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543 更新时间:09-08-06 09:54
那时候,大概是什么时间呢?
耀帝元年么?
可是耀帝辉浕其实在位不足半年呢……
所谓的“耀帝元年”,不过是计入了耀帝之前的夺位之争,以及耀帝亡故而皆帝尚未即位的这二段时间,组合而成的一个皇权空白时期罢了。
——殿下!请严惩犯人!
不要逼我……
——殿下,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怎能姑息……
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弑君之罪可是株连九族,你要我整个汝嫣氏族为皇兄陪葬么?!
——陛下驾崩,天下缟素!殿下若是庇护犯人,只怕会令百姓寒心啊……
——请殿下三思!
或老或壮的数人,他们的额首紧紧贴着地面,有的,额角已经渗出鲜红。然而他们叩首的对象,却是也许尚未及束发之龄的少年。
繁复的墨色袍裳包裹下,纤细身形的颤抖仍然清晰。白皙的手抓着朱红的笔杆,有朱砂落肤,是血一般的刺目。紫色的眸子惊惧地盯着沾染朱砂的虎口,点点艳色入驻了他的眼,令他的手腕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仿佛见着了那抹白,艳色沾染袍衣,于风中陨落……
——啊啊啊啊啊!!!!!
点滴的砂红落在奏折素纸之上,他惊得甩出手中之笔!抓着自己的发,抓着自己的脑袋,他绝望地哀号……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汝嫣氏族之人那样地多,为什么,你们非得逼我不可?
逼我……杀死自己的亲生妹妹……
——殿下……殿下……请您准奏啊殿下……
他跌落桌角,看到刚好抬起头的白胡子老者,通红的眼中尽是血丝弥漫,已经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了。老人向他伸出枯如干柴的手,他惊得连连缩身退后!
——不要逼我好不好……别逼我……
他哭泣着,紫色的眸子里溢出了滚烫的泪,滑落残面,若人心怜。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自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哭过了。即使恐惧,即使对所有人都含着浓重的戒备,他也坚强地试着重新接近……
失去了曾经令星辰也为之失色的笑颜,现在的少年能够活下来,唯一的依存便是他双生的另一半。倾城一舞只为博君展颜,若是没有她的尽力相护,现在的他只怕仍旧龟缩于暗室!
——殿下,陛下仍旧尸骨未寒啊……
那抹流金残阳般的身影烙入他的眼底,仿佛旧景重演,带着满目的不可致信,倒在他的面前。血色未曾溅上他的衣,因为杀人者,为他的胞妹。
皇兄尸骨未寒?呵……传国扳指的持有者,何来尸骨?座座帝陵,哪一座非是衣完冢?即使继位不足半年,皇兄仍得一如他之前的每一位帝王,尸体散作银辉熠熠,一抹魂灵摄入扳指永存。
死在夺位的时候……皇兄死在夺位的时候就好了……
母亲与神殿祭司妄图改命遭到的教训还不够么?为什么他也要步上他们的后尘?皇兄没有死在夺位之时,却在登基不足半年亡故……杀人者,竟换成了楼兰!
——为什么……皇室那么多的人……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亲手杀了楼兰……
哽咽的语音未落,少年的残面已经埋入手掌。泪水簌簌,顺着纤长的手掌滑落。答案,他自己明明知道的,为何还要多问?
他们哪会真是需要他作为皇权空白时期的最高决策者批下一纸死刑奏章?即使他们自己私批,虽然于理不合,但也不会太过冒犯新君!他们需要的是他的妥协,不命人刑场劫人的妥协!
——殿下!
——殿下……
那须发皆白的老臣再度伸出干枯的手,伸向他紧握成拳的左手。察觉不到危险,最初的惊惶过后他便没再躲避,但也未主动将手掌伸出。微微战簌着,他看着老臣一根根地扳开他的手指,将躺在他的掌心的传国扳指取出……刹那之间明悟,他迅速抽手,却挣不开忽然用力握住他手腕的人。
担心这颤颤巍巍的老人将另半只脚也给收进棺材,他不敢过于施力,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白发苍苍的臣子将扳指套入他的左手拇指……
——殿下!为了天下苍生,请您登基……
——落缨可继任皇位者有四王,未免朝政动荡,请您下旨祭杀公主慰先帝在天之灵……借势登基!
(PS,本来想称之前的耀帝为大行皇帝的……MS据末代皇帝博仪所言,还没有下葬、没有那一长串称号的皇帝都是用大行皇帝来称呼……可在忧的文里,那一长串的称号本来就没有,再加上一棺材里也就放件衣服进去充当尸体,最重要的是这大行皇帝听着还真不顺耳,是故,忧不要了。)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番主意……
皆、随、雳、瞑。耀帝突然亡故,既未留有子嗣,也无继承人选,此四王皆有可能登基。而此时此刻,朝中有能力与实权平定骚乱、扶持新帝的臣子为谁?是国师凝夜。但,新帝即位,岂能不诛弑先帝者?国师若要护其双子,必与落缨决裂,而其身后的神殿也必与落缨生隙。
不止如此,他们希望他继任帝位……
若继位者不是国师凝夜,只怕流云公主即使死,也是枉死!国师凝夜握有实权,既能够左右登基,自然能够左右帝者皇位,是为帝者一忌。今后之事可以预见,如同今朝一般,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即便帝者与国师无意加害,选边而立的臣子侍人也将替其下手,伤损无可减免。
所以,你们选择了最好的一条道路……让我诛杀楼兰,杀死我双生的另一半?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残忍……
——请陛下登基!
