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14+15

章节字数:7912  更新时间:13-09-09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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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风静持上下班用的都是市政交通一卡通,直接刷卡,地铁公交轮流倒;午餐吃公司统一订的盒饭,而饭钱上个月月末就上缴了。为了给母亲留下足够的钱,兼做殷切的孝心及讨好的补偿,风静持将钱包直接塞进了风思遥房间的门缝底下,只随身带了够买一只椒盐炕饼的早餐费。

     然而风静持未免太过相信风思遥。他以为母亲至多将鼓胀胀的钱包抽成个骨感嶙峋的模样,不料吸血虫向来没有遗留残羹冷炙的习惯,它们的剥夺彻底而不留情面,风思遥将风静持所有的家当都席卷而去了,包括现金和银行卡——风静持在垃圾桶里翻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很多次了。”风静持好似习以为常,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司暇见他用袖口揩干净了身份证,又挥手扇开墨点般的蚊蚋,探手拎出装了酸瘪肉包的塑料袋。

     垂眼审视了一下肉包的损毁情况,风静持招呼司暇道:“馒头,你饿吗?”

     司暇以为他要让自己吃在垃圾桶里翻滚过的肉包,赶紧摇头,表示宁可挨饿也不吃风思遥丢弃的脏东西。

     风静持默然凝视司暇,后者被他爱克斯射线般穿透力十足的视线紧盯,一个不留神——狗肚子就呜哩哇啦卖起了唱。

     司暇窘得狗脑袋直往两条前腿中间藏,他不慎瞅见了下身的棍棒与鸟蛋,又是一阵慒心抑郁: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具狗身?就算他的魂魄被一具旁人的尸体困缚,也比成条狗强啊!是个人,就能痛殴没良心的风思遥和下三滥的冒牌货,让风静持少吃点苦了!

     “别害羞,馒头,我也饿了,你听。”风静持抿了嘴唇微笑,作势摸摸肚皮,眉眼纠葛出苦恼的褶子,有意学作话剧团里表情夸张的丑角。可在司暇看来、听来,又好笑,又悒郁心伤:你怎么还是那么傻,连点私房钱都不晓得留?怕是被风思遥卖了,你不仅为她数钱,还帮她讨价还价、替她辨人民币的真伪!

     风静持撑着膝盖起身,透过黑框眼镜俯视馒头狗:“馒头,你想出去散会儿步,还是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司暇当然不愿继续龟缩一室了,他抢先跑到大门处,摇了尾巴等待风静持开门。

     天暗得浓重,星点儿的光太微弱,根本就穿不透棉絮般、因吸饱了夜之墨水而沉甸甸的浓云。司暇跟着风静持穿梭于灯光森然的里弄,下意识贴着风静持的裤脚走,生怕被胡同岔路的黑暗吞了去。有时,他的狗脚掌会踩开一块松动的泥砖,“噗嗤”一声,砖下藏着的泥水就溅了出来,往司暇鼻头喷涌一股微腥的水藻味——砖下若阴湿,自是微生物盎然生长的好世界。

     司暇正走得“步步惊心”,却听见一阵接一阵的喧闹声远远响起。他抬头望望前方,发现黝黑的悠长巷子竟在某处亮起了一方光点,好似深眠的乌黑长蛇背上,突然落下了一只萤火虫。“就在那里,我们过去,馒头。”

     依着风静持的指引,司暇走到了光亮跟前。他猛一抬头,就瞧见了几只飞蛾在傻头傻脑的撞玻璃灯罩,而热气正从拉门的缝隙里扑扑的往外冒,鼎沸的人声被关在一间小小的麻将铺子里,有种所有的蛊虫都挤在一处、热腾腾的乱斗,方能炼出蛊王的意味。

     风静持让馒头狗等在门外,自己将拉门打开可容他侧身而过的缝隙,钻进去了。

     司暇看着他没入乱哄哄的温暖,觉得自己被留在了冷清清的死寂里。他坐在一块泥砖的正中央,用体重压迫它,让它不至于溅出泥水,可所有的夜色却朝他压来,他倏尔有些喘不过气,不知道在这具野狗的身体里,就算有风静持的庇佑,他又能存活多久。

