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7086 更新时间:14-10-05 16:27
“大家静一静,等官爷向巡抚大人复了命。再回来之时就会领我们到辛平镇安置住下。虽然山洪毁坏了山村,但我们还有地方落脚,不要灰心。你们且去废墟地里找找各自能用的物件,减轻上头大人的负担。”
马村长尽量大声让这些打不起精神的村民都能听到。
马村长扫视全场,特意寻找全富贵钱清二人在哪。眼珠转了一个来回,发觉他二人没有到场,顿了顿道,“没有来的人,大家看见了相互转告一下,特别是那俩爱生祸的小子。”上次官爷来这里,看他们三人说话语气非比寻常,看来是相熟。有全富贵和钱清在,替他们说说好话,希望到了辛平镇大家能过得好点。
“好了,大家可以散了。”
聚集的人群纷纷散开,一鬼祟男子假意向前走了几步,等走到前面穿墨蓝色粗布衣衫的小娘子身后,便停住了脚步。两人环顾四周,趁着没人,寻了一面遮挡的破墙。吴崇德这才低声道,“你要全富贵那块地,被山洪冲掉了,我现今也没办法了。你说的不会反悔吧。”这小娘子还非得让他用浮荡山道士的棺材钉起头做赌局。说是依着全富贵的倔性子,他一定会应下。到时全富贵有去无回,他分文不出,又能得了那块地,何乐不为。
真是心思毒辣的小娘子。
小娘子顺手牵过吴崇德粗糙的手掌,水灵的杏眼偏头盯着吴崇德一瞧,吴崇德整颗心心都酥了一半,“我白边兰可不是什么说话出尔反尔的人,大官人你救了我弟弟,哪怕是吃糠我都得跟着你。”
“不过。。。”
“不过什么。”吴崇德细嗅少女身上的清香,低头细问。“不过我怕你没机会了。”小娘子的话伴着清脆的笑声,诡异的传进吴崇德的耳里。他诧异的抬起头,正欲细问白边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只见白小娘子的弟弟从墙后走出,终日低着头看不清形容,病重体弱裹着棉袄的少年白袁。不止吴崇德连村里人都很少见过他,发了山洪后房屋被毁,一个人躲在降魔山,不知道一个人琢磨些什么。
少年挺了挺并不直脊背,露出脸颊额头没有被遮住的黑毛。口里发出嗬嗬的低/喘声,慢慢朝吴崇德方向走来,褐色的眼里透出骇人的光芒。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吴崇德瞧见了白袁脸上的黑色长毛,那绝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样貌。吴崇德不甚英挺的脸害怕的皱成一团,更显丑陋。“你们难道忘了,白袁病重之时,村里大夫都说他没救了。是我找他要了养命方子,不辞辛苦从辛平镇买来汤药和人参救了你弟弟白袁,我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我弟弟好得很,才不需要劳什子的汤药。”白边兰走上前去伸手抵住吴崇德后背,嫣然一笑,“还不是为了骗你这个急/色鬼。弟弟上来吃了他,省得他这么多话。”吴崇德眼见求情不奏效,反身想要抓住白边兰威胁白袁,好求个全身而退。没想到白边兰纹丝未动,手掌一移按住他脊梁骨,就让他疼得动不了身。他更加害怕,他确实没想到白边兰看似娇弱女子温和无害,竟然藏了自家身手,动起手来,连她一根手指头都对付不了。
一旁行进的少年伸出毛茸茸的黑掌,用指尖尖利的指甲,划开遮面的棉布,撕/裂着身的衣物,四肢着地快速朝他跑来。吴崇德大吃一惊,那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一个全身长满黑毛的猿人!
