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764 更新时间:15-03-17 11:31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
江安梧桐的刘员外,来京城招呼他京城的铺子,正好遇到官差一边发卖林家家仆女佣,一边释放林家女眷。
满目哀哀凄凄,令人见了好不伤感同情。
普通百姓平日只看到这些贵族豪门过去得意时,吆五喝六目无下尘,优势光鲜的模样,,却不能领会他们此刻跌落地狱,忍受失意苦难折磨时的痛悔难过。
诸人看热闹者有之,感同身受者有之,觉有利可图而惊喜者也有之……看到各种微妙的众生之相,有那已然心想事成之人,却因为居安思危而想笑却笑不出。
原来,在民众永远无法知晓的幕后,这些不过是又一场不为人知的阴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预知将来以后自己的命运呢?
按说,应国公林家抄家籍没,本应一切家产充入官中,十五岁以上男子或杀头或充军,家眷尽数连坐,年长者为奴官卖,年少者充入教坊为伎。
这是豪门被抄家之后的必然命运,但官家念及当年的林妃侍驾有功,女眷与不满十五岁的小儿皆可免罪。
这世道,妓女的来源多半是贫家无奈卖女儿,或者是犯官家眷没入倡门。而富家出生的女儿因为先天条件好,自是比贫家的女儿养得更加招人疼爱。于是,一时之间,有很多等待得便宜的买主,扼腕叹息不已。
这刘员外今年也刚三十七八岁,生二子二女。
大姐儿芳娘,年二十已出阁生子;二姐儿华娘才十岁,尚待字闺中。大郎刘岚十五,生得玉面带煞,神清骨秀。二郎刘程今年刚刚五岁,也如芝兰玉树一般,皓齿朱唇,富贵逼人。
刘氏祖训:年过三十无子的子孙方可纳妾,因此员外刘延栋身边,除了三俩个通房丫头,仅娶妻王氏一人。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刘延栋刘员外,为人正直,在女色方面也从不上心,当然,其妻的姿色也非寻常妇人可及。因此家中一团和气,一派兴隆景象,在梧桐县小有名气。
刘程刚出生之时,有个道士偶遇少年刘岚,见其神情清静悠宁,白袍随风飘逸,十分潇洒挺秀,落落不群,便随后跟来了刘府。
刘延栋对不请自到,大赞自己儿男前途无量的大师自是热情款待。不想道士又见到襁褓中的如玉面娃娃般的小儿刘程时,更是色变惊异。当下说出一番话来,却把刘员外吓了个半死。
他说道:“居士这两位小官人,大的蚕眉虎目将来必是一方俊杰无疑;小的这个龙眉凤目,竟然肖似龙种,相貌更加不同寻常。小小孩儿,一双凤眸睨世凌天,居然已初显王者神态……”
一般大师卜卦时说些“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之类的口头禅,先捧人面相如何如何的好,然后话锋直转而下,言其大难将至,厄运将来,从而恐吓他人掏出银两,破解所谓的“灾难”。
这些手段对于以此谋生的江湖术士来说,都是屡见不鲜,见怪不怪的事情。而他如今的话,若传将出去,众口铄金,刘程难逃厄运不说,也会给刘家带来灭门的灾祸。
刘延栋心惊,大怒道:“某敬你是奇士大师,你却胡沁出这许多无道理的话来,妖言惑众。来人,将他与我打将出去,此话,你在某面前说起也便罢了,若露一字出去在外头,休怪某不客气……”
道士却哈哈一笑,道:“令郎若日后自甘屈居他人之下,有何难哉。只要日日不思进取,游手好闲即可。”说完,也不等人赶,自大笑着走了。
今年六月,酷暑难耐,刘延栋拉着小儿子刘程在外溜达散步。走到沁香园茶馆,看到一位道士,被众人围着给他们算命测字。
想起当年那个道士之言,心下犹疑,待得稍时无人了,他就请道士给这小儿子批了下八字,算了下命数。
古人说这父母心也是偏的,偏了好的偏小的。这话一点也不差,刘延栋对自己三十多岁才又得的这个小儿子,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喜爱非常。
道士掐指一算,闭目沉思良久,方言道:“这小官人乃正月初一的生日,本来极是贵气的命格,却又命中带煞,十岁上恐有灾厄缠身……”
刘延栋见他没说出先时道人那番吓人的话来,心下稍安,觉得这位道爷说的话才算合情合理。却又听他说爱子十岁上会有劫难,心想,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无大错。
忙问:“请问真人,那么该如何化解才好?”
“若想躲过,莫如娶个生辰八字奇旺的童养媳妇冲喜一番,或可挡此灾厄。”
“这等女子,却需如何要求,哪里寻得?”
