苑里吃着婉儿做的小点心。她无意间的一瞥,却见历朗带着一个人从远处的回廊处绕了个弯,身影一闪,她觉得那人极为眼熟,仔细一想,竟是那沉默寡言,将他们父女二人接回京都的赫连墨。他是禁枢府的人,一般没有大事是不会出现的,此刻怎会来柳家?柳嫣放下手中的点心,对着婉儿道,“我去瞧瞧。”她跟在他们身后,就见历朗引着他进了柳朝云的屋子。
“柳大人。”赫连墨见柳朝云正在练习书法,头也未抬。“世子让我来告知柳大人,五日之后我会护送世子与大人出城门去雍离,请大人做好准备。”柳朝云手握毛笔,在宣纸上弯处笔锋停顿,“看来上这次是准备悄然行事啊,从古至今,臣子出使他国,君王都是大张旗鼓送行,谁都清楚,这差事不好当,甚至有一去不回的先例。。。。。。”他几乎是自嘲的,年轻时曾当过使节,然那时不知险畏也无家室,如今老了心头竟是有些怕了。
柳朝云放下手中之笔,白纸上赫然跃上一个“国”字。“我明白了,待我。。。。。。处理好家中之事。”这些时日,他都在思忖如何告诉柳嫣,翻来覆去想了许多话,终是无法开口。“历朗,带赫连公子出府。”赫连墨眼眸一转,猛然回身掀开了门,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感觉有人跟着,从小受过训练,他能辨明脚步声风声,警惕性也是极为之高的。
门外的人正是柳嫣,整个人僵如磐石一般定在那里。赫连墨眼中掠过一丝讶然随后便跟着历朗出了门。柳朝云见柳嫣这摸样,知晓瞒不下去了,内心叹一口气,柔声道,“嫣儿,外头冷,不进屋坐坐?”
柳嫣两只脚跨进了屋子,就盯着她爹不可置信道,“爹,你们刚才说的。。。。。。谁要出使?要去哪里?我糊涂了。”柳朝云望着女儿,笑道,“本以为可以在离开之前将你嫁出去,现在看来,做爹的连你的大婚都没法主持了。”柳嫣心一凉,更似结霜,“爹,不要开我玩笑!你知道我从未离开过你半分!”
“你有。”柳朝云神色肃穆,“你忘了,在大漠那十多日,不是我陪着你的。”柳嫣如鲠在喉,那时是贺浅伴着她,可是如今大不同了,她与贺浅,几乎比陌生人还不如。一个想法快速窜过她脑中,她抖着声音道,“难道,这决定早就做了?所以,爹你才会去找圣上要求这门亲事?”柳朝云知道女儿聪明,前后一连定能知晓,也就没有做辩驳。
“太荒唐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这是一场交易!难怪贺浅最终向金鸣铮屈服了,为了安抚柳家,他必须这么做!柳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可悲与说不出口的难堪,她赫然站起身,“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去找贺浅,我把他的玉佩还给他,从此再也不见他!我要求他同我一起进宫见上,收回赐婚的决定,如果上觉得失了龙颜,我就跪在宫门外,直到他收回,不然我就一直跪下去!”她话落就疾步转到门边,柳朝云见她真要做,立刻上前使力气将她扯回,“嫣儿,你疯了?”柳嫣咬住下唇,“谁都可以,但是他们不能把你带走,爹,我不允许他们这么做!”话语间,泪水已经溢满眼眶,“为什么呀!本来我们在青门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呀?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去异邦,让我们父女分离?!”她从小就听说雍离路途遥远,地势险恶,雍离当朝野心勃勃,而复有盛传雍离善施奇毒异毒,其朝中势力早已扩散入大冀。
“嫣儿,别哭了,多大了怎么还这样?”柳朝云理了理女儿的额前贴着的发丝,“这次爹有世子陪同,应无大碍,你只需照顾好自个儿,到了贺家以后收敛起自己的性子,凡小事多忍让一下,贺浅那孩子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时间久了,定会看出你的好。”他在那里说着这些,柳嫣更乱了,那类似嘱咐般的话语甚至让她有预感此一别要很久才能再见。
“没法改变了吗?”柳嫣依然追问。柳朝云望着她,“嫣儿,爹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爹承诺的事,何时没做到?更何况爹如今承诺的是大冀最高位的那个人,爹若反悔,必将置你于危险境地,置圣上于不仁之地,他召我回京都不是来吃喝玩乐的,是出于太多权谋的考量,这些爹不能同你一一细说,你只需听爹的话,我此一去别的没什么,只怕你会。。。。。。”
“既是如此,女儿明白了。”柳嫣拭去脸上的水渍,“只是爹,你用我的与贺浅的婚事同圣上做交换,让我已情堪,只怕你离开之后我更是要独自一人。”“即使不是贺浅,上也会替你安排一场婚事,以此让爹走得安心,与其是别人,爹想或许贺浅能更好的照顾你,但爹也没想到他会当众拒婚,那孩子性子太过直,你若要日后同他相处,断不能以直冲撞他,而是要以柔感动他,化解他的那份不甘愿。”
柳嫣将他的话记在心上,默然点头,却怎么也挥不去得知柳朝云要去雍离的那种离别的愁绪,她在京都无依无靠,日后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对她而言不可谓不艰难。
润平二十四年一月中,从遥远的西面忽然传来密报,雍离内政紊乱,六王政变,一场皇室内部的浩劫正在进行。这份密报传至京都已是寅时,夜色浓重,露水寒沉。密报一路从城门传至上休憩的红鸾殿,一刻不停。皇后薛氏起身替金玄披衣,金玄拉住她的手,“馥儿,你歇息吧,不用等朕了。”
宫女替金玄拉开帘幔,他扣好锦衣的最后一个盘口,出了内室。宫人早已跪在前殿等候,“参见上。”金玄做了个请起的手势。宫人起身后道,“据西面的消息,十几日前雍离六位王爷联合逼宫,雍离朝廷内部正处于谋变之中,,恐怕,上位不保。”金玄眼色瞬时亮起来,若真是如此,对于大冀来说可谓是极好的消息,之前雍离与北煜联手准备饿狼饲食般对大冀蠢蠢欲动,如今雍离内乱,朝政巨变,定是散失民心,恐怕再已无暇去顾大冀。
“好!”金玄震然一声,随即笑开了颜。连日来压在心口的巨石刹那落下,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他想了一下,对宫人道,“明日一早,宣三皇叔进宫。”当时决定派金鸣铮当使节,这位脾气阴柔不定的三皇叔直接甩过脸给他这个皇侄儿,雍离之行险恶多,凶吉难测,金鸣铮是三皇叔的独子,当年三皇叔的嫡妻产下金鸣铮之后就撒手人寰,临走前要三皇叔发誓好好照顾他们唯一的儿子。三皇叔竭力反对让金鸣铮出使雍离,为此不惜罢朝两日,给了他不少难堪。似乎这道密报下来之后,所有人都能舒一口气,想到这里,金玄不由得勾起笑。
第二日,赫连墨奉三王爷之命再次登门柳朝云府上特意告知此事,金鸣铮与柳朝云的西行之路戛然而止,这对于柳嫣而言也是天外来的惊喜。这几天她食不下咽,时常坐在窗棂口发愣,连浅眠都梦见昔日在漠北无拘束的生活,而醒来却发现躺在锦榻之上,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近的离别之日。
在确信柳朝云不用离开凉州之后,京都的换礼节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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