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660 更新时间:15-01-07 20:30
山高水远,天青云淡。
云墟之巅传来,洞若观火的箫声。
苏夕言与重山各自愣了一愣,顿了涂抹膏药的动作,看向窗口方向。
花窗半掩。
即便全开着,这个方向,他们也是瞧不见云墟之巅,玄寂宫中,最适宜观赏冬月迎雪的悬空巨石之上,吹奏者飞云凌霄的目光。
不多会儿,更遥远之处,琴声相和。
还是苏夕言先回头,与重山对视一眼,复又低头。
苏夕言已向重山道了经过。
二人皆知箫声出自谁,琴声出自谁。
送别一般的箫声,临行一般的琴声。
“你,是在难过么?因为她曾是你嫡亲师父?”重山轻问。
苏夕言点点头,又摇摇头:“当年她待我最好。晚来风里那么多徒弟,我亦不是资质最佳的一个,她却自始至终耐心细致,风雨不改,待我最好。当年父亲有意隐瞒我的身份,我只当她并不知我便是父亲独女,晚来风的少主,是真心待我好,如今看来……”
重山点头,正垂眸想着什么,忽然瞥见一道晶亮隐约划过视野,惊得赶紧抬头:“你怎的了?为个焚音……”
眸光含泪,苏夕言瞥了一眼重山:“有脸说我。也不知当年是哪个为了自家嫡亲师父和大师兄,哭得肝肠寸断,几天几夜没吃饭,伤心得脸都黑了,还想擅闯沙关,孤身一人去……”
“哎哎!”重山哑口,尴尬地挠了挠头,抹了自己一后脑勺的药香,“那不一样!那时候不是还丢了个重明么……”
说到重明,苏夕言眸光一黯。
重山当即会意:“你伤心,还为的重明?”
苏夕言不答。
“他没事。”说着,重山却也皱了眉头,不免担忧,“都到这儿了,他不可能出事在这种节骨……”
话未尽,苏夕言长长吸气,忽打断道:“重山,他不是重明。”
重山一愣。
“他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重明了。”说着,苏夕言抚上腰腹之间。
只有那一处深重内伤,不是阿姬曼的手下留下的。
眼前犹是付云中笑意骤冷,指尖忽闪月白,指节回扣翻转,一掌拍向她腹间。
苏夕言知道,她没那么容易骗过付云中。
还都是小不点的时候,重明已见惯她使的易容之术。苏夕言当时年幼,技法青涩,但比起寻常易容者来讲,早已娴熟太多。
被付云中看穿不是青禾而心生提防,甚至出手,都是正常的。
所以当假扮青禾的苏夕言忍住腹间剧痛,直扑入付云中怀中时,付云中身形一沉,双掌上错,再使力一扭、一夹、一掰,势必将她双手关节全卸,她也忍了。
可当她带着喉头血腥,艰难气喘,以原声呼唤重明之时,付云中眸光一震,剑气顿收,却并未收力,擒住“青禾”双手制住,只身形随“青禾”力道一退,撞开身后房门,重回房中。
是真的并未收力。哪怕双双跌坐地面,确信苏夕言的确是苏夕言,没有阴谋,不留后招,是真冒死提醒他而来之前,分分刻刻,都足以致怀中弱女子于死地。
“以前的重明会为了我,为了你而去死。现在的,不会了。”抬头,抬眸,苏夕言正对重山亦已察觉,目光颤动的眼,又是两道晶亮,花落双颊,“现在的,已经是付云中了。”
山高水远,天青云淡。
箫声静寂,琴音百转。
自天元宫看,似在玄凝宫内。自玄凝宫看,又似在天元宫内。实则地处天元宫宫墙之后,一面环湖,三面环竹,与诸宫隔断之隐秘小院。
少年人随意靠坐回廊之下,一手搭在膝盖上,漫无目的,瞧向院中。
身后一人席地恭谨正坐,随时服侍,忽而听见琴箫相和,身形动了一动,瞧一眼少年人。
少年人面色沉凝了会儿,又如此前一般,只多了赏月听曲一项。
身后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便继续垂了头。
不许久,琴声萧瑟,箫音凄凉。