     突然抬起了一边耸塌的耳朵,司暇专注聆听,好似捕捉到了同类短促的叫声——从胡同某处传来的,野狗对月而嚎的粗粝声音。司暇听得懂那叫声意味着什么:好饿。

     就是“好饿”,全无文学作品里,孤狼因丧偶而嚎月的苍凉悲壮,单单就是饿得心悸的愤然牢骚。不过这也稀松平常,因为狗和人,归根究底差得了多少?总归饿得急了,都会肚子咕噜叫,肚子的主人则嘟哝几句“好饿”罢。

     司暇这厢还在悲春伤秋,风静持已经侧身出了麻将铺,反手关门,直接坐在了印着灰黑鞋印的台阶上,向司暇晃悠新出现在右手食、中指间的塑料袋,“馒头,来,吃东西了。”

     司暇蹦跶过去,直接跳上风静持的膝盖,狗屁股一哆,就将悬空的狗身子蠕上了风静持的大腿,趴在那上面摇摆小短尾,黑黝黝的圆眼睛扑闪扑闪的亮。

     风静持看得出馒头狗饿得心浮气躁了,含笑掏出才从麻将铺赊来的肉松面包,撕碎了喂给司暇,却被急不可耐的后者连带面包、含进了半根指头,害得他只能狗口夺指,往衣摆上擦拭指节上沾染的口水。

     “只有这家店通宵营业……他们也卖一些吃的……放心,没有过期,我看了生产时间和保质期……我跟老板娘说好了,下次来还钱……记过账了……”风静持喂馒头狗一块面包,对馒头狗说一句话。他的声音干涩喑哑,简直要被从后方传来的沸腾人声在瞬间湮没。可他喂得专注,说得认真,一点儿也不为凡俗所扰,好像天地间就剩下了他和馒头狗,他们坐在脚印泞结的台阶上,看着电灯映出的飞蛾黑黜黜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是暗的、静的,好似被时间的砂海掩去了地层的最深处。

     “庞大哥说过,小狗不能吃的东西有很多……肉松面包多油、盐,重糖……馒头,如果你拉肚子了,请责备我……我让你咬。”司暇乐了。他用舌头吱溜进嘴角边棕褐色的肉松,作势含住了风静持的手腕,牙齿浅浅一合,又立马松嘴,眼神狡黠的仰视风静持。

     风静持知道自己大多时候要被馒头狗摆一道,略一沉凝,就不帮馒头狗撕面包了,转而将面包套进塑料袋里,塑料袋则放到身旁的台阶上,任由馒头狗自取自用。

     司暇撇嘴。原来小疯子也是有跟狗较真的时候的。他跳下风静持的腿,弯了头颅去嗅沾在塑料袋上的肉松,想着:我不算真正的狗,吃点狗不能吃的东西,应该没什么太大要紧吧?

     刚想将狗脑袋钻进塑料袋,司暇就听到了又一阵塑料袋窸窣的声音。他抬头一瞅,食欲一扫而空——

     风静持正就着塑料袋,专注啃咬一只干瘪泛酸的包子,那恰是被风思遥丢弃、被司暇嫌弃、还在垃圾桶里遭过蚊叮虫咬的肥肉包子。

     司暇呆了。他看着风静持,觉得不可思议。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但他以前,一直以为他跟他那么熟,简直要熟透了。然而,直到现在,他好像才看清风静持些许,在他那狗的眼睛里映出的,才是不扭捏不做作,最真实的风静持。

     不管身后的麻将铺子里,人们再如何吆喝笑闹、拌嘴吵嚷,司暇好像都听不见了。他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风静持小口咀嚼酸瘪包子的细碎声音。

     风静持嚼东西的声音实在太小,司暇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想象。相反,他的心跳声轰轰隆隆,震得他耳膜呲呲作痛,似乎他的躯干就是交响乐厅,心脏是舞台上唯一的鼓手,它轰轰的敲,乐厅便隆隆的产生回音,搞得音乐厅也像麻将铺子了,闹得人燥。