——请陛下登基!
在那老臣的领头之下,众臣匍匐于地,额头再度让铺有软毡的地面染上朵朵艳红。
手掌的遮掩下,他在低低地笑,笑声中带着浓重的苦涩。
他收回手,摘下扳指重新握入掌中,不过换作了右手。而空出的左手五指并起,上抬向天。神殿向来如此,男性居左,女者为右,任何事皆是如此。例如发誓。强自冷静,属于少年的清悦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冷意,
——我汝嫣凝夜在此立誓,放弃旧有皇子之名,终身不争皇权,不夺帝位。倘若违誓……愿遭地灭天诛,永无安息之日!
众臣怔怔地跪于原地,昔年晨露未却之时,立于神坛之上的白衣少仿佛与此刻重叠。承光帝携众重臣旁观,祭司与神女为证,神殿的少祭司在神前立下最神圣也最毒辣的誓言。
耀帝驾崩的消息尚未扩散,今朝处于此地者,不一不为朝中元老。既为元老,他们又怎会不记得昔年誓言?之前种种,不过是刻意忽视罢了。
泪痕渐干,少年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这些落缨的元老重臣。他已经挑明了为他们所刻意忽视的誓言,倘若是再行逼位……
面对这般的誓言,谁又当真敢逼?
——今天,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言罢,他穿过围聚的臣子,就欲开门步出奉晨殿。
直至少年的另一只脚也将迈出,被唬住了的臣子这才反应过来,跪在门边的,连连扑上,抓住他尚来不及离开的腿。
——殿下!
他们的称呼换了回来,
——殿下……请您准奏……
那册被他视之为洪水猛兽的奏折再度传到了他的面前,他几番避让,连碰亦是不敢去碰。索性扬手,悬于墙壁之上的古剑纳入手掌。鞘离剑出,寒光摄人!
剑掠轻弧,却为切下任何一个臣子的头颅。
反手,它横在了少年自己的脖颈之下!
——皇族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弑君者当诛九族,那么本座是不是应该先行割首祭天?
紫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一干重臣,像在质问。他们不会放弃劝谏的,正如他亦不会放弃楼兰的生命一样。
但他要的,也不是他们的放弃……
寒刃上沾染了血色,锋利的剑身被按入了少年纤细的颈项,如玉的肤上,那道血痕狰狞。血顺着寒刃滑过,落到地上,染出一片深泽。
毕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谁能忍心?
缚住他的身体的手臂略微松动,他要的,也仅是这么一刻。袍袖轻震,缚助他的人已被震离,年纪偏大的臣子所跪之处靠里,他不必担心这些连棺材的影子都没见着的人会就此没命。
逃得过此刻就只逃此刻吧……
让神殿与落缨决裂又是如何?即使血流成河,即使要放弃自己的性命,我也会护住她的!
这样想着的少年却是用逃地回到沧然殿。命人关好门扉,他对他的言灵说,无论任何人来到,皆不允许打开殿门!
跑回湖上的居所,躲藏在床角。也许是湖底的寒气渗入屋子,他觉得很冷很冷,瑟瑟地发着抖。头渐渐地晕沉,偶然瞟向未曾合起的窗子,外界已经是漆黑一片。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
……啊……要救楼兰……已经和他们耗过几天了,虽然天牢里的那群人摄于他的存在不敢对楼兰做出什么,但若再不带她带离那里,她一定会害怕的……
楼兰,你在害怕吗?
强撑着直起身子,方一觉得站稳,便又是摇摇欲坠。
恍忽间,少年感觉天地都在旋动,一个身体失衡,黑暗便陡然降临——
很是漆黑的世界,他不停地奔跑,却怎么也寻不见出路。身前身后,那浓重的暗泽中,似有一双双猩红眼睛眨亦不眨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拖入深渊,撕作粉碎!他很害怕,害怕地惊叫,害怕得疯狂呼唤着双生的另一半……
——凝夜!
一只手抓住了他,他惊惧地回首,却望见了楼兰。巧笑倩兮,她与从前并无二致。终于安下心来……
醒来的时候,紫色的眸中映出交握的两只手,顺着不属于自己的那只手腕向上延伸,他望见伏在床前的人影。一身翡翠色的衫子,嘴角仍然嗪着笑,眼脸下有青黛的阴影。身处梦餍之中时,他抓住的人,是她吧?矜然。
矜然是那个他应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替他选择的言灵,在雪消失后,由云渺雾引领着带到他的身边。矜然说,她是顶替某天碰巧遇到的一个少女入的宫,那少女不愿将大好年华消耗在深宫之中,而她又偏偏还差皇宫没有参观过,所以就进来了。
转眼,三年便逝。
只是偶然之下入宫的少女,她在这个巨大的笼子里已经呆了三年。那么他呢?又呆了几年?有十五年了吧……
窗外是广阔的蓝天,他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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