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99 更新时间:14-03-08 15:35
这一日,我去给爹爹请安,却见哥哥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低着头神情凝重,而那厢爹爹眉头深锁,面色不郁,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疑心哥哥肯定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又不敢确定。哥哥平日里再犯浑,爹爹一向都是当场发作的,发作完就什么事都没了,从没有这般板起过脸色,一言不发的模样。
最让我难料的是,陆景岄也坐在一旁,端着身子,若无其事地喝着茶。若是家事,是不会让外人插手的,那今日的事,一定不是小事了。
陆景岄淡淡地朝我这里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眼眸似古水无波。
走到哥哥身旁,他那倔强而强硬的神情让我担忧,心疼。我在他身边跪下,爹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叫我起身,我不听,爹爹的怒气更盛,操起手上的茶杯,就往哥哥头上砸来。
我心里一惊,照哥哥就这木头人一样地跪着,不避不让,砸到了肯定是头破血流。
这么一想,瞬念之间,就扑过去抱住哥哥的头。茶杯砸到我的右肩上,很疼,但总归哥哥是毫发无损了。
哥哥见我过来护他,挡了那茶杯,忙将我翻过来,细细地查看我有没有受伤。
见我无恙,他索性扬起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半分不让地开口,“祸端我已经惹了,人我打也打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儿子绝不会有半点退缩。”
爹爹瞬间好像苍老了十来岁,满头发丝也似乎渐渐可见斑白,只一个劲地叹气,满是沧桑。我既担忧哥哥,又心疼爹爹,两头为难,当真是手足无措。于是,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陆景岄。
陆景岄也在看着我,与我视线相对,神情莫测。
我低声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脸上淡然,也不顾忌:“你哥哥将宁国侯的世子打残了。”那语气,仿佛揍的是隔壁家的阿猫阿狗一样,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宁国侯是华相一派的,自太祖皇帝时就深受恩泽宠信,地位任谁也无法动摇。世子宁威向来横行霸道惯了,但身份显赫,云城的百姓见到他都知道绕路走,哥哥怎么会与他结怨?
我不解,但更多的是担忧和心急,爹爹向来与华相不和,得罪了宁国侯,那该如何是好啊?忙拽着他,一急就朝他吼了:“朱珏你傻了吗?你闲着没事去惹他干嘛,你吃饱了撑得吗?”
哥哥就是不吭声,爹爹也默不作声,陆景岄在一旁凉凉地开口:“宁威在锦绣阁闹事,调戏段锦娘,被你哥哥撞见了。”
闻言我去望哥哥,他艰涩地张开嘴,说:“阿娋,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原本没想将他推下去。”
我瞬间傻了,呆坐在地上,不知言语。应该是没事的,应该没事的,人还活着,没事的。
爹爹深深地望了哥哥一眼,面色一狠,似乎是下了决心地开口:“明日随我去官府吧。”
哥哥仍是挺直地跪着,呼出了一口气,顺从地答道:“好,一切都听爹爹的。”
我跪着上前去,抱住爹爹的腿,眼眶里积了水,将将就要掉下来:“爹爹,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何舍得啊?况且那帮人定不会轻易放手,若是,若是他们要哥哥……爹爹,你想想办法啊,想想办法……”
爹爹眼角似乎流下了泪,却还是狠心地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既是有计谋的陷害,那人怎会给你哥哥活路?主动认罪,总比被人告御状要好。”
我转过身去拽哥哥,一边拽一边哭:“朱珏,你去求求爹,去啊……”可是任我怎么拽,他就是不肯动,紧紧抿着嘴唇,不肯看我。
娘亲知道这件事,早已哭晕过去了,爹爹请了大夫照应着,我被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窗都被封起来了,爹爹怕我去做傻事,做什么傻事呢,不过是阻止我去找明侑求情。我知道爹爹一身清骨,不愿向旁人低头,更何况,他一直认为明侑有所图谋,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怎么肯让我去找他。
我跪坐在门边,满心满眼的都是哥哥的脸。从小到大的回忆袭来,我在哥哥的臂弯中长大,这十五年来,都是他护着我,宠着我,现在,我想护着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除了哭你还能干什么,朱娋,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天色已经晚了,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等天亮了,哥哥就没了。
门边传来脚步声,有人隔着门靠着我坐下,不言不语。我只道是哥哥,强忍了泪水,哽咽着说:“朱珏,你个大傻子。”
那边没人说话,我接着骂他,骂着骂着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说:“朱珏,你尽管抛弃我,尽管去认罪,反正我就要嫁人了,别指望我给你侍奉爹娘,也别指望我帮你照看锦娘,你要说的那些话,就让他烂在肚子里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厢“哥哥”突然开口了,声音却像极了陆景岄:“你不想他死,是吗?”