     直到风静持吃完一只包子,左手又探进塑料袋了,司暇一个寒战,果断的冲上去,一头顶飞风静持手里的塑料袋,让那几个包子跳水般滚落地面。趁着风静持吃惊,司暇屁股一转就跑回去,牙齿叼了装肉松面包的塑料袋提手就扭头一甩,将那半截面包囫囵摔上风静持的大腿,顺道洒了他大半膝盖的肉松碎渣。

     “……”风静持再次默然凝视馒头狗。他看着馒头明明做了“犯上”的恶事,却怂了脑袋,只犯羞般用睫毛掩了眼睛,哀哀的瞅他,就知道馒头也不过被“冲动”二字懵了脑,它的本心一定是好的。

     “你让我吃这个,”风静持指了指腿上的肉松面包,“而不是那个?”风静持又指了指散落光圈之外、溶于黑暗的肥肉包子。

     司暇打年糕般重重点头。风静持又问:“因为包子是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你觉得它脏?”

     司暇又点头。而风静持难得的叹气后,却说:“和司暇一样。”

     “馒头,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像他。”

    14、

     司暇傻愣了。他,终于被风静持认出来了?!捣蒜般疯狂点头,司暇嗷嗷乱叫,因狂喜而在风静持身边不停打转,好似一台精力过剩的永动机。

     他以为他的表现在人类眼里可称为“赞同”,然而风静持话锋一转,却说:“但是,馒头,你和司暇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拍落膝上的肉松碎屑,他垂下眼睫,仿佛将眸光全藏在了黑色的绒幕后,“我,也许能以人的身份,做馒头的朋友,可对于司暇而言,我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狗。”

     司暇像被谁掐住了咽喉,他的眼球都快被挤爆出来。他感到的不是震惊,而是惊悚,他压根没想到风静持也会说出这等颓丧卑下的话语,难不成风静持其实是憎恨他的?难不成他们长达十余年的交情只不过湖面上的薄雾,太阳一出,风静持手一挥,就散去了、再也见不着了?

     司暇下意识的往后退,不料后脚绊到了前脚,他一个倒栽葱就翻了几个滚,即将掉下台阶边缘——风静持揪住了他的前爪,将他整个躯干都抱进怀里,让他的冷汗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馒头,你为什么害怕?看到鬼了?”风静持的指尖一拂而过司暇的下眼睑,他打趣道,“别怕,司暇不会知道我在说他坏话的。就算他知道了,也是扎我的小人,让我天天打喷嚏,害不了你。”

     司暇:“……”谁会那么无聊!司大爷有扎你小人的功夫,还不如直接用鞋板抽你的屁股呢!抽红了假冒大个儿的水蜜桃,还能卖钱!

     风静持将双手穿过馒头狗的腋下,将他直挺挺的架起,若旁人见了,还以为他在大半夜晾晒一面狗皮。“馒头是馒头,司暇是司暇,两码事……但你们都嫌我脏。”像小女孩在审视自己的布偶娃娃,风静持对馒头狗挑起自己的半边乌眉,孩子气十足,“司暇骂过我,叫我不要从垃圾桶里捡东西吃,因为垃圾是别人的垃圾,我捡了,就是在偷东西,是不劳而获。但我知道,他就是嫌我像个乞丐罢了。”

     作势要咯馒头狗的痒痒,风静持的手指一弯,司暇就小狗腿乱踢乱蹬,呜呜啦啦的叫。带着恶作剧的笑容,风静持又道:“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如果我捡垃圾吃的行为被别人看到了,会给司暇丢脸。可是,馒头——”风静持将馒头狗往半空中轻轻一抛,又立刻将它接住,活生生要吓它一吓,“那袋包子,是我买的。妈妈没吃两口就把它扔了,我觉得很可惜。我捡自己的垃圾吃,不算偷东西;没人看见我捡垃圾吃,我没丢司暇的脸——体谅我吧,馒头,你是我的朋友,不要嫌弃我。”

