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785 更新时间:14-06-04 10:28
这一日,到了十一月初九。
谋逆案结了五天,众犯案者斩的斩、囚的囚、流放的流放。原本势力浩大,在京城呼风唤雨的郭氏一族立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因郭家亲友门生众多,其党羽自不可彻底剪除。皇帝也只得将那为首的处置了,杀一儆百,其余人等皆不深究。从郭家搜出的往来书信,一概封箱烧毁,以示皇帝宽容之心。那些个原本委屈依附郭家的官员,都巴不得如此,更是拼了命的撇清嫌疑表明忠心。
一时间,朝堂上根除了首患,倒显现出那么点君臣无隙的和平景象来。
方岑被囚在狱中也有五日。皇帝是下了严旨的:无令不得探视。可这天,偏偏就有人奉了皇命前来。
牢头张桂开了狱门,迎了珩王进来,短短几十米的路程,不断提醒着牢里潮湿阴郁,恐脏了爷的靴子,那卑躬屈膝的姿态也着实令人可笑可叹。
方岑乃是重犯,单独囚在牢狱最深处的单间里,专门派了两人时时看管。
珩王走进牢房,见那方岑披头散发,状似疯癫的蹲坐在墙角。挥挥手让张桂远远走开,自己掸了掸石铺上破旧单薄的被褥,坐了下来。
“侄儿……”他轻声唤道,“皇叔我……代你兄长来送送你。”
方岑缓缓抬起头,额前的发凌乱肮脏,粘腻成一团。他从发丝的缝隙间看着珩王,眼里是如野兽般的凶光。
珩王似是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自顾自的捧了个木盒来回把玩。
“这盒子可有些年头啦……”他说,语气里充满了感慨,细究起来,恍惚还有那么些怀念的味道在。“谁知陛下却也晓得。”他说着,打开盒子给方岑瞧了瞧,里面有一粒红色的小药丸和两根极细的银针。
“你见过这东西么?”他闲闲的问,彷如是在询问天气。
方岑麻木的摇摇头,也不知是真的没见过,还是有些痴傻不明。
“也难为你不晓得了。”珩王柔和的笑了笑,目光仿佛透过了对面的墙壁,聚集在看不分明的遥远的某个地方。那里有妩媚的柳和妖娆的风。“筠儿也没见过呢,我怕他心里难受,没给他看。”他的语调极轻极柔,好像是光滑美好的丝绸锦缎,“筠儿才十九岁啊,你好像也只大他两三岁吧,啧啧,这么年轻却走到了尽头,当真可惜……”
“这红色小丸是致命剧毒,服用后血溅三尺,当场毙命;两枚银针上淬了不同种的毒药,在犯人服用药丸后,还需将两枚银针分别扎进后脑和心脏,以防万一。”
方岑在暗中磨了磨牙。
“方——泽——道——!”他一字一字的说,那力度像是将这个名字当作了它的主人来咀嚼,恨不能剥其皮、食其肉。
“莫急。”珩王道,“我问你一件事,若你的答案是我想要的,我便不让你用这些个器物,如何?”
方岑听了他这话,反倒冷笑起来:“不让我用?难不成你要抗旨?”
“抗不抗旨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我只问你,那天筠儿肩头的伤是不是你所为?”
“哈哈哈……”方岑忽然发了狂的大笑不止,“筠儿,筠儿……”他看起来痴痴颠颠的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丑事么?”
“你知道?”珩王笑问,“那再好不过了。这里没有外人,你就来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呢?”
方岑停下笑声,用鄙夷憎恶的目光瞪视着珩王:“……你们有私情!你与他行苟且之事!”