道士言道:“此女也需五岁,生辰却必须是正月十五。且出生地须得是东北角的皇城方向,也就是京都平安府,那里多贵人……”
让他按自己说的条件自去找来便是。这也是刘员外随同漕运船只跑来京都的原因。
(二)
适才,他刚巧看到这遭难的林家被从狱中赶出来老老小小的妇人娘子,以袖遮面四散而去。
那些女娘嘤嘤泣泣拖儿带女,其中似有许多无亲可投般忧郁彷徨者,夹杂中间的就有不少未成年的小女娘子。
他想,若是平日,就是林家这些被发卖的奴仆,也不是自己能轻易得见。
于是就托人探问一番,这林家可有正月十五生辰,又刚好五岁的小娘子要卖。
不过几日,便有回话说其中有个五岁女娃,恰好是正月十五的生日,不过须得五十两银子。
那些官卖的女仆也不过五两银子便可以买断终身,不过迷信的刘员外考虑一番,还是买下了。
他去领孩子时,看到对方两个据说仅仅是姨娘,却生得极是美艳的妇人带着五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住在破庙中,其中一个还带病在身。
那个自己要买的小女娘长得倒是粉团可爱,就是瘦得一把骨头,而就是这个据说却是那贵妃娘娘的亲妹。
如此这般,五岁的豆娘,娇娇怯怯的被带回了江安府辖下梧桐县刘员外家。
夫人王氏闻得夫君归来,急忙迎出门外,并令丫鬟赶紧去叫大郎二郎以及二娘子过来。“官人辛苦,这次一去却将将走了五月有余,让奴家惦念不已。”
刘员外进得门来,拉出躲在身后的豆娘。这孩子跟了他三个月与他已经极为熟悉,对他也有了几分孺慕之情。
而刘延栋看到豆娘睁着黑黑亮亮的大眼,奶声奶气的叫着自己爹爹时,心中自然也是一片柔软。
“这次去,却将程儿的事办成了。”刘延栋对自己的结发妻子王氏微笑道:“几个孩儿呢?”
“奴已让丫鬟去喊了,估计马上便来。”刘氏挑剔的看着面前这个要做自己儿媳的小女娘。
五岁的豆娘双颊酡红,低首垂目,看着自己的脚下。
在王氏寂静无声的审视过程中,两只小手互相绞来绞去不知往哪搁才好,直到看到豆娘那两只宛如新月般的小脚,王氏才露出满意得微笑来。
正在这时,只听通通通一阵跑步声传来,一个青色的小身影穿过豆娘,扑进刘延栋的怀抱:“爹爹回来了,程儿好想你。”
刘延栋一把将小儿子抱起,在他娇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程儿想爹爹,爹爹也想程儿。告诉爹爹,哪里想爹爹了,怎么想,嗯?”
“这里,这里,这里……全身都想。”刘程指着自己的鼻子嘴巴胸口,胖胖的小指头到处乱点。刘延栋喜爱得不行,一口将小儿子的小手指头咬住。
“爹爹,给程儿带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回来。”这时候的刘程才看到大眼睛扑闪扑闪悄悄偷看他的豆娘,见刘程望过来,忙收回眼神,假装不经意地再次垂下头。
“哦,刚还说是想爹呢,其实是想着好吃的与好玩的吧。”刘延栋大笑。
“娘也觉得,这才是程儿想你爹爹的真正目的。是不是?程儿。”王氏也笑。
见刘程好奇的打量豆娘,便又取笑道:“程儿,这次你爹爹却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只给你带回来个媳妇,你看看合意不合意?”
看着走进门来,给爹娘施礼的哥哥与二姐,刘程忙问:“只有这一个么?”