我这才察觉到,我骂了一晚上的竟然是陆景岄,一时间火气上来,直起身子就是一脚踹到门上,不但踢不到他,反而踹得脚生疼生疼的。
无用的泄恨。我幽幽地开口:“当然不想。若是你出了事,你的家人也不会想你死。”
他笑笑,笑声里有些许落寞和沧桑:“是吗?”
顿了顿,他又说:“你若不想他死,我有办法。”我原本不想理他,闻此言内心一阵狂喜,拍打着房门,一个劲地求他:“陆公子,你救救我哥哥吧,朱娋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突然,门开了。
陆景岄手上还拿着封门的木板,就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顿时目瞪口呆,望望他,再望望惨不忍睹的门框,艰难地开口:“你就这么进来了?”
他扬扬眉,瞅我一眼,拽住我的手,大步地朝爹爹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真麻烦。”
爹爹正坐在娘亲床前,大手一下一下抚着娘亲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见我们进来,无力地问了句:“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我急急上前,告诉爹陆景岄有办法救哥哥。爹爹一听,愣了半晌,转过身,直接就在陆景岄跟前跪了下来,语气是从未见过的哀伤:“陆公子,请救救老夫的不孝子。”
陆景岄连忙扶起爹爹,恭敬地说道:“老将军快请起,景岄也是刚刚才想到此法。”
说完扶着爹爹坐在椅上,郑重地开口:“近来边疆不大安宁,齐国屡犯赵国边境,赵国朝中无人请战,想必在上者也在为此事烦恼。”爹爹恍然大悟,面露欣喜,接过他的话头说道:“若是让阿珏此时去请缨,戴罪立功,便可以逃过这一劫了。”
我也是一喜,心里想着快去告诉哥哥,冷不防却又听到爹爹说:“战场凶险,阿珏从未上过战场,此去必是……”内心又是一惊,不等我们开口,哥哥已经大步走了进来:“总比待在云城任人宰割地好。我去。”
此事就这样决定了。
第二日爹爹托兵部相识的大人,将哥哥的名字送进了参军的名单里。又进了宫,向皇上阐明了一切,表明哥哥愿意上战场以戴罪立功。
圣上正苦于无人可用,对此事甚为赞同,当即封了哥哥为骠骑将军,点兵后前往战场。华相和宁国侯不好忤逆了圣上的心意,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再作计量。
去看过锦娘,她把一切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关在锦绣阁里,执着地不肯与哥哥相见。哥哥每日守在他房前,不言不语,我叹道:“自古有情人多磨难。”
我有许久不曾见过明侑,碍于礼节,我们不能相见,但他每日都会让府里的小厮给我捎信。算算日子,已有半月不曾收到他的信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出了什么事。若是平日里出了什么事,我第一时间都是要去找他的,我对他,天生信任和依赖,只要见到他那暖如春风的笑容,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爹爹说,昨日看见明侑从华府出来了。我想,华相他们能暂时不发作,一定是明侑在其中周旋了,不然,他们哪里肯轻易放手。
一时间,又想起明侑被赐婚时我的无助,哥哥被人陷害时我的无望,心里暗自发誓:总有一天,我朱娋要独当一面,保护我的家人,不依靠任何人。
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我静静地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脑袋一下子就不够用了。
陆景岄那日说,救了我哥哥,要我许他一件事情,我问何事,他说暂时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会告诉我。
那日他原本可以早点说出解决的办法的,可他非要等到最后一刻,平白让全家人担惊受怕,可恶至极。我去质问他,他却坦然地承认,他怕麻烦,不想多管闲事。
我接着问他为何又改变了主意,他看着我,目色深沉,晦暗不明地说:“你就当我脑袋被门挤了吧。”
但我这人向来重承诺,说出去的话又不是泼出去的水,于是给了他一支我常戴的翡翠簪子作信物,十分侠义地说:“公子,你救了我哥哥,我敬你是条汉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他接过簪子,脸色由红转向绿,又变成酱紫色,不停变换着,着实精彩。我想,跟他往日的冰块脸相比,这是我见过的陆景岄式最丰富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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