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337 更新时间:14-05-14 12:51
湘西是个奇特的地方,此地大多山灵水秀,以苗人居住为多,苗族自认为蚩尤后人,以枫木为图腾,其中又以牛头图腾和凤鸟图腾氏族为其首领。
众所周知,苗人擅蛊,其中又以黑苗更甚。
我大约是自小有些招惹事的本事,在此住了两日便生出了这些个事来,委实心情不好。
如此便在房中颓了两三日,直到花灯节那日外头张灯结彩吆喝声不断,才又将我的心情拔高了些。
街道上盛装打扮的行人们接踵而至。两侧皆是姑娘们事先放好的花灯,灯下垂着一副写了字谜的纸条,又以自织自染的各色土布摆成歌棚,歌棚内设座备茶,未出阁的姑娘在里头流莺轻歌,以美食款待前来猜字谜的行人们。除去花灯和歌棚,街上还有比往常愈发热闹的夜市,五鸣说过一会还有两个大活动,一是系丝巾,另一个是碰彩蛋。
我又一次兴奋的头顶冒烟,一路连跑带蹿,此刻街上人很是拥挤,我一个不慎便撞上一个人。那人身材魁梧,我顿时给他弹了回去,一阵头晕眼花。
我好容易稳住身形,却听得一个男声道:“小妹妹,你走路都还不稳便要用跑的?你娘没教过你?”
我心道我何止用跑的,我还能飞呢。便不大乐意的双手叉腰抬起头,预备破口大骂,谁知才瞧见那人,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压了回去。
“拓跋弧?”
他和那长袍走在一块儿,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未见那老头,便开口道:“你们也是来逛花街的吗?”
他笑着点点头,忽然面上浮现一个极其猥琐的笑容,凑到我耳边嘿嘿道:“你瞧见那些个挂铃铛的阁楼了没?里头都是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若是你瞧上哪个,便过去捏她手心三下,她若是欢喜你,亦会回捏你三下,然后半夜便可爬进她房间``````嘿嘿嘿``````”
我闻言饱受惊吓,结结巴巴道:“你,你流氓!”
“流氓甚么?”拓跋弧颇不以为然的咂咂嘴:“老子就是因为太有本事,才当的流氓!如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地还不给开荤哪?倒是你那相好,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一会儿铁定给人瞧上,叫他莫傻了吧唧的回捏人家姑娘。”
五鸣那死人脸我倒是不担心的,左右只是来凑个热闹罢了,想毕便要回头找五鸣,却忽然见一个姑娘聘聘婷婷从我和拓跋弧眼前经过。
那个姑娘是个苗人,头发往右挽了个鬏,留了一撮发在耳畔。穿着牡丹绣腰带,外穿窄袖对襟花衣,下身穿百褶裙,脖颈处戴着一个纯银项圈,上头刻着一个不显眼的图腾,腰间挂了数条银链,每个银链子下又挂了个小银铃铛,走起路来声音煞是好听。
她冲我友好的微微一笑,我顿时小心肝一颤。
美,美人!
美人走了过来,那张脸顿时放大了两倍,十分的要命。
她两只大眼睛弯起来对着我笑着道:“奴家雪吴,前面便是奴家的歌棚,小妹妹要不要去吃糯米鸡?”
五鸣前几日曾给我说过,糯米鸡乃苗家特有的美食。我闻言顿时两眼刷刷放出光来,立刻捉住她的手诚恳道:“原来是吴雪姑娘,不才虞卿卿,那甚么,老吴,糯米鸡在哪?”
雪吴掩嘴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妹妹好生厉害,很少有客人晓得叫我吴雪呢。”
我看着她呆了呆,搔搔头答:“我只是仿佛在哪本书上见过,武陵的姑娘很多皆是姓氏在后,我方才想着姑娘应该不大会姓雪,便``````”
“不妨事,”雪吴又笑了笑,扭头对目瞪口呆的拓跋弧以及我身后的五鸣道:“几位是一起的罢?不妨一道赏脸坐一坐罢。”
拓跋弧立刻应了一声颠颠的跟了上来,又故作惊讶道:“咦,看来小妹妹你出来混之前还是看过些书的嘛,挺牛掰的呀。”
我嗤了一声,又听见拓跋弧跟在对雪吴后头涎着脸叨叨道:“这位姑娘国色天香,不如跟我回去做我爱妾如何?”
