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628 更新时间:14-07-12 19:51
重霄却也停手了。
指尖堪堪停在付云中颈侧。
碰触都未。不过剑气一划。
骤而清晰的磅礴心跳声中,付云中终于省起颈项尖锐而细长的疼痛,和自疼痛处汇成一线,静静滑落的灼热液体,以及停顿在颈侧极近处,重霄指节间稳稳跳动的温暖脉搏。
付云中看着重霄。
重霄的目光却已转向两人身侧,几近虚掩的窗户里头,背身而立,专注赏花的老人。
付云中没有动。继续看着重霄。
直到重霄顿了顿,垂眸,再顿了顿,终于看回付云中。细细看了眼付云中颈上伤口,歉然一笑。
付云中明白,重霄方才一招,停得比他慢了一拍,究竟仍是试探。
与自己方才做的原是一样。
不再掩饰,发动剑气一刻,便是付云中故意自曝身份。
自曝了身份,才能放心故意让重霄靠近,放心故意留了空门让重霄揭去破布,放心在破布被揭后及时收手。
而重霄却更是在付云中面前无所顾忌地幽蓝了指尖剑芒,分明看清认出了付云中却不曾住手,又在叫付云中见血之后悠悠收手,对着付云中,歉然一笑。
诚挚得照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本就停在付云中颈侧极近处的指尖还小心翼翼地贴了贴伤口附近,似在心疼地说,疼么。
付云中只得苦笑了。
他想,重霄试探得比他深,比他狠,比他险绝。
若有必要,重霄会不会不吝于先割下他半个头颅,以达目的,反正事后接回去就成了。
但这试的,又是什么?
付云中没有回头。一墙之隔的老头耳背,浑然不觉外头闹腾,依旧自娱自乐。
付云中想起,重霄是主动请缨,单枪匹马,分入凌峰带队、简直龙潭虎穴的第二队。
付云中又想起,云墟城外,斑驳夜雨中,白皙若雪,眉目如画的人自三十二骨青纸伞下缓缓出声,要他付云中尽量孤身一人。
简直要让付云中以为,戏台的刺客,突来的沙匪,又或者眼前人也只是利用了那所有的人,和一个付云中,只为来看一看,试一试,探一探,若付云中与重霄有难,墙里头的老人家会有何反应。
就结果而言,重霄出乎意料地并未在第二队遇上麻烦,而即便付云中遇险,甚而与他就在老人窗户外头自相残杀,老人家什么反应都没有。
所以重霄动了怒。哪怕眸光一片清静。才有了那一丝自责懊恼。
所以重霄让付云中见了血。
而哪怕见了血,老人家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付云中这才发觉,重霄的眸子,原不是清溪流水,而是古渊深潭。
只是这古渊深潭沉淀得已没了颜色。映照的,不过是青天白云,悠悠苍狗。
才成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连波光粼粼都忘却在长空另一头。
付云中的眸子却突地染了波光。
因为重霄就这么拿指尖小心翼翼贴了贴付云中颈项伤口,弯腰,凑近,开口,替付云中吮去颈上血痕。
付云中几乎不经意一颤。
唇齿热度,舌尖触觉,伤口刺痛,搅和一处。
像极两只同窝而出,失了依凭,荒野中相依为命,互舔伤口的兽。
轻柔细致。
一下,一下。
不知怎的,付云中忽无声笑了。
这一笑,浑身憋着抖,引得重霄都抬了头。
付云中还在无声笑。
看着重霄,眼底便多了许多怀念般又带了些取笑的温柔。
都是在重霄几岁的时候呢。付云中不是没替重霄洗过脸,搓过泥,揉过脚,包过伤,舔过血。
付云中想,重霄果是认出他了的。
不但认出了付云中,也认出了重明。
这才对付云中龙吟而来的剑气无动于衷,才愿意为付云中吮去血痕。
付云中想着,又皱眉无声叹了。
虽说感动,但此刻的付云中是真的风尘仆仆。满头满脸满身的黄沙,又跑了晒了打出了一脑门汗,混在颈项黄沙里头,连付云中自己都觉着脏兮兮,满心替小仙子似的小师弟不值起来。
自好小好小的时候起,便白皙若雪,眉目如画,小仙子似的小师弟。
说还不好说。
个么只好傻笑了。
也不是,全然没有涟漪的。
重霄看着又笑又叹的付云中,不知看没看出来付云中在想什么,也只是又微笑了。
本就搭在付云中脑后的指尖抚了抚付云中颊侧,道了一句:“抱歉。”
声音极轻。也就两人之间的耳语。
被这般的人看着,这般的笑对着,心中再有猜度,都好似自作多情。
付云中又觉得,他什么都不明白了。
还什么都不明白,也都无所谓了。
说完那一句,重霄便转身,走了。
而屋里头背身而立,专注赏花的老人,终于传出一句:“外头的,谁呀?”