少年人终于开口:“你瞧,院子后头,葬着阿伯的骨灰。”
身后人闻言抬头,顺着目光,看向院中,静湖之畔,绿草从中,幽暗角落。
夜了,什么都瞧不清。
“你瞧不见的,都填平了,盖着草。还是付云中看着我埋,帮着我填的。那儿埋着的,却不只阿伯一个人。”飞松目光安宁,继续淡淡说着,“阿伯为了救我,耗尽最后一口气。可付云中埋的,有敌人,有友人,有无辜的人。唯一的共同点,他们都是因了付云中而亡故,全烧作了飞灰。付云中就这么堂而皇之,把他们安顿在此,谁都发现不了。又有谁能擅闯云墟,还找进这个隐蔽角落,专人把守的小院呢。”
小院之中,仅只二人。
瞧不见之处,又何止二人,三人。
“付云中说,他都快记不得都叫什么。他说,反正那些名字,都是应该被遗忘,也迟早会被遗忘的。但是那些命,永永远远地在,担在他的肩上,陪着他往前走,直到他走完最后一步路,不论有没有走到他想去的地方。”
身后人静静听着,看回飞松,目露担忧。
飞松搭在膝盖上的手一边轻轻和着远方曲声,打着节拍:坦然道:“阿伯走了,你辈分最轻,武功不高,也没什么更多好逼供的,甘愿喝下药酒失了声音,也要来照顾我,很感激你。其他人关在牢里,付云中许诺过不会亏待,你不用担心。如今我归属大师兄亲自照管,即便出了这个院,也不会有人敢把我怎样,包括,吐蕃而来,大妃和我哥哥仁丹的人。更不用担心我会想不开。付云中第一天带我来这儿,就递了我把锄头,一起挖坑。那天他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我莫名就心安了。他说,只要我比他走得早,他就好好送我一程,也把我烧作灰埋在那儿,和阿伯一块儿,再在我边上挖个或许永远填不了的坑……”
飞松说着,眉目分外温柔地笑了。
“留给他自己,就当陪我,虽然可能,没有人会送他那一程了。”
箫声静寂,琴音百转。
琴声萧瑟,箫音凄凉。
晚来风,楼台之上。
青青禾尖般的姑娘,依旧一身水红长裙,细致描画,金玉妆点。
只身一人,听着曲声,遥遥望月,许久许久。
白瓷酒壶酒盏,搁在身前楼台栏杆之上,已然凉透。
青禾面上酒晕更深了些。茫然直视的眸中微微闪动的,却已不再是娇羞。
终于,轻声一笑,提壶,斟酒,泼向空中。
白玉般的酒盏,白玉般的指节,不知是哪个轻抖成颤。
千种情愫,琴箫相和,皆化无声,托付云中。
琴声萧瑟,箫声凄凉。
送别之哀,离别之恻。
玄凝宫中,与往常一般,文尊李长帆坐于书案,写着家书。
偶尔来玄凝宫找李长帆玩儿,顺便捣个乱,扯了家书就念的江见清不在,李长帆也能更专心致志,细细写来。
再掰几个指头,李长帆入云墟也近十个年头了。故乡长安,说近亦远,隔着个红尘与静土的区别。好在礼尊向来开明,从不干涉门徒与故土家眷往来,不至干扰清修即可。老人的话讲,修行是为断绝纷扰,可哪儿的纷扰更多更烦人,还说不定呢。
琴箫和鸣,渐至低沉。
案上灯豆,昏黄闪烁。
边上搁着已写好的四封家书,内容并无大差别。手上的,是最后一封了。
写着写着,动作却越发缓慢,直到顿住。
细听细辨,遥远处的琴声,终是再听不见了。
灯火一跳,噼啵一声,拉回李长帆的神思。
僵了手臂,毛笔所触已是墨迹一片。
忙搁了笔,提纸细看。
“这一张,是用不得了……”
说着,想起什么,李长帆忽苦笑了一声。
“这一封,也已不必再写了吧……”
折纸,凑近灯火,点燃。
眸光怜悯,瞧着白纸黑墨,化作灰飞,随风入空,伴着明月,相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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