     司暇无话可说。被放在风静持的腿上,头顶传来他掌心微凉的温度,他呈大字型伏趴,明明是个纯享受的姿势,他却被风静持皮下的骨骼膈得浑身疼。

     “司暇……”风静持像在念咒,可他的声音太嘶哑、太低落,瞬间就被身后的麻将撞击声击碎了,“馒头,我一直跟着司暇。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觉得……我比任何狗都称职。”

     司暇完全僵硬,活像和猪腿一起,被大冷库冻了一整年。“但我毕竟不是狗,我是个人,”风静持托起馒头狗毛绒绒的下颌,用指尖替他挠下巴玩儿,“司暇总骂我像根木头,可我如果不逼自己做个木头人,早就抄刀砍死司暇那些女朋友了。”

     司暇不顾颈椎,“啪”的抬头,将头昂成了个平角。这这这,他没听错吧?那么人畜无害、乖顺温和的风静持,其实早在心里动刀动枪、臆想能掀起腥风血雨了?可这有必要吗!他只不过处了几个谈着玩儿的女朋友,风静持就看不过、不高兴了?他不高兴也没听他直说啊!原来那看似仙风道骨的小疯子,实际上阴着黑着,比谁都像个刺头儿呢!

     对上馒头狗黑色水晶球般的圆眼,风静持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那只背对着麻将铺子的灯光人影,在黑暗中吐露隐晦心声的卑微蚍蜉。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悲,但又刹那豁达,因为他本来就是卑微的,再自怜自艾,也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苦楚罢了,他不管被多少人瞧不起,都执着着自己独特的尊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馒头,就算是司暇,也不能同情我,”风静持用左臂箍住馒头狗的胸口,带着它站起来,往槐墩胡同的深处走,“每个人,都没有资格同情别人,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每个人都是可悲的。”

     “有些人的一生,如司暇,就算再一帆风顺又怎么样?我不认输,我相信我对妈妈好,妈妈总会原谅爸爸,认我这个儿子的,我要靠自己养起妈妈;司暇变了,不愿拿正眼看我了,可我总有一天会把他关进小黑屋,让他终其一生,只能看见我一个人的脸。”

     语气活泼,风静持像变了个人,再不如古井般死寂,而是汩汩欢流的溪水,他接起落花,抛弄石块,不管河道周遭如何黑暗,他的心一直潋滟着粼粼的波光,好像他一收胸襟,日月全被他拢进了怀里——他就是有那样自强不息的、野草般的韧劲。

     司暇的前爪搭在风静持的小臂上,他扬高了狗脑袋,发现总看不全风静持的面目,但仅仅是那鼻梁、脸颊、下颌的线条,都足够被形容为端庄流丽的月光了。

     他真是个小疯子。司暇想。平时那么木木愣愣、好似没个心眼,其实老有主见了,一旦“疯”起来,比谁都胆儿膨胀,敢想敢做——年轻时的司暇为什么没发现呢!

     再者,以司暇八十年的阅历作为思考的前提,从垃圾桶里捡东西吃,又算得了什么。所谓的树要皮人要脸,其实根本不算回事儿,因为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自个儿都瞧不起自个儿,就真没人瞧得起你了;如果笃定吃发酸发臭的肥肉包子就是低人一等,你就算哪天发达了,能用鲍鱼粥燕窝汤冲厕所了,你还是逃不出往日落拓的阴影,而选择夸张的铺陈挥霍,只能用丰盈的物质证明自己内心的浅薄。

     你很了不起,小疯子。司暇就着风静持的胳膊转了个个儿,像枚小炮弹般一冲,就舌头砸上了风静持的脸颊,给他的嘴角糊上了一痕狗口水。

     风静持微惊,然片刻后微笑,因为他相信馒头是他的朋友,所有人都不理解他,馒头也极可能觉得他在疯人乱语,但人类没空倾听他的心声,馒头却愿意,他那一荒山的野草只要得了一粒名为“愿意”的火星,就能燎原千里,燃起滔天的光与焰,升腾起不输给任何一位梦想家的、对生命的希冀与热忱。

