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335 更新时间:15-08-10 22:42
第七日来临之时,一万精军在三更天集合,五更天之时已在山脚依据之前的查访布好阵势。而敌军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进行安排布阵.敌军那边高台上,一老者坐在琴案前,身形略显削瘦,眼球稍凸,胡子总的看来就像是一个倒置的砚台,应该就是接从文。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用黑布蒙着双眼的年轻人。那人负手而立,一身黑衣,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神,也猜得出此人神色严峻,不苟言笑,尖削的下巴和脸两侧流利线条体现出此人容貌必是很是俊美。看见那身着黑衣的男子,方间平深潜在体内的斗志突然被激发了出来,莫名的气血汹涌.就像狮子看见老虎,就算彼此没动手,也知道对方不可轻视一般.
高台之下,两军对垒。敌军主帅并未出现,领兵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铠甲手执一把黑玉骨扇的儒雅之人。他双眼细长,神色坦荡,一脸平静,就连眨眼的动作都让人就得此人很懂礼节。左手扯着缰绳微微抬起,身后长发和长袍随骏马的前行带出一股君子之风。此人便是“第一君子”——杨物。
杨物看见领军的马骁,又看了看两军形成的阵势,缓缓抬手作揖:“阁下这一方竟能猜出我军打算,真是让杨物心生佩服。”
马骁本就是直来直去的人,一看杨物还对他们客客气气,说的话还像反讽一样,气直接不打一处来:“你就是什么第一伪君子杨物吧?要打仗就痛快点。”
杨物轻轻打开折扇,露出金丝织成的扇面:“阁下真具慧眼。杨物只是略晓几本诗书,‘第一君子’之名实在担当不起,竟被阁下一眼看穿,杨物佩服。”
马骁反被他说得失了言语,暗暗佩服此人胸襟。“杨公子看来本是通达之人,又何必明珠暗投,跟着反贼王芳作乱?”
杨物玉扇轻摇:“郅洋侯王先生与家父本是忘年之交,他多次相助于杨家。况且他为人坦荡,本就不是宵小之辈,在下对他也甚是佩服。更何况王先生此次反抗未必便是祸害黎明苍生。君子不该囿于成见。于情于理,我都该相助于他。”
马骁的怒气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了下去。回过头来一想,这么做似乎也对······
“不对!”马骁狠狠摇了摇头,“王芳败坏人伦,死不悔改,还逆谋犯上。这样的人你还为他卖命,可惜了你的一身才华和好名声。”马骁纵马提前,手中长戟直指敌方:“有谁敢应战?”
高台之上,方间平缓缓打开琴盒,将琴稳稳放在琴案上,心中忐忑,暗道果然。琴身一露,接从文立刻眼放精光。“老夫与你作一战约如何?”接从文轻捋胡须,“此战若你胜,老夫此生不再弹琴;若老夫胜,老夫要你这把琴做战利品。”
方间平抬手拱拳:“非是方某推脱,实在因为此琴并非在下所有,是一好友暂借而已。方某无权为此琴定下去路。”
“既然如此,那便要你讲清此琴由来,并为老夫引见你那位好友,如何?”
方间平叹了口气:“方某会尽力而为。”
“好。”接从文双手慢慢抬到琴上方,由此同时方间平便感觉到强大内力从对面铺天盖地而来,身体一顿。
接从文一看时机已到,双手立刻开始拨弄琴弦。方间平急忙调整气息,运动内力,同时弹奏‘绕梁’。接从文的琴声舒缓得像母亲的倾诉,让人不知不觉产生睡意;而方间平的琴声就仿佛刀戟战鼓之声,让人心潮澎湃。一时之间,两音混杂,竟是难分胜负。
马骁一听高处作战已经开始,长戟直指天空:“众将听令,杀!”