付云中也终于回头,对着窗户,笑道:“我。”
老人赏的,真不能算花。
手里一株拿碗临时作了花盆,载上的碧绿碧绿的小绿珠子,名唤翡翠珠。
云墟人都晓得,老人最喜欢这些野生野长,生生不息的小东西了,哪怕不好看。何况这翡翠珠一串绿铃铛似的小巧可爱。
付云中也不急,就听着老人絮絮叨叨,在那儿念着花儿草儿的,半天没问到付云中跟着的第一队是出了什么事。
好久了,付云中酸溜溜地摸了一把鼻子,发现自锅底擦来的黑灰还在,赶紧又擦了几把,才长长叹息:“哎,您就光惦记着您的花草,也不来关心关心我,我可是刚大难不死啊!”
礼尊戳了戳手中野草,看着颤悠悠小绿珠子笑了:“怕啥,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
付云中哈哈笑。
礼尊这才回头,上上下下看了看付云中,确定祸害神魂俱在,四肢健全,又看回了小草:“出事的时候,怕吗。”
付云中一愣。
这般平常、淡然的口吻与话语,随口而出般,叫听着的付云中都没做好准备。
连个问句都不似。
倒也的确不必是个问句。
生死关头,是个还没疯的人,都得怕。
不说其他,就说付云中坐不上巨鸟颈项,总算顺利地指挥巨鸟将他叼到绿洲附近。悬在高空,呼呼冷风中睁不开眼,睁了一线眼睛一看底下,还不如不看时,心就一直吊在嗓子口下不去。
礼尊也不等付云中答,自顾道:“还会怕,就好。”
付云中看向礼尊。
礼尊还没换下一身极其隆重的全墨绣金礼服,此时缓缓坐入身旁早已备下的舒软座椅中,继续逗弄手中绿珠:“还会恐惧,就还能往前走。最深的恐惧,才能点燃最纯粹激烈的愤怒、悲伤、怨恨、勇猛、坚毅,乃至公平、澄明。也才能感同身受,真正去体谅你所保护的人,和想要将你杀戮,或为你所杀戮的人。”
付云中半哼半笑:“体谅又有什么用。就算体谅了他人的想法,又有几个人会改变自己的做法。顶多是认为对方想得也有道理,但自己想得更有道理罢了。”
“云中说话,还是这般一针见血哪……所以我喜欢找你说话,能让我想起少年时候,和老禅师们在树下辩机锋的时候。”老人面带倦容,精神却还健硕,依然慢半拍地哈、哈、哈笑,“但我总觉得呢,人活着会痛苦,许多时候不是因为对现状太不满,而是因为不曾放弃追求。那就不要放弃好了。只要还在往前走,迟早有一天,不必放弃也可以的。”
付云中听得懵懂。
“苦过的人,才不怕苦,才不愿他在乎的人苦。脏过的人,才不怕脏,才愿代替他在乎的人脏。”说着,礼尊慢悠悠地回头,平稳安宁地看进付云中的双眼,道,“云中啊,我只想尽量多给你,给你们一些时间,让你们体会些平凡的好,也让你们走上该走上的道路。或许这样,你们才能明白,究竟哪一条路,才是你们真心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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