     踏步而进自家门,风静持趁着没开灯,举高馒头狗转了一圈,好似在张灯结彩,为自己鼓劲。然而司暇的狗眼在黑暗里也能澄澄的亮,一股不带悲悯的怜惜之情溃堤而出,他觉得眉目飞扬的风静持真是好看,那才是他心目中的小疯子,那个剥开了孤僻冷清的灰色外壳后、鲜明活泼的小竹马,他其实,一直对他——

     “我要再去找份事做了。”风静持将馒头狗放在地上,任它愣然仰视自己,他则俯首说道:“馒头,你还记得司暇让我去的那家夜店吗?司暇说过,他会经常去那家店……我记得那家店在外面贴了招聘启事,我想去试试看。”

     司暇被吓了个魂离狗身,可他将叫嚷硬生生的堵在了嗓子眼,因为他看见,风静持不知为何,竟垂了眼睫,右手抚摸着左腕。他左手的手指嫩如柔荑,一旋一转间,好似能现出一只夺命的刀片,流水般一划就撕裂人类的咽喉。

     “我想在远处看看司暇……如果运气好,碰上了那个人,就能一石二鸟,完成‘她’交待的事了。”窗外的路灯突然短路,恰时明灭了一下,风静持的面容便也瞬间暗、瞬间亮,好似摘取眼镜般轻易的,他就切换了人格。

     司暇仰望着他小竹马的脸,忍不住想:风静持,我要看清你,还真够难的。

    

    15、

     该抓紧时间睡觉了,风静持又麻利的打好了地铺。司暇这回可学了乖,他堂而皇之的钻进了风静持的被窝——风静持就看着一坨鼓囊囊的东西从自己脚边往上挪,挪啊挪,活像一只只顾弯腰打地道的鼹鼠——然后馒头狗终于探出了头,它喜滋滋的“汪”了一声。

     风静持:“馒头,你很喜欢钻被子吗?不觉得被子里憋气?”

     司暇:“……”嗤,还不是为了另辟蹊径,潜伏进敌军中枢嘛。司大少可绝对不会承认,他本来是想躲进小竹马的被子里,监视他直到天亮,再尾随他去上班,不料脑袋往被子里一钻就勾起了幼时的“拱被”回忆,他玩心一起,直接大挖地道般钻出了被子的另一头,还得意忘形、向风静持“汪汪”炫耀!

     司暇觉得自己重生了一遭,不仅心态变年轻了,还大有以第二宇宙速度直奔二缺境界的趋势。他像只会收缩的竹节虫,屁股往外揪,想离暗含笑的风静持远一些,可风静持伸手一捞,就将馒头狗拽了回来,还为它细细敛好被角,“馒头,北京一入秋,早晚就格外凉,小心感冒。”

     然后司暇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竹马眼皮一阖,以第一宇宙速度投入了周公爷爷的怀抱。

    司暇:“……”幸亏馒头狗不是可蒙犬那类拖把头似的多毛品种,要不然风静持抱狗睡觉,因为吸进了狗毛上的灰尘而得鼻炎肺炎,那可就坑死个爹了!司暇自己是绝对无法容忍狗上人床的,他觉得猫狗类的畜生无论洗得多干净,还是在缝缝隙隙里藏细菌纳病毒,就是要趁机坑害没心机的人类!

    司大少倒是诚心诚意在为小竹马的身体健康着想了,然而真让他钻出被子,与风静持有多远隔多远,他又不乐意了。

    也是,他得用小狗仔的体温温暖自己的小竹马嘛。他上一世是个实打实的人渣,但他这一世晓得了风静持珍惜他的心,便要涌泉相报,对风静持实打实的好,好得他只差把风静持娶回家当老婆了。

    一想到终身大事,黄金单身汉了一辈子的司暇突然色。心大起,他用狗舌头飞快的“吱溜”了一下风静持的嘴唇,然后头一埋,就道貌岸然的装作熟睡,还有模有样的打起了狗呼噜。

    在被褥下的阴影,与眼皮下的黑暗中,司暇感觉风静持温热的呼吸就轻拂着他的面颊,好似让人飘飘欲仙的暖雾。也许他以前就有这种想法了,但如今,这个想法再次激烈昂扬,他简直渴望当即撕裂这身憋屈的狗皮,用人的重量压迫风静持,对他做点什么——譬如说,将他揉搓一番,惹他生气了,再与他似真似假的打闹——就和小时候一样!

