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07 更新时间:13-11-26 23:35
青瓷碗被他放在了紧挨着床的一张竹凳上,而他根本不说一句话,放下碗后转身就快步走了出去,并无一字解释。
目光落在那深褐色的药汁上,一时竟是恍惚,呆愣半晌。
但,不论如何想,我并没有值得人特意下毒的价值,更何况,要下手早就下了,何必还要救回来多此一举?
忽觉好笑。
深吸一口气,伸手端过药碗,有些轻颤,幸好药汁只是三分之二满,并未洒出。
稍稍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只尝出了其中有甘草的味道,许是治疗风寒之用。
将药汁饮尽之后,只觉药在喉中回甘,似与以往用过的药都有些不同,只可惜脑中混沌,一时也想不明白什么。
若只如此,或许只是几分古怪而已……但重又躺下没多久,却忽然脊背窜过一阵深寒。
……只因忽然意识到了,这人,与那日闯入洛馆的刺客,有着相似的身形与嗓音……尤其,适才所见,他的手,与那个刺客……
……是,同一人罢。
不过,真是同一人又如何——以当时情况,这条命,说是他救回来的也不为过。
更何况,此时情状,我就是想逃也难,不若就装作如此坦然,他不提,我亦不问。如此便好。
反正,不论他究竟是身在如何的阴谋之中,大抵也与我无关。
如此决定了,便索性将棉被裹得紧了些,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间或几声鸟鸣清脆。木窗只开了一半,能望见房屋外边的小桥与树林,一时还想不起究竟京城中何处竟有如此风景。
恍然回神,不知何时床边已站了一人,见我仰头望他,递过一只乌漆雕花的小圆盒子,只冷冷说了一字,“手。”
“这是……?”
打开之后,内里所盛的莹透膏体,有着淡淡的药草芳香。
冷冷说完一个“手”字之后,这人立即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思索半晌,低头一看,才恍然明白了他那一个字可能的意思——昨晚晕倒时还真是伤了不少地方,左右手都有几处伤口,较深的伤口甚至皮肉都有些翻了过来,若不处理妥善,怕是将来要留疤。
伤口已是清理干净的了。起身披了外衣,单脚跳着走到了水盆架子前——已是换了干净的新水,俯身轻嗅,似是山泉。
一切整理妥当之后,推门出去,才是到了主室。
主室亦是布置简单,不过一书架、一竹椅与一书桌而已。
书桌上铺了白宣,而铺开的宣纸上,新鲜的墨迹,勾勒一株清雅墨兰,落款三个字——“花千笑”。
“花千笑”……更多似是戏子之名。
这个人,原本,就是戏子么……昨晚的一幕“湘君”,其实也足见其功力之深,应是从小习学的了。
主室向外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绵密细微的雨丝扑面而来,所幸有屋檐遮挡,稍站一会儿倒还可以。
雨幕轻薄,四下望这院子,并不大,却是青砖铺地,砖缝间偶生枯草,水流轻旋,汇聚入横穿院子的一条水渠之中。
门边有竹伞一柄。思索片刻,想来那人若不在这里了,多半应是带着伞或蓑笠之类。
如此,便暂借这竹伞一用。待分辨清了此处究竟何地,回客栈之后再遣人送些回报礼物来便好。
……不过,此间住地所在,那人许是并不欲人知。
那日,我也算是救了他一命,那么,这救命之恩两下相抵,也算两清了。
推开柴扉,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树林间一段小路之后,却又是一条沙石小路横过面前,左手侧沿着山坡向上,往上看,山顶矗立着几幢金顶重檐的建筑。
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京城中哪一处寺庙。今上推崇佛教,近些年来,听闻本就多寺的京城,又新建了多处佛寺。
此处佛寺,也没准是新建佛寺之一。
而右手侧,沿着小路,却是往树林深处而去,不知通向何方。
两相比较,很快便决定了往左向山上走去。
林间袅袅起了白雾,一人行走其间,耳边仍是小雨轻落,枝叶窸窣,远近轻叠,听得久了,恍惚间,虽仍走着,魂魄却似是轻飘离地。
忽闻身后传来水花轻响,有人疾步走来。
“留步。”
冷冷的声音。
是那个名为“花千笑”的人。
转过身去,几分尴尬。毕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还将伞也拿走了……唯一还好的只是,他手中撑着另一把竹伞。
即使卸了戏妆之后仍不减妖魅的面容,仍是冰冷的面无表情。
……那又为何要追上来……“留步”又是为何?