珩王哼笑一声,拊掌道:“说得好!说得好!”他站起身,在牢房里小小的兜了一圈,“我与筠儿虽没有过苟且之事,却当真有些私情。”他的眼光开始变得复杂,如同深不见底的一潭碧水被投入了石子,旋起层层涟漪,然而也仅是片刻就平息下去。
方岑呆呆的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竟从未看透这个号称三朝元老、七王之首的皇叔。
“侄儿你知道么,人活得越久,心里真正在意的事也就越少。年轻人的心可大的很,名利权势、威望梦想、亲情爱欲……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装啊,可是活到我这个年纪,许是经历的多、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那仍然期盼渴求的反而却少了,心里能放下的东西也就没几样。”
珩王叹了口气,表情愈加深沉凝重,“如今我心里惦念的、在意的,唯一人罢了。”
他忽然转过头向着方岑,“你说我们有私情,这不错!我养育了他十几年,与他情同父子兄弟。他小时候——只是个天真幼子的时候,我照料他、保护他,看着那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子,心想,定不能让他受半点伤害。可我当时年轻,却不了解,我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与他形影不离啊,而这世上的人呐,只要有心,时时刻刻都能钻了空子去。
“直到他真正受了伤,我差一点儿就失去了他,我才幡然醒悟过来,我怎能与他相携到老?我总有离他而去的一天。
“于是我狠起心肠严厉的教诲他培养他,他学文时常被我骂到痛哭流涕,躲进花园哪个角落里不肯出来,我却不能告诉他我心里也在滴血滴泪;他习武时不甚受了伤,我只能安排管家拿了药去照顾安慰他,自己藏在屋外偷偷的看……”
珩王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两行清泪立时顺着洁净的双颊淌下。
方岑听着他的话,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感觉逼得他焦躁难安,竟比死亡的胁迫更令人恐惧。他咽了口唾沫,沙哑着声音道:“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这些话,除了死人,我竟不知还能对谁说说。”
“你不是说……不杀我么?”方岑颤抖着,几近求救般的问。
珩王在他身边蹲下来,轻轻替他拂开额前乱发,有生以来头一次仔细的端详着他的面容。他与方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面貌上自然也有那么两三分相似处。
“你是我的侄儿,在这一点上你和筠儿、和陛下都一样……”珩王突地笑起来,“可是我已说了,我活到这年纪,真正在乎的人事已经少之又少,你若偏生伤害了我唯一剩下的东西,那么即便是侄儿,我又怎能饶过你!”
“你……你这魔鬼!妖怪!下贱的无耻小人!”方岑忽然双手推开珩王,缩进墙角胡乱的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语咒骂着皇叔。
珩王却不介意,仍凑近了他:“告诉我,筠儿的伤是你所为么?”他笑着,看进方岑惊恐的双眸,仿佛只是一个急于探寻答案的人。
方岑僵硬的点点头,又受惊似的尖叫起来,疯狂的摇着头。
珩王站起身,从石铺上拿回檀木盒,关上盖子,扭紧锁扣。自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盛满了晶莹透明的液体。
“这东西叫做‘广寒醉月’,可比盒子里的器物好玩多了。喝了它吧!”珩王将小瓶轻轻丢给方岑,展开一个犹如初春暖阳般的笑容,“侄儿乖,别让皇叔动手!”
方岑拾起小瓶,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早已在心底将最坏的结果来来回回盘算了好几遍。他看着瓶中物,认命似的打开瓶盖。
“方宸!你别得意。在皇家,谁能保得了一世富贵!”他凄惨的冷笑道,“我的今天就是你和方撷的明天!自古成王败寇怨不得人,我就在地府里等着看你二人是怎样携手走这条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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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九日。
四皇子暴毙于牢中,死状凄厉恐怖。
医官验明正身,随了珩王入宫通禀,圣上闻言,大有悲戚之色。念及往日情份,泪如雨下。众臣劝慰良久才慢慢的止住。圣上仁爱,命皇叔珩王将四皇子尸体厚葬于京郊驻台山,与帝陵遥遥相望。
宫里城中一时流言四起。有人说四皇子作了孽,被鬼怪拘了魂去;有人说四皇子不堪凌辱,自尽身亡;有人说皇帝表面宽恕其死罪,私下着人毒杀了四皇子,还有人说,其实四皇子并没有死,是被什么高人救出牢笼,秘密的藏了起来。
昭德帝下旨警戒了两三次,抓了些散布流言的市井无赖之徒,才逐渐平息下去。
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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