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38 更新时间:14-06-11 11:16
“密报说些什么?”方撷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又不敢靠在床头,姿势极为怪异难耐。方宸见了,忙丢下手中绢布,挨着床沿儿坐好,让他侧身倚在自己肩头。口中却笑道:“没要紧的,你不必挂心,快些睡吧。”
方撷翻了个白眼:“没要紧的你会连夜看?还让那探子在府里等候,肯定出了大事。”
“如今再大的事也不如你的伤!”
方撷叹口气,朝他怀里蹭蹭身子,整个儿人偎了过去,缩成一团,贪恋着那人所给予的温暖。
“伤虽不大疼了,却痒的难受,也睡不好觉。你若还不愿歇下,与其看那密函,倒不如来陪我说句话吧。”
“好啊,你说,我听着呢。”
方撷沉默片刻,好像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只顾看着屋内昏暗的烛火。偌大的书案上,仅燃着一盏细细的红烛,分明是怕惊扰了他的睡眠。他暗自摇摇头,泽道向来如此,事无巨细都为他想得周到,却从不考虑自己得失。
“我这几日白天晚上睡着的时候多,”方撷忽然开了口,声音如同夜里幽静的泉水,清澈干净,“常常做梦,都是些好像经历过,细想时又没有印象的场面。”他拉过皇叔的手,轻轻抚摸。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白皙修长且骨节分明,只在虎口和指根处有些薄茧,是常年习武征战的见证。
“就好像那一片香飘十里的金桂,分明是在大哥府中,可我寻来寻去,却不见郡主踪影。想是她怨恨了我,竟连个梦也不肯托给我……”说着,声音又渐渐的低下去,“我为她吃再多的苦也是应该,只那夜所说,即便真与郡主的死有关,我也万万不能认!”
“就为了几句闲话,值得你硬撑着受这么些苦!”
“你们……究竟说了什么?”
“说你。”方撷抬起头,双眸晶晶亮亮的看着皇叔,“郡主已看见了你我的事,她说,她说她也曾……找过你……”
方宸哀叹一声,揽在他颈间。
“不错。那还是出征漠北前的事了,我怕你为难,没告诉你。”
“泽道,我有时想,你我身在皇家,又是叔侄,我的这片情意是否真的卑微龌龊,不该存于心间?又或者,我太放肆了,总觉得你我是自己人不分彼此,珩王府竟比我那澋王府住得还舒服惬意,殊不知,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的看着,巴不得揪了我的错处。远的且不说,单你那两三个侍妾,看你这样一心为我,不管知道多少,口中不说心中怕没哪个不恨我的。”
“她们不敢。”
方撷看着皇叔微微锐利起来的眼光,犹豫片刻。
“我也知道的,随便说说罢了,你可别就去寻她们的事。”
方宸默默地看着他,这孩子,永远自寻苦楚、自缠不放。偏偏要将别人结的果,牵扯到自己种的因。
却也正是这良善可爱处,每每惹得他疼惜。
“筠儿,”方宸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你对郡主,可有丝毫的男女之情?”
方撷摇摇头:“究竟何为男女之情,我也不甚了然。我只知道,我面对如墨,就像面对世间每个女子那般,不会特别的脸红心跳,不会有任何非分之念,不会……不会像对着你一样……”他安静的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反手扣住皇叔的手腕。
“你呢,泽道你……可曾喜欢过哪个女子?”
方宸一愣。
“我是说,从前……很早很早以前……”
“有的吧,不过都是些少年人的情怀萌动,算不得什么。”
“是怎样的女子?”
方宸听着窗外幽幽的夜风,任旁边那人几番催促,才说:“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说嘛!泽道都晓得我所有的事,我却无法经历泽道年轻时候的岁月,很不公平啊。”
方宸失笑:这孩子,总有说不完的歪理!
“那时我也就十四五岁吧,自然,也还没有你。”方宸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有一日去宫里陪太后和几位太妃喝茶,经过御花园的梅林时,隐隐看见个女孩踮着脚尖,在折那梅树上最高处的枝子。她身量不高,够得很费力。脚下不稳,连带着手里也打颤。略微晃动,那梅梢上覆着的残雪就洒下来,粒粒晶莹落在她眼中,好似盈盈泪光。我一时间就看得怔了,只觉世上所有的美好都聚集在了那刻……”
“后来呢?”
“后来,她折了梅花便走了,我也走了。”
方撷听得不过瘾,怎肯放过他,急道:“那女子既然进得了宫,定是哪家重臣的闺女吧,你难道就不打听打听,任由她去了?”