“方向,错了。”他只简单说了一句,转身迈步便走。
稍稍一愣,才觉出他的话是何意思,快步跟了上去,左脚踝处疼痛加剧,只得一走一跳。
走出了大约两三丈远,他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沉默。
“再往上,”他忽然开口,仍是冰冷的语调,“是寺院武僧习武之地。”
……僧家习武之地,周围多半是设障的了。
若是继续往上走,不知会遇到些什么。
犹豫片刻,才开口问道,“此处,是寺院地产么?”
他未答,良久,才道,“是。”
所以,不过是他或者什么人租下的了。
依这寺院规模,大抵应是不会将地产出租给什么可疑之人……抑或,这其中关系还要复杂得多……
林间小道并非平整,小雨未缓,纷纷落在青石上,湿滑异常,每一步都要小心万分,而且有许多处已是道边丛生杂草覆过了小道,虽大半已是枯黄。走过其中一处时,脚下忽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寺院地界石碑为杂草所掩盖,难怪适才并未发觉。
穿过树林,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左脚踝几乎疼得有些受不了的时候,终于走到了林间小道的尽头。
杜前辈,还有左空,以及另外的两个人,都站在道边的亭子外。
“丫头……”杜前辈长叹一口气,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幸好。”
而一直走在前面的人,并没有走出树林,而是转过转角,一看到外面所站之人之后就转身往回走了。走得健步如飞,几乎眨眼间就再看不见。
“多亏这位侠士传信告知。”杜前辈亦望着那个方向,“一接到信,我们就往这里赶了。”
“……传信?”
“飞鹰传信。”左空接过话道,目光亦追随在那个方向,几分钦佩,“到京城之后,还是第一次见人以飞鹰传信。在青芜城时,传信多是信鸽,飞鹰传信倒是少见。”
在那宅院之中倒是并未发觉还有传信之鹰,不知究竟是养在了何处。
“昨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下了亭子,走向马车时,问道。
“被人调虎离山了,以为夫人您被人劫走,便全部追了出去。”左空道,表情平静,语调却隐隐能听出其中的不甘心。
马车内暖和了许多。
“而且,”杜前辈的表情亦是严肃,“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为何而来。”
“昨晚,那伙人劫走我时,说了‘郡主’,想是劫错了人。”我道。
“‘郡主’?”杜前辈重复道,不解的神情,“不过,也算是条线索。”
放下帘子,忽又想起了什么。
“大理寺与京兆府的搜查,有结果么?”掀帘,问道。
寒风夹着雨丝拂过脸颊。
“还未有结果。”杜前辈答。
向北而望,隔着雨幕,隐约能望见宫城内最高的仙福山顶。
“大抵,是再找不到了。”忽觉胸口有些闷疼,左脚踝倒是疼得久了,只觉得僵硬,“潜伏宫内如此之久,若还以真面容示人,那真是太过狂妄。”
江湖传说,戏曲话本,化装之术,神乎其神,但并非……
所见过那花千笑的手腕筋骨,似是练过缩骨之术……若是,真的如此。
就算宫中出逃那人并不是他,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会缩骨之术的人。
“丫头,才收到安府来信,往南回青芜城的路上,出了些状况,可能还要在此住宿几日。”杜前辈道,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门窗,“我这就去打听打听,丫头你有脚伤,就待在客栈里歇息。”
重找了一家客栈,距离“晗华”倒是不远。昨晚见火势猛烈,大雨倒是来得及时,只多人烧伤,听说并不严重。房屋亦只烧毁两幢。
“好。”轻点头,目送杜前辈走了出去。
左空与另外三人就在门外守卫。
临窗而坐,一直到热茶凉时,街那边,驶来的,竟是毓王的车驾。
王府常备车驾,而毓王在微服出府时,总是搭乘……即使,嫁入毓王府之后,见过也不过几次,但决不会认错。
马车驶过了客栈,车上之人,却连帘子也不曾掀开向外一看。
杜前辈此前已遣人往毓王府告知了我暂时住宿于“晗华”客栈一事,今日一定也遣人去告知了。除了昨日遣去的那人带回了些钱票银两,再无任何其他消息。
而昨晚……
忽想起杜前辈在走之前问的话。
“丫头,要不要我去王府一趟,让他们派个丫鬟过来?”
“不必了。”我笑着拒绝,“我又没有那么娇气。就是一直这样,我一个人肯定也是照顾得来的。您别担心啦。”
……一个人。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曾经,有过兰姨的陪伴,此生,或许,不过是这样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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