“杀!”杨物玉扇一挥,身后将士立刻冲向对方。
马骁提马一路冲直杨物面前:“今日便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好!”杨物一夹马,玉扇接住马骁长戟,“早闻马兄善使长戟,今日便请教一番。”琴声混杂,难分彼此,接从文幻术之境刚要建成,便被方间平琴声干扰,随即崩塌。
厮杀声不绝于耳,根本没有仇恨的“敌人”们甚至毫不相识,只是因为立场不同而不得不斗得你死我活。血,因杀伐而渐冷;心,因杀伐而麻木。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人,而自己能做的却只有以杀戮来换取自己生存的权利。
方间平尽量稳着心神,不受对方琴声干扰。却不知为什么,心里越来越不安。因为那个黑衣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动作。自己虽应付自如,但已尽全力,而那个黑衣明显是后手。
正在双方交战正酣之时,方间平忽然听见了第三支曲子,心脏猛地一缩!抬眼,笑了,那个黑衣人笑了!方间平心境越是努力去平稳,那支曲子听得却越是清晰,它从心脏处跟着血液的流动传到脑海里,身体因那首曲子动作减缓。他想起来了!是书中所载琴技最高境界——心曲!
方间平拼命回忆自己琴曲的节奏,却无法阻止心曲在脑海中的徘徊。战场上,接从文所营造的幻术之境开始起作用,延朝的士兵动作纷纷减缓了力量与速度,心志不坚的人直接放弃了抵抗,如同木偶一般任人宰割。
方间平内力受心曲影响竟带上了催眠的作用,让他越来越沉醉于心曲之中。在那个曲子里,他真切得听见了母亲槐嫔哼的摇篮曲,他听见了妹妹虹玚刚出生时的啼哭,他听见了父皇略带威严的安慰,他听见了无数人对他的崇敬赞美。这一切,都是方间平视为最珍贵的东西。太美,美得让人想就此沉沦.
不行!清醒点!数万将士还在这里性命相扑!他一紧双拳,逆流真气,心曲运转受到冲击。他只觉心口处一阵轰炸,一口腥甜被含在嘴里,双手立刻开始重新弹奏。接从文微露讶异,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方间平纵是逆转真气,却发现只要真气在运行,心曲就可以运转,动作再次减缓。
高台之下,战势出现了一边倒。延朝节节败退,马骁手中长戟越来越沉重,玉扇的攻击越来越快,杨物志在必得的神情明显出现在脸上。
忽然,杨物只见战场之上一骑兵从马上一跃而起,随即一脚垂直踏在搭建高台的铁架上,整个身体就呈水平姿势直接向上飞跃而去,在快到高台顶点之时,身体再一转便立在了高台之上。
“好身手!”杨物失神称赞。
方间平只听身侧一人言道:“可否请副帅相让。”
抬头看了那人一下,立即起身:“有劳阁下了。”
那人坐下,双指迅速拨动,立刻将接从文原先琴律扰乱。接从文眉头一皱,那黑衣人嘴角笑容也收敛起来。那人双手不知长了多少指头,只觉琴声不断,旋律不绝,接从文的幻术之境对她完全起不了作用。随即强大的内力从她体内慢慢发散出来,让她身体周围形成气场,与原先从对方传来的内力制衡。黑衣人明显身体紧绷起来,额角开始出汗。
那人双手越来越快,接从文的双手再也不是自如地弹奏,而是被动的跟着她的旋律快速弹起来。而战场上延朝士兵几乎瞬间恢复了神智,手中武器又重新被给予了力量。
那人双手的动作还在加快,琴声的旋律快得根本听不清,接从文脸上出现了恐惧之色,因为再这样弹下去的结果是——
“轰”,她面前的古琴连着整个琴案裂成两半,而接从文面前的琴仿佛被人用利刃狠狠划开,琴弦直接从中间崩断,伤到了他的手,他一口血直接喷在了琴面上。
那人深吸一口气,舒张了一下颤抖的手指:“老先生承让了。”
接从文苦笑起来:“承让,哈哈,承让······”他一手抚着心口用力站起来,一手按着琴面维持身体平衡。
“公子高义,老夫佩服。接从文甘拜下风。”
那人面对着接从文拱拳:“老先生哪里话。”
“只是老夫与方副帅的战约,是否是老夫胜了?”
那人静静回答:“此琴已是废琴,纵然老先生知道此琴由来,也不过徒增叹息。”
接从文惋惜地看着裂成两半的古琴,从这句话便能推知此琴有多珍贵。琴弦即使已断,仍能在阳光下反射出流利五彩光芒,琴身一看便知是重木,暗红色渗进整个木材,整个琴面都光滑得看不出木本身纹理。这样的琴该是绝无仅有的。
接从文上前一步阻住身后蒙眼之人身影:“那么想必公子便是此琴的主人了。”
“不错。”
接从文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心怀期待地问:“适才公子两曲齐奏之时,老夫听得其中一曲甚是奇特。其中的苍凉与肃杀之意远超平生所闻。不知是不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
“老先生好见识。”
接从文无视身后人刻意用内力发出的警告,大笑:“老夫此生能听得此曲,再无憾了!可否请公子留下姓名?”
