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368 更新时间:14-06-01 20:18
“你好歹吃点吧,总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
方宸依着他身边坐下,扶住他的腰轻声说:“窗子也该关一关了,夜风凉,小心染上风寒。你先去把燕窝粥吃了,然后沐浴更衣,睡一觉,明天就什么事都没了。”
“明天,如墨能活过来么?”方撷慢慢的转过身,定定的看他。
方宸语塞。
缓了口气才又劝解道:“筠儿,如墨已经去了,无论你做什么,怎样折磨自己,都无法挽回旧事。人死不能复生,可是生者还当继续活下去,你不是小孩子了,别固执于此,叫旁人看着都心疼,好么?”
“皇叔……”方撷低下头,闷闷的唤了声,“是我,是我太莽撞了。你从前总说我年轻气盛,遇事冲动不计后果,我还不以为意,觉得你唠叨的太过。可如今看来,我竟连小孩子都不如。我那样拒绝婚事,伤了她的颜面,害了她的性命,用什么还都还不清。”
他像个无知稚子一般,偎在方宸怀中,也只有这样无助的时候,他才会唤方宸作“皇叔”。
窗外,已是皓月当空。
银色的光辉洒落在院中那片花枝繁茂的金桂上,仿佛更加催发了那悠远绵长的清香。可是,桂花的花期并不长,这样宁静安逸得几近动人心魄的美景,却也维持不了多久。正如那个恰在妙龄的女子,将她一腔的炽热真情留在了世间,转眼,香魂一缕,已不知散入何处……
“筠儿,如果真的能够重来,你还会拒绝郡主的亲事么?或者,你会遂了她的意,违了自己的心?”
方撷沉默了。
的确,若重新来过,他相信自己仍会当堂婉拒。
“也许……”他措辞艰难的说,“我该答应的。给自己寻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相守相伴,替陛下笼络一位权势贵重的外姓藩王,也好……也好让你安心,不必天天挂念我的亲事。”
他抬头看了看皇叔,眼里,是浓郁的化不开的深情。只是,那样的情绪,终归只能隐在他清澈的眸中,好似将千古忧伤都沉入了一汪碧水。
方宸微笑了一下,伸手按住那孩子的后脑,将他的头压在自己怀里。
“我日夜所盼,也不过是要你能有人照顾陪伴。可若你真的不喜欢,我又怎会强迫你呢?”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高悬天幕的明月,盂兰盆节那夜,仿佛也有这样皎洁的月色:“既知道了你的心意,自然愿意陪你一路走下去,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哪怕走到山穷水尽,哪怕……走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我也愿意!”
*********
建章宫函德殿。
淮安王率领随从仆役三十余人,整整齐齐跪满了玉阶前的一方空地。
老王爷高举着一袭墨迹斑斑的绢帕,痛哭流涕:“陛下,老臣求陛下做主啊。”身后众人,尽皆跟着大放悲声。
原来,那日郡主灵堂前,淮安王听信桃风言语,本以为抓住了线索,欲置方撷于死地。谁知,却被珩王赶来,三两句话问倒了桃风。淮安王哪里就能甘心,独自痛哭流涕。塨王在旁看着无法,便叫了桃风去书房,细细的询问经过。两人直谈了一个多时辰。第二日早间,桃风忽然跑去禀报老王爷,说是整理郡主旧物时,发现了一块绢帕,不像郡主之物,可上面的字迹,倒是郡主手书。
老王爷一看之下,惊得差点背过气,带足了家人就往宫里而去,硬是逼得皇帝暂停了朝会,赶到函德殿召见。
“呈上来。”
昭德帝摆了摆手,早有伺候的太监将帕子接过,摊在了御案上。帕子是陆阳州上好的雪蚕丝所制,以苏绣手法绣了几株垂柳,空白处写了六行娟秀字迹,却被水渍侵染晕开了少许。写的是:
『一曲桃花扇,幽幽入我心。
说什么初见时两厢刻骨,到头来有缘无分,错付郎君。
但闻君,醉赴红颜,哪知妾,不改初心。
愿君莫忘此世情,奈何桥边待来生。
纵使初夏换冬霜,词仍短来意仍长。
缠绵无尽,永为离殇。』
昭德帝看了,手已抖得厉害。那帕子是去年自己亲手赏了六弟的,原为陆阳州进贡之物,因六弟酷爱杨柳,故赏给了他。如今却怎的落在了淮安王手中?退一步,且不说帕子,单只这几句话来看,是写的那日芷兰水榭上,方撷唱的一支《桃花扇》,可后面语句说什么“初见时两厢刻骨,到头来有缘无分”,什么“愿君莫忘此世情,奈何桥边待来生”,分明是责怪方撷变了心,唯郡主痴痴守候!
这……这还了得!
淮安王也看出皇帝的惊慌失措,更是步步紧逼而上:“陛下,有这绢帕为证,还不够清楚么?这“醉赴红颜”四个字,便是说那方撷朝秦暮楚,辜负了老臣的孙女儿,如墨伤痛欲绝,才起了轻生的念头。老臣倒要问问他……”说着转头狠狠瞪视候立在旁的方撷,“究竟是哪家红颜,叫小王爷这样倾心倾意?!!”