我立刻回头翻了个白眼给他,然雪吴比我更直接,停下来走过去盈盈一笑,回之以锅贴。
我成了一只鹅。
一只呆头鹅。
原来杜绝一个有本事的流氓的最直接的法子乃是出其不意回之以锅贴,力道快准狠,打蒙完事。
拓跋弧颤抖着捂上自己的脸,我甚崇拜的看着雪吴。
雪吴的歌棚不大,但装饰的很漂亮,里头铺了甘草和鲜花,摆在棚前的布料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许多公子哥儿在门口徘徊。
这样的姑娘就应当媒婆前仆后继踏平门槛才是,如今竟然还在街上摆歌棚找相亲,简直他娘的岂有此理。
我哼哼唧唧的踏进歌棚,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里面喝茶。我呆了呆,正要脱口而出未阑二字,那长袍动作比我更快。他疾步走到未阑面前揖了一揖恭谨道:“原来是恩公在此,果然缘分。”
未阑果然没有理他,继续我喝我茶。
长袍尴尬的站在那边,抬头瞅过来。雪吴此刻已捧了一大盘糯米鸡,过来打圆场道:“小未一向如此的,公子不必在意,快坐下一起吃罢。”
我闻言有些愤愤的撅起嘴,她竟然唤人家小未,都是姑娘,顿时差距立显,日后我亦要唤他小未。
武陵人家的糯米鸡的外层香脆,里头却软而粘,口感甚好。我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五鸣亦破天荒的主动开口对那雪吴道:“多谢姑娘款待,姑娘手艺着实不错。”
雪吴俏脸微微一红,谦虚道:“公子过奖,其实苗家人的吃食里头,许多皆是以蛊来提升口感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以长袍最甚,我瞪大眼当即捂住喉咙口,仿佛吃进去了一堆虫子。
拓跋弧亦皱着眉头呻吟道:“美人儿,哥哥我不过说话放荡不羁了些,你也不必拿虫子招待我罢?”
雪吴见我们三个脸色苍白,立刻慌乱的摆手解释道:“不是虫子,不是虫子,几位只当是调味的佐料罢,我们苗人自己亦常吃的。”
我尚在反胃之中,在吐与不吐之间,好容易将恶心强压了回去,遂奄奄一息的伏到五鸣肩上道:“几位小哥哥,咱们甚么时候出发?我实在不想呆在虫子堆里了。”
拓跋弧又一次向我投以歧视的目光:“你傻呀,蛊术厉害的人都在南诏,那你还去不去了?”
我闻言猛地一下弹起来,半晌又泄气软软倒下:“我怕虫。”
此时街上已经热闹非常,歌棚里却分外安静,带着些许诡异的气氛,雪吴替我斟了杯茶道:“几位有所不知,其实在湘西,亦是有许多隐世的蛊术高手在的。”
我愣了愣,却听见五鸣的声音先一步道:“那姑娘可曾晓得有没有会叫人凝冰或者让人飞起来的蛊术?”
他的话一出口,我忽然敏锐的察觉到背后两道冰冷的目光投在我身上,我甚小心翼翼的回头一看,未阑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目光深邃。我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眨眨眼看着五鸣,又眨眨眼看向雪吴:“对噢,有没有?”
雪吴沉吟了半晌,讷讷道:“这倒是不曾听说,然蛊这个东西,祖先的最初目的是用来救人,并非害人,那些个叫人死而复生的蛊亦是有的。奴家蛊术并不精深,你说的这些个虽未可知,然去南诏问一问祭司大人或者高明的蛊师,恐也是有苗头的。”
五鸣扶着我的胳臂点点头,正要道谢,那拓跋弧却色眯眯继续凑过去道:“姑娘可是会些什么蛊,不妨讲与在下听听,亦好让在下长个见识不抱憾而归嘛。”
雪吴此番倒不再甩锅贴给他,只是挑着嘴角拨了拨油灯的灯芯,明灭的火光跳跃在她脸上,愈发显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她收好签子从怀里掏出一方嫩黄色的丝巾,站起来淡淡笑道:“我这一生只用过一次蛊。”
拓跋弧显然又给梗到了,正待发作,雪吴却拉起我往外头走去:“系丝巾要开始了,今夜若是遇到自己的心上人,两人一同在姻缘树上系了丝巾,便可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去吗?”