“唐亭午。”
“唐公子,”他抹去口边血迹,“不知公子为何能不受心曲影响。据老夫所知,懂音律的人都无法避免心曲的干扰。”
“老先生心曲之技炉火纯青。心曲浮现的,都是生灵的欲望。对自己心智干扰最大的,也是对自己的欲望和奢求。而唐亭午对自己,早已没有欲望了。”
“原来如此。以公子之才,做骑兵实在委屈。”
方间平心里一跳,只为接从文的招揽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方间平可说是这里唯一一个知道她会毒的人。但她仅凭琴技便受接从文这样的人赞许,她身上又该蕴含怎样大的力量。
那个蒙眼黑衣人冷哼一声从接从文身后走出:“唐亭午,来日再与你一较高下。”他眼上的黑布似乎对他的视力没有影响,他一步不错地走下了高台。
接从文见他离开,明显松了口气:“没想到方副帅安排了唐公子这一着。唐公子高义,接从文无可报答,只能提醒你,若在延军前程受阻,接从文愿为你向郅洋侯引荐。”
方间平黯然。因为在接从文眼中他方间平只是“副帅”,而“唐亭午”虽是骑兵,却是“公子”。原来在这样的环境下,实力才是身为将帅最有说服力的筹码。
“唐亭午多谢老先生美意。告辞。”“他”一个翻身从高台跃下,一脚踹开马上的小兵,手中缰绳一紧:“驾!”
杨物向马骁笑了笑:“马兄,你我之间没有相杀之意,再战下去也难分轩轾。不知可否有幸请你我之间暂时罢手?”
马骁长戟压住杨物的玉扇:“为何?”
杨物另一手指着不远处正奋勇作战的唐亭午:“此人身手想必马兄刚刚也见识到了。就让他与我的部下梁汝英比试一场,两人代表你我双方,谁胜就当作此战赢家。”
“让一个骑兵和你的立义将军一战?”
“嗳~马兄何必在乎二人身份之差,我观此人日后必当一展宏图。不管双方哪方胜利,此战都就当结束如何?”
“好。你先下令停战。”
杨物洒然一笑,运足内力:“全部停手!”声音充斥整个战场,马骁见他行事如此果断光明,登时脸涨得通红:“延军住手!”
两军各自分开,分立两侧。高台上的接从文和方间平也已走下。方间平骑着马立在延军之首。马骁对他讲明事情原委,他看清了马骁眼中对杨物毫不掩饰的敬意。真是讽刺啊!
方间平长长呼出一口气:“杨将军,你的协议,我同意。”
杨物看着方间平满脸复杂颓废的模样,玉扇轻摇:“方兄为人坦荡正直,能为将士安危不顾个人荣辱,真叫杨物心里说不出地敬佩。”
方间平讶异地抬头。
“此战只是你我立场相对,是对手,也照样可以是朋友。方兄阵营中的唐亭午实在的安排的一妙着,不知可否有幸让在下一赌其英姿?”
方间平抬起头正视他:“杨兄言重了。”他此时细想,才发现自己看那人之时,看的不过是她的身影,因为男女之嫌他连她的脸不敢细瞧。但是她的身影却很容易认出来。因为很少有女孩子给人这样别扭的印象。
“梁汝英将军何在?”“末将在!”言罢一健硕身影骑着一匹枣红马出列。梁汝英一身灰色盔甲,红色披风,宽肩厚背,目光炯然。手中长枪横于马上,蜡黄的脸上贴着发紫的嘴,高高的颧骨使整张脸看上去说不出地怪异。
“唐亭午何在?”“在!”一人骑着杂色的马缓缓走出行列。苍白的脸色就像长期没有睡好,眉眼宛如画师随意勾勒的三笔,奇小的鼻子和嘴。瘦弱的身影虽是挺得笔直,但在宽大的盔甲和手中长剑的对比之下,他这副相貌在战场上比梁汝英还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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