“不过是刹那心动,何必执着呢,究竟我也只看了个侧影,连她面容也不很分明。”
方撷摇头:“我不信,真的就这样完了?”
“好吧好吧。”方宸无奈的笑了笑,抚着他披散在肩上的发丝,“我是想打听的,可一忙就忘了。再后来的三两年,我随军出征,立了战功入朝为官,辅佐宁隆爷,事情就更多了。再再后来,约莫又是七八年,我征西凯旋,在长安街茫茫人群中,恍惚又见着一面……”
方撷刚要询问,见皇叔眼角泛红,神情落寞,知是有些伤怀了,也就不忍多说。方宸揉揉眉心,勉强笑道:“再讲下去天都要亮了。你快些睡吧,我还要去打发了送信的探子。”
说完,扶着他侧身躺下,仔细的遮掩好被褥,转身去了。
*********
珩王府过了前厅的位置,有个不甚显眼、却极雅致的小花厅,设了简简单单几座,平日里摆些果品茶点,珩王与方撷常在这里乘凉聊天。
如今,花厅中却恭恭敬敬的坐着一人。暗蓝色深衣,头罩着个宽大的竹编斗笠,帽檐儿压的很低,遮住大半个脸。
说是坐,那人却只敢占了半边椅子,微微倾斜身体。面前一杯清茗还腾着热气,丝毫未动。
“骏言……”方宸唤了声,走进厅来。
那人就势跪倒在地。
方宸扶了他一把:“到本王府上,不要如此见外。”
“王爷对小人的恩泽,小人片刻不敢忘怀。”安骏言道,仍旧低眉敛目、谦恭谨慎的落了座。
这安骏言,却有段说头的。
他名叫安故梅,字骏言。本是建元十六年的状元,和那段宇弛同届,在众多士子中极负才名。考官依着文章定了名次呈报给先帝时,先帝见他名字风雅颇有意趣,便私下传了他来面圣。谁知,一见之下这人却身形矮小,又生的一副贼眉鼠眼的猥琐模样,全不如姓名字号所示,倒玷污了那个“梅”字。先帝就有些不悦,后来又出了策略文章考校他,偏他是个耿直不屈的个性,说的兴起了,竟当堂指呈先帝不察之处,惹得龙心大怒,降下雷霆祸端来,欲废黜他的状元之名,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却还是珩王殿下挺身而出,仗着自己三分薄面说服了先帝,将安故梅赐了同进士最末一名,录为殿前刀笔小吏。每日上朝时便叫他侍立在金銮殿的侧房中,专管朝议记录,且只能以字代名,再不可用“故梅”二字。
从那时起,百官见了他无不讽刺讥笑。与他同届如段宇弛等,都做了三四品的官位,唯有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加上他天生冷淡,自己生的那副脸面,心里却清高孤傲,不常和外人结交。只对有恩于他的珩王感念不已。
虽是感念,见面也只点个头就过。
这是明面上的事儿。
暗地里,安骏言却成了方宸安插的一枚棋子。相比其他大臣,他更能够频繁的出入皇宫,职位虽低却可以接触到许多奏章急报,从字里行间也能摸索些消息出来。再者,众人因他相貌都瞧不起他,在他面前也不会刻意遮掩,天长日久的,谁都会露了破绽。
正如此时,安骏言听得些风声,立刻就趁着夜色来到珩王府。
方宸知他脾气,也不勉强,摆摆手由他去。
“这东西本王看过了。”方宸说着,将白绢叠好收入袖中,“先别动声色,以免打草惊蛇,你们仍旧悄悄的留心即可,切莫有争辩的意思。若有人传闲话也随他们,事情真闹大了本王自然压制得住。”
安骏言点点头道:“据小人的消息,朝中有人要与王爷为敌,现在还未折腾出动静,可也就在后一年间了。”
“是针对本王还是针对澋王?”
安骏言表情有点奇怪,眨着小眼睛想了想:“怕是都有。”
方宸踱到门前,负手而立,远远的望着那片屋舍。
“本王知道了。既如此,这事儿不可放着不管,还要尽早处置了他们才好。”
“王爷,”安骏言忽而又跪下来,摘了斗笠磕头道,“小人清楚王爷的英明。论理,小人说这话是杞人忧天、自不量力了。只是如今形势微妙,不由得人不谨慎些。若小人有冒犯处,愿请死罪。”
方宸定定的看着他,笑起来。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你说吧。”
“王爷府里下人……可能也有不清白的。”
方宸的笑容倏然僵在唇边。
“况且小王爷仍在王爷府上暂住养伤,”安骏言边琢磨着用词边说,“行止举动……还该慎重……”
无人答言。
只有厅外空地上铺洒的银辉,好像益发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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