我心里闪光雪亮的过了一遭,赶紧猛点头:“去去去,那么好玩的事,怎的不去?”
系丝巾大抵算武陵城一向未成亲男女盛大的相对眼活动。男女腰间各佩戴一条丝巾在街上观花灯猜谜,丝巾大多是自家纺的,街头摊上亦有的出售。丝巾末端绣了一个极其小巧的钩子,倘若遇见了自个儿中意的姑娘或者小伙,便用自己的丝巾小钩悄悄去勾住人家的丝巾,因丝巾质地极细,一勾便会岔丝,若是对方亦中意你,便会牵住那根岔线的丝线唤住你,两人可一同到姻缘树下将丝巾缠在一起系上,月老便会祝福这对人一生一世。
我兴奋的不得了,当即手掌往五鸣眼皮子底下一摊:“五鸣给钱,我要去买丝巾!”
五鸣哭笑不得,一面往兜里掏钱一面道:“这你也信得,真是小孩子。”
我懒得理他,拿过铜板欢天喜地的买了一方雪白的丝巾,兴奋地别到腰间,又随手扯了另一条别到五鸣腰上。
显然见拓跋弧和长袍不会自己织丝巾,亦跟着买了丝巾别到自己腰间。
雪吴是个少见的美人,此刻走在街上分外招人眼,路过回头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在看我们一行人,九个里头又有八个都在看她。然雪吴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并不作态,只是淡淡笑着继续往前逛。
拓跋弧乐的颠颠,一副贼样四处下网,见到漂亮姑娘便毛手毛脚的去钩人家;倒是五鸣,有不少姑娘过去钩他,他头也不回一路直走,将人家钩岔的丝线拉到极限生生断掉,身后碎了一地芳心。
``````这死没情趣的!
这便是本公主十六年来不曾拿他开荤的最终原因,委实冤孽。
雪吴告诉我,一会儿还要个活动名碰彩蛋,是拿自家下的土鸡蛋煮熟画上各色花纹,那些个今夜在姻缘树上系了丝巾的男女皆要拿着彩蛋相互碰碎,然后喂对方吃下,以图圆满。
我此趟出门并未带一个半个楼兰的鸡蛋,便是带了恐怕也早已孵成了小鸡,便又问五鸣拿了铜板,预备往路边买个。
我站在摊前,好容易选中一个付了钱,正预备塞到兜里,却猛然发现别在腰间的丝巾上不知何时出现两道钩岔的丝线。
两条丝线晶莹剔透,一道是我的钩子勾上的,另一道是给人不知何时勾上的。
我愣了片刻,两道丝线再加一个我,三个人,这该是多么稳定而有前途的感情。然亦只是愣了片刻,我立刻几乎跳着脚激动的反应过来,赶紧一把拽住其中一根免得它断掉,回头对五鸣大喊:“莫跟着我!我去去便回!”
那人似乎走的并不远,我极害怕那丝线断掉,小心翼翼更甚,挤过人群却越走越发现两根丝线皆有越来越松的趋势。
``````莫不是两个人我都要见到了?