    他们小时候,可是经常在床上“翻滚”咧!只要风静持不接受他“玩这玩那”的鬼主意,他对风静持软硬兼施,可风静持又八竿子打不出个闷屁了,他仗着自己营养吸收好、体健身又壮,干脆将风静持往床上丢,抄起枕头就雨点大雷声小的砸他,还作势要“闷死”他——风静持一急,瞬间“小疯子化”,拽过双人床上的另一只枕头就迎面还击,却正中司暇的下怀——于是乎,他俩再次上演司暇美其名曰“枕头大战”的无聊耍闹。

     司暇还记得,他俩的“评分标准”好像是……谁被另一人的枕头击中,另一人就得一分,“战役结束”后,分多者为胜者,可以对对方任提要求。然而,他俩每次都从床上打到床下,再从床下打到床上,我的枕头掉了,就扑上去肉搏,抢你的;你的枕头羽绒乱飞,瘪成一只枕套了,就掀起床单蒙我的脸,让我就算拎着枕头,也因睁眼瞎而方寸大乱——他俩每每自坏规矩,打到最后,“武器”根本就不是枕头了,而五花八门如床单被套褥子凉席……更因玩得太过投入而忘记了自己的“分数”,到头来两人汗水淋漓、在一摊混乱的床上四仰八叉了,司暇动用伶牙俐齿叽里呱啦一番,两人就能握手联合,视往日恩仇尽如过眼云烟。

     可一旦年纪增长,司暇再挑起“枕头大战”的事端,就太过幼稚可笑了。他将记忆珍藏进厚重的箱奁,可他向来不是一个善于打理的人,盖子一合,他就不管不顾,自己耍去乐去了。时间一久,箱奁就和记忆一起,蒙灰,生锈,散为灰烬而不知所踪。

     对此,司暇不得不再次感恩老天爷的独特用心,他重生为狗,而非十八岁的“司暇”,确有诸多不便,然而他却得到了稚童般的赤子之心,他正一点点重聚珍贵的回忆,拼凑出他与风静持自幼及长的羁绊与相守——

     司暇将狗眼撑开一条缝,又马上闭合。他将风静持的睡颜框入脑海,觉得那将是最佳的安眠剂,他一定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睡个甜甜美美的好觉。

     直到他被风静持的起床声惊醒,他再“嗖”的跳起来……

     ……

     ……“……汪唔?”

     司暇将狗眼眨巴了又眨巴,他慢吞吞的眼一转、再头一转,然后将身子往上一揪——就出了被窝。

     摆好四条小短腿的阵仗,他在晨光普照的狭小外屋晃悠了半圈,就砸吧嘴、垮了脸。

     小疯子又溜号了,他丫的。

     咋怎么逮都逮不住呢,他打个毛的游击!信不信司爷爷发威,对他来个百万雄师大围剿啊!

     司暇磨牙霍霍,可惜他那看似小羊羔的小竹马窗一锁、人一走、门一关,他愣是有天大的狗胆,也出不了人类用房屋构筑出的密室了。心中焦急而烦躁,司暇在专为他铺就的褥子上踩了又踩,泄气般跳啊跳,活像风静持就在他脚下,活该被他践啊踏,被他教啊训!

     怒抬一爪,司暇还没朝褥子摁下去,就耳朵一支楞,捕捉到门开的声音——“馒头,早上好。”

     小疯子!司暇心中的懑懑被一扫而空,他“唰”的冲到风静持脚下,摇尾看他弯腰伸手,抚摸他毛茬茬的狗脑袋。

     “馒头,刚才我出门,给沈经理打了个电话,沈经理人很好,他同意我带你去上班……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呆在家里多睡一会儿,我下楼给你买早点,再自己去……”

     司暇也不点头了,直接狗腿一蹦跶,就跃到了门缝边,扭头冲风静持叫:咱快走吧,上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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