“那当然,你才这么小,想要几个?”刘延栋冲刘岚与二姐儿摆了摆手,皱眉问刘程。
“爹娘确定这是我一个人的媳妇吗?不用分给哥哥与大姐姐二姐姐吗?”刘程正儿八经问得煞有介事。
刘延栋点头:“那是自然。”刘程大喜,抱着爹爹脸上就亲了一口,又凑到娘亲脸上亲一口。
两口子擦擦腮边小儿子的口水,看着刘程无奈又宠溺的摇头,王氏笑道:“咱程儿才这点大,就知道媳妇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一屋子丫头婆子俱都偷笑,更加注意起这个未来的小主子来。
豆娘白嫩得似乎能掐得出水来的小脸,映着两腮的大红更加惹人怜爱不已。
尖尖的小鼻子上已经渗出汗来,细长的眉毛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那对清澈动人黑亮的眸子开始出现雾色,小嘴也扁了扁,眼看不胜羞怯便要流下泪来。
二姐儿华娘,走过来刚要拉她的手抚慰一番。
刘程扔崩从父亲怀中跳下来,拉住豆娘将她拽到自己身后,睁大眼睛对二娘子说道:“二姐姐莫与我抢,爹娘说了,她是单单给我的,我一个人的媳妇儿。”
说完又警惕的转头探看哥哥刘岚的神色,生怕他会与自己争抢似的。
一旁神情不定,面色惊异,也正在打量豆娘的刘岚冷冷哼了一声,不屑的将头扭向一边去。
刘程这才放了心,牵了豆娘的手又回到父母身边。
豆娘怯怯的看看这个跟自己一边大的孩子,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传来的暖意,犹如迷途羔羊回归羊群一般踏实了不少,心也似乎随着平静安宁下来。
“这是豆娘,我在京城认的义女。以后在府中,嗯。。。在府中就暂且先以林娘子称呼吧。”刘延栋开始给大家做过介绍,于是豆娘便在刘府安居下来。
(三)
他们都不知道,正月十五其实是豆娘的亲姐姐林贵妃的生日,豆娘的生日却是五月初五。
那年刚出生,其父林荫就认为她是恶月恶日出生不吉利,曾极力主张扔掉她。家人也都视她为灾星远而避之,只是碍着武明王与林贵妃不敢做声罢了。
当年祖父尚健在,林府也正处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鼎盛时期。她的娘亲是武明王雷震的独女,亲姐更是当朝贵妃宠冠后宫。
而她的娘亲在生她之前已经夭亡了三个男孩子。好不容易才又得了她,虽是女儿,但无论别人怎么说,父亲如何不待见,娘亲都拼命将她保了下来。
时人每逢端午节,妇人们都会佩戴一种叫做豆娘的头饰。
以缯销翦制艾叶,或攒绣仙、佛、合、乌、虫、鱼、百兽之形,八宝群花之类,备极奇巧;绉纱蜘蛛,绮榖凤麟,茧虎绒陀,排草蜥蜴,又螳蜘蝉蝎,又葫芦瓜果,色色逼真;加以幡幢宝盖,绣球繁缨,钟铃百状,或贯以串。
不但自家妇女人人插在发髻,也用以馈送亲友,据说有驱邪辟疫之作用。当时也正是豆娘翻飞的季节,望着湖面上体态优美、颜色鲜艳的豆娘,娘亲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然而以后几年,随着林府的靠山林贵妃的失宠,异姓王武明王雷震也失势,被派遣至西南边境镇守,林府开始因为失去这些权力的庇护也逐渐门庭冷落下来。
接着,林贵妃薨逝,于是林府衰败就成了必然。林府曾经盛极一时,所谓树大招风,必然引起过众多的妒嫉,这是最大的隐患。
一见钟鸣鼎食的应国公林家失去圣宠,皇后与左相一派死命排挤,抓了林家一个尾巴,使其卷入多年前安王与今上的争储疑案。
称林家曾有过谋逆之心,后又以查检府库财务问题为由头将林家抄家。
最终林家被斩成年男子三十余口,所有家仆随从仆妇丫鬟皆被贱卖。一众女眷被关在在牢中达半年之久,期间豆娘的祖母娘亲等几人也病死狱中。
所谓树倒猢狲走,家亡人散各奔逃。身无分文的林家各房夫人姨娘出得牢门,都各自带了自己的孩子想法子四处投亲靠友去了。
林荫有四女二子,仅林贵妃与豆娘两个嫡女,其余全是庶出。
平姨娘与秋姨娘都是一女一子。平姨娘原是刘氏的陪嫁丫头,因此对豆娘还算不错,只是经过狱中苦熬六月,亦是病魔缠身,又无银钱求医买药,眼看自身不保。
秋姨娘却是个狠烈性子,不顾平姨娘拦阻,将豆娘卖给人做了童养媳。
言道:“我没把她卖去窑子妓院便已经很不错了,那家虽偏远些,家中却富有。无论如何,将来大了也是正头娘子不是。”
眼风一扫俗事不知,呆立着的几个孩子:“再说了,如果她走了,我们许就有好日子过了,你的病许就好了……”
她没往下说,平姨娘与她身边十五岁的芸娘,十三岁的彩娘却都知道这是说豆娘会给大家带来灾祸。就如同这次家里的败落一般,所有林家人都这么认为。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似她这等不吉之人,他外祖家的都躲避不及……
豆娘,你去了那家,就说自己是正月十五的生日,我这是为你好。也是这般跟人家说的,为了給你讨个前程不是……”
最终的结果是,秋姨娘带着卖了豆娘的五十两银子,带着彩娘与八岁的兰哥儿当夜就逃跑了。
这是很久以后,豆娘才知道的。
那时平姨娘已经病了二十多年。秋姨娘逃跑一年后,将两个姓林的孩儿给秋姨娘送了回来。
她结识了一个赵姓大财主,愿意将她养做外宅。因不能带着林家的孩子去,她给平姨娘留下五十两银子,意思她这次把自己卖了,以后就再没见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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