是以本人拽着丝线越走越远,最后来到了一座并不在闹市的三孔石桥下。
桥下水波粼粼,有一叶小舟静静停在岸边,一轮娥眉月当空照,过道上偶尔只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这般静谧与方才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心肝砰砰直跳,强忍住激动之情以此生最优雅的姿势一步步踏上石桥。
那丝线不再移动,只在娥眉月的照耀下反射出丝丝荧光,煞是好看。我牵着丝线往上走,桥上渐渐出现一个瘦高的背影,亦有些茫然的掂着手里的丝线,垂下眼看着走上桥的我。
我甚艰难的咕嘟了一下喉咙,那深不见底的双眼睛我何其熟悉。
竟然是未阑。
未阑同我一样握着丝线,我眨眨眼,才注意到我身上钩岔的丝线并非勾住了两个人,乃是他的钩子勾上了我的,我的钩子勾上了他的。
此情此景何等的诡异。
我尴尬的要命,然我晓得倘若此时我不开口,未阑这人必定不会先开口说话,不论他不开口是否会叫人家姑娘尴尬,无情趣三字比五鸣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头回在外乡参加这等盛事,却遇到如此愣头青,运道实在衰的很。
我清清嗓子干笑一声,道:“呀,是小未呀,好巧好巧。”
他似茫然的看着我,略略一点头。
“原来你也会参加系丝巾呀,哈哈哈。”
“好好玩呀你说对不对?哈哈哈”
未阑眼睛很黑,在月光下如黑曜石般闪耀着光泽,给我一种他很有神的错觉。
然他依旧没开口。
我笑的益发干,干脆脖子一梗闭眼喊道:“咱们互相勾到了丝巾好有缘分哪你说是不是要不咱们一道去把丝巾系了罢!”
说罢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谁知未阑却往前走了一步,我屏住呼吸当即后退一步,定定的瞧着他。
他茫然的看了我半晌,点点头。
我成了一只木鸡。
他竟然点了头,莫非明日公鸡要下蛋母鸡要打鸣?
然最后还是和未阑两人并肩磨磨唧唧走回了花街,寻到那棵姻缘树,将两方丝巾系了上去。
这棵树足有五人环抱那么粗,亦高大的很,树下坐了一对年过古稀的好命公和好命婆,脸上皱纹打成了堆,慈祥的告诉我和未阑系丝巾要二人同心协力,用不得轻功。
我并不敢在闹市区飞起来,委实骑虎难下。
最后只得让未阑托着我坐到他肩上,寻了跟不高不低的枝桠系上了丝巾,又立即尴尬的从他肩上跳下来。
我将将下来,便遇到了五鸣雪吴一行人逛到此处,拓跋弧远远的瞧见我,立刻故意一声怪叫凑过来道:“哟,卿卿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脸那么红?”
我气血轰一声涌上脑门,险些破口大骂:“你才见不得人,别以为你到处去勾人家姑娘我没看见,流氓!”
拓跋弧闻言亦瞪大了眼回答:“那又怎了?就怕你勾不到,八婆!”
我大约和拓跋弧八字犯冲,凑到一块不是吵嘴便是互相看不惯,嗤了一声点着长袍反驳道:“积点口德罢你,仔细你一会同他上回一样中了蛊肚子疼!”
拓跋弧愣了半晌,忽然皱着眉头按住腹部,神色不大好:“你别说,还真有些疼。”
我啊了一声,心道不必这样给我面子罢,拓跋弧几乎在一瞬间便蹲了下来,捂着肚子呻吟道:“你他娘的别乌鸦嘴,真疼了。”
不止我,几个人皆惊了一惊。
此时许久不曾开口的未阑直径走过去,捏住拓跋弧手腕一探,立刻伸手掏出拓跋弧兜里的彩蛋,嘴里默默念了句什么,又拿彩蛋往他肚子上滚了一圈。
拓跋弧几人对未阑这人大约很是崇敬,任由他捏着自己脉门,愣了半晌忽然道:“咦,不疼了。”
我又惊了一惊。
拓跋弧肚子不闹腾了,又立刻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形容,他拿过未阑手里的彩蛋腆着脸道:“早知道拿这玩意滚一遭便好了嘛,恩公,你说我是不是吃掉它更好一点?”
未阑淡淡摇了摇头,拿过彩蛋往石块上一磕,便露出了里面煮熟的蛋黄和蛋白。
我望着那颗裂成两瓣的彩蛋,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还是甚么蛋,里头密密麻麻挤着数百条白色的软体小虫,正蠕动着想要爬出来。
未阑将那颗蛋顺手扔进火堆,烧的劈啪作响,我头皮发麻的拿手捅捅拓跋弧:“你去吃啊。”
拓跋弧亦抖了抖,眼神闪烁道:“你他娘的才吃呢。”
雪吴亦惊讶的睁大了眼,有些喃喃道:“还好只是个星蛊,逼出来休息几日便好了。”转而又看向面如土色的拓跋弧笑道:“大约你乱钩人家姑娘丝巾,人家给你个小小惩罚,下回可要长些记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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