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最高不过离恨天

章节字数:2186  更新时间:15-02-08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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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凡被暂且收押,谢夕玦却仍是背对众人,负手在后,长身玉立。

    群臣都道毕竟是多年父子情分,并非说放便放,心下也是感慨,有心要劝,又见他此时模样,并不知究竟是何想法,一时却是连大气也出不得,只屏了息等他吩咐。

    不多时,谢夕玦转身面向众臣,双目稍阖,语气却是淡的极了。

    “明日休沐,毋需朝议,君等,尽兴便是。”

    这般说着,他稍顿了一顿,微提口气,倏地睁了眼,恨声沉喝:“本相平生,最厌无规不矩之人,再是求情,同罪论罚;百官之中如有效仿,极刑处置。你等,可听得明白了?”

    此举本是故意而为,清越的语声因着内力的缘故,竟如平地乍起了惊雷,在殿中冷冷震响。

    众臣俱是一惊,诺诺应着,垂首不敢直视阶上面如冠玉的人。唯有蔺晟抬眼瞧着,直觉那身白衣上跃着金红的烛光,于一派辉煌炎燚中,说不出的威仪惶惶。

    他垂下眼去,心中安慰。皇胄终于是,后继有人。

    

    左相府,含笑阁。

    谢夕玦寻来的时候,安琅翾就立在屋内,听闻步履声响,才阖紧了门。

    谢夕玦回府时便是四更时分,而今,天已微明。

    安琅翾在含笑阁内,谢夕玦在含笑阁外,就这般,无言无语地,站了一夜。

    “朝露甚寒,你回罢。”安琅翾的声音不似往常清寒,喑哑的意味分明是极暖的,谢夕玦从中却听见横亘的沟壑,心里不由得,便是一紧。慌乱之间,谢夕玦上前,缓缓地推开了屋门。

    “你倒聪明……”安琅翾立在后窗处,艳红的衣在初升的冬阳中盛放出一色萧索的红霞。他望着屋后苍冷的天,话就不觉顿了一顿,又许是本就无意相谈,他回过眼来,似是而非地轻声一笑。谢夕玦为这一声笑止了步,微垂了首,双眼深埋入阴影之中,晦冷地沉浮着些无以言说的情绪。

    “东离一事,可是因你而起?”

    “是。”

    一声问,一声答,平和的气氛沉凝起来,沉默蔓延开去。

    “丞相果真,好算计。”在谢夕玦甚至以为这气氛就将这般僵止着犹似窗外的雾凇时,安琅翾极轻极轻地开口,淡漠得像他说的本就是无关要紧的事。只一句,便令谢夕玦握紧了广袖拢住的手,用力之大,让指节都泛起了青白的色。

    “安平王,楚东离,和我……想来,都不过是一局棋里,可舍可弃的棋子。可你以为,我解语楼……”安琅翾忽的住了口,双眸却只瞧着窗后园里蔫蔫的叶,轻声地叹,“这几树含笑,往年想也开得好,只怕是,熬不过这冬了。”

    “琅翾……”谢夕玦只觉喉中干涩得紧,竟是一句解释也说不出。

    “为何?”安琅翾转过身来,眸光凝在身前人澈亮的眼里,想着前些日子温存缠绵,言笑晏晏,责问的话语尽数哽在喉间,心上讽刺地传达着闷钝的疼痛,“你要解语楼,武林,抑或是这天下?”

    “安琅翾,你可知……”谢夕玦突兀地低下声去,“最高不过,离恨天?”

    “最高不过离恨天?”安琅翾微微挑眉,唇角的笑意分明是存了冷讽的意思,“丞相志在天下,草民一介布衣,高攀不得。”他缓步走上前去,轻环住那人的肩,曾心心念念的人无言地抬眼看他。两人本就身形相仿,不过安琅翾略高了几分。此时稍一低头,鼻息便流连在玉般的容颜上。极尽温存的浅吻,面前人的唇是与他平日间或轻狂张扬或凌稳端肃不同的柔软冰凉。缱绻地用唇描摹着他清隽逸泽的眉眼,深冷地逼视,一寸一寸,直欲将他所有的傲岸寒倨,尽都铭入心底。谢夕玦并不挣扎,温顺得甚而有了几分迎合地意味。安琅翾定眼瞧着,嘲讽似地笑了一笑,继而侧过脸,舔舐着这人玉色圆润的耳垂,存了所有的气力,动作便算不得轻柔。谢夕玦闷闷地喘息,寒瑟的屋阁里便葛绕出靡靡的气息。

    “丞相可知,此谓咫尺……”两人此时离得过近了些,谢夕玦感觉着他和稳的气息,心内不由得一颤,身子细微地晃了一晃。安琅翾仍将唇覆在他耳后,环住他的手却沉下些许,正好隔在二人之间,“此为,天涯。”

    “够了么?”谢夕玦轻轻推开他,温绻却决绝地挑起一抹薄凉的弧度,眉目里是不加掩饰的倦怠,“我千般算计,你又何尝不是万分的提防小心,你我,谁比谁,贤尚到哪里去。”

    他转了眼,那份紧紧攥住心脏的疼几乎逼得他站立不住,谢夕玦勉强立直了身,唇齿间蔓延着血的腥气,只莫名地觉得悲哀,想来那素惜,当初也是一般的心情,“你我择道不同不相为谋,扶瑶公子存心戏弄,却是失了身份。”

    “道不同,不相为谋……”安琅翾满心满眼都落在他身上,而今见他如此,五脏六腑火燎似地疼起来,犹自强笑道,“既是如此,就此别过……天高海阔,后会无期……”

    “丞相,保重。”

    谢夕玦僵直着看他,见那一袭炎燚的红衣掠过落了霜的地,恍惚间觉得四肢百骸一阵冰凉,抑在喉里的腥气肆虐起来,便再由不得他强忍地漫上舌齿之间,自唇边逸出,蜿蜒成一道暗红的线。

    ——你可知,一入侯门深似海?

    ——你可知,最高不过离恨天?

    ——你可知,所谓天亲皇胄,宗室族戚,不过是,终其一生,也睁不开桎梏枷锁的,困兽。

    ——你可知,我平生尽信,只你一人,而已。

    ——琅翾……安琅翾……

    绛红的血染污了雪白的衣襟,瑟萧的阳光将深暗的颜色映成艳艳的红,正撞入面上波澜不惊的人半阖的眼里,氤氲起异样的水气。

    望着安琅翾拂袖而去的方向,谢夕玦怔忪地勾起一抹和暖之至的笑意,渐渐地,就笑出声来。断续的笑声间,温浅的细语,并成低喑的呢喃。

    “最高不过离恨天啊,琅翾……”

    

    辰时。

    厚重古朴的城门开启,暖阳在一顶车驾上镀出一色耀目的金红,车内的人掀开车帘,狭长的眸子里盛出万般巍巍的红墙绿瓦来,就将那千古浩然的紫禁城,焕出些妖冶的淡澈。

    “南下苗疆,”安琅翾扬声,听得楼中下人领命,重又放下车帘,肃然的眼里便消释出凄凄的浅笑。

    “夕玦,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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