方撷心中一紧:自己的确将那帕子给了如墨擦拭眼泪,可谁料到如墨竟写了这些话在上面?盂兰盆节那晚,如墨窥见了自己与泽道一处,若说红颜,难道还能是……
他想到这儿,偷偷的斜眼看了看皇叔。
恰巧那人也抬眼望来,四目相对间,略显尴尬。
方宸神色肃然,上前一步道:“陛下,可否让臣看看绢帕?”
“不可!”
却是淮安王抢先拒绝了。
“谁不知方撷打小儿就受你庇护,昨日你仗着诡辩之才替他解了围,而今我有真凭实据在手,你又想怎样?”
淮安王跪倒在丹墀,捣头如蒜:“老臣乞求陛下,将方撷交给老臣审讯,方不负了老臣孙女儿的一条性命啊!”
“若是交给老王爷,只怕更难将真相公诸于世。”方宸冷冷清清的顶了句。
“你……你……”
“好了,都别吵了。”昭德帝烦躁的揉揉脑袋,这是怎么了,自他登基以来,朝中大事小事就没消停过,好不容易,仗也打了、灾也赈了,叛乱也平定了,该让他过过安稳日子了吧?这八百年都不进京的老王爷来一回京城,就还闹出了人命!非逼着他处置六弟不可。那皇叔也是,平常多么淡然稳重的人,就这么维护六弟,硬生生和老王爷杠上了,弄得他这个做皇帝的,想劝解都不好开口。
“这样吧,暂将澋王押解大牢,交由直吏府堂官郑岙审问。”
这直吏府,是专审犯了法的皇室子弟的特殊衙门,其讯问结果也直接呈报圣上,由圣上裁夺。今天这事儿,关乎王爷和郡主的名誉,自然要慎重处理。
殿外武士应声入内,押了方撷就走。
方宸还欲求情,早被昭德帝拦住:“皇叔,朕意已决,你也退下吧。”
*********
方撷从没想过,他一个封号未除的王爷,在直吏府会是这种待遇。
被扔在阴暗潮湿、只铺着些枯黄茅草的牢房里整整一天后,终于有狱卒将他带到了直吏府的大堂。郑岙端坐其间,官威森严。不说理,不问案,上来就给了三十脊杖,那群衙役是早就有人知会过的,下手时看着不怎样,可板子落在身上,却偏捡那只覆了一层皮的精瘦处打,三十杖下来,早已皮开骨裂,鲜血长流。
方撷何等机灵,已知道是淮安王安排了要取他性命的。他此刻被用了刑,趴在地上动也动不得,整个脊背都如烈焰焚烧般的剧痛,感觉像要被打残了似的,又不愿呻吟出声在人前示弱,只得低头咬住自己手腕,苦苦支撑。
三十杖已毕,郑岙挥退衙役,走到方撷面前,用鞋尖轻轻挑起方撷的下巴:“小王爷,您这风流遍天下的名儿可是人人皆知啊。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儿这是为了哪家的烟花女子负了郡主?您又跟郡主说了些什么,弄得郡主在新婚夜自尽。不但淮安王失了孙女儿,塨王也脸上难看啊!下官劝王爷快快的招了吧,免得受苦。”
方撷听他将自己心之所向的那人说成是“烟花女子”,气愤不已。怎奈受刑太重,刚一张开嘴,就不住的吐血。脊杖果然不比臀杖,不但外表看起来惨不忍睹,恐怕内里的伤势才更加严峻。
他恨恨的瞥了郑岙一眼:皇帝妻舅,郑贵仪的长兄,曾放了三年外任,其间时常托人进京打点,光是每年送去给他妹子的礼品就值万两白银,谁知这般的使钱倒也管用,昭德帝登基那年就调回京师,做了直吏府的堂官。
怨只怨,陛下登基日浅,手里缺兵少将,连这种人都要收回身边重用!
郑岙见方撷不应,阴沉沉的笑起来,绕到方撷背后,倾着身子看那一片血肉模糊:“啧啧,小王爷身子就是娇贵,才三十杖就这般模样了,真个儿是‘海棠经雨胭脂透’啊。”他扬起眉看着旁边的衙役们,“要是陛下见了,还以为你们这帮奴才下了黑手,要谋害皇家王爷呢。”说着,一脚踩在方撷背上,痛得方撷如剜心凿骨般,不自觉的口中就施了全力。顿时,殷红的血迹从唇角蜿蜒流下,也分不清是又呕了血还是咬破了手腕。
领班的衙役涎着脸蹭过来:“爷说笑了,给谁办的事儿小的们还能不懂么?也就在这两三日间,哪能等到陛下查问。”
郑岙嘿嘿一笑:“算你明白。既这么着,就继续伺候小王爷吧。”
“得嘞!”
衙役应着,将那皮鞭、拶指、夹棍、铁钩、铁刷等各色刑具全都搬了来。先捡了块烧红的烙铁,拿到方撷面前晃了晃,伸出粗糙肮脏的手在方撷脸上来回摸了摸:“人都说小王爷绝色倾城,天下无双。如今看来果然比女人还娇媚些,这皮肤滑的跟缎子似的。”
他这么一说,旁边一众人也跟着奸笑起来。
“要是毁了这张脸,还真可惜了。”衙役说着,将那烙铁伸过去,就要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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