“救。。。”吴崇德两腿颤栗不停,一泡黄尿顺着裤腿流下来,嗓子里似乎堵了一口浓痰使他叫不出声。白边兰一边瞧着地面一滩黄褐的液体吃吃的笑,一边松开手往旁边退开。恰在此时,猿人张开腥臭的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将吴崇德扑倒在地,咔嚓一声,血液四溅,猿人一口咬断了男人的脖颈。
“命。。。”吴崇德在猿人嘴里吐出他人生最后一个字。
“弟弟吃饱些,吃饱了才好办事。”白边兰从腰间解下一根绳索,往空中一卷,从吴崇德的残尸旁捆住了一个发白的影子。影子不停的挣扎,白边兰撇了嘴不耐烦的低声念起了咒。困魂索越捆越紧,影子挣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少女轻轻一笑,脸上得意非常,张开手捏住影子。影子在少女手里不住发出吱吱声,声音渐渐微弱,溶化成一团灰白汁/液。少女抿了抿嘴,合手一拢,将它揉捏成一个圆形珠子,塞进怀里用黑色金属做成的瓶子里。残余的汁/液从少女手指淌出,滴落在地上立刻消失不见。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老商头勾着脚,垂首坐在降魔山山溪旁,复又喃喃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日头正烈,钱清寻遍有人烟的地方,都不见这个古怪的老商头。
“老商头!”钱清大声呼喊,眼见时辰越来越向后推,心里着急万分。老妇人告诉他全富贵上了山,记起上次经历,他不敢再冒然举动。需得问问这个古怪的老头,再做打算。
“别喊了,老头我在这。”老商头抓起一把石子,伸手抛下,用指头轻轻拨弄着。
生死卦。老商头眯起眼睛,指头点在褐色石子上。
“全富贵又。。。又上了浮荡山,你能不能。。。替我出个主意!”钱清满脸狼狈,隔着树林张望,费尽目力,才看见山溪旁佝偻的背影。
“等我有钱了。。。再给你问卦费。”钱清气息不匀,快步走到老头身旁继续说完。
“这次老头我分文不取。”出乎意料,老商头一反财迷情态,似个出尘仙人,微微笑道。
钱清怀疑自己听错了,栖梦村里人人都知道老商头爱财如命。
老商头扬扬袖子,迎着一丝余晖向下山路走去,“但是卦象结果我不能告诉你,五日后你便可知晓,你且安心。若是这五日后音讯全无,我带你进山寻他。在此期间,你有什么未完心愿,尽快完成吧。”
嗯?钱清云里雾里,看这老商头的语气,跟自己大限将至一样。老商头应了他,有高人在场,好过自己单枪匹马闯浮荡山。五日后便五日后,只是自己总免不了担心。
心愿?听到老商头的话,钱清仔细想了一番,自己能跟好兄弟平平安安度过一生,此生足矣。钱清抬眉,脸色也没刚才那般焦急,心道,等找到富贵定要与他痛饮个三天三夜。
“老商头,你既然应了我,怎不等等我一起走!”钱清匀了一口气赶了上去,“我要提前准备什么东西吗?”自从全富贵摊上这件事,他就没安生过,到处奔走,真是累煞他也。说话声渐小,昏黄的光芒斜斜向西敛去,快要散落在无边天地里。
栖梦村村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天在废墟里收拾能用的家当,浮荡山东面青翠的山林,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再定睛一看,山体东面仿佛被刀斧削落,只余一座陡直的山崖耸立在地面。青天白日见了邪事,人人都惊恐不已,唯有老妪笑得畅快。
“村长我们等不了了,这里这么多古怪,我们一刻也待不下去,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好吧。你们准备下应急的物件,一刻钟之后我们原地集合出发。”马村长应了下来,本来不应该如此着急离开,但浮荡山确实有古怪,自己这个村长亲眼所见,实在没有什么立场好说的。
白发满头的老妇人独自站在人群后。村民如避瘟疫攘攘的散开,都下意识不敢看她。老妇人原先只是疯癫,没想到竟是妖孽。要不是妖孽,怎么会知道浮荡山东面是险崖,知道了也不拼命阻止,眼睁睁看人丧命,不是妖孽是什么!只怕是做了许多造孽事,才活得这样长。马村长走了下来,经过时问道,“您不离开?”
“不了,我就愿意死在这里。外乡人从哪来就回哪去。”老妪一脸坚决。
老妇嘴利惯了,也没人在意她的语气,何况现在除了心眼实的马村长,没人敢跟她说话。
“您。。多多保重身体。”
老妇人冷哼一声,“你们要是信我,何至于死人。古怪的是你们的心,而不是这座山。”
说罢,萧索苍老的面孔转向浮荡山,透过那座山不知看到了何处,“太冤枉了。”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还是旁人。
栖梦村的村民身体背负了大大小小的包裹,聚集在几日前勉力清理好能出村的泥路上。长长短短的议论声不见停息。
怎的还不走,天都要黑了!
娘,我害怕,会不会有恶鬼来吃咱们。
爹,爹,我们不要等村长了,我们快些走吧!
“别吵,别吵,等我点好人数就能离开了。”马村长挥舞着双手,努力平息心中的怒气。栖梦村大小也是个几百人的村落,村民频繁走动加之语声纷杂,清点人数不时被打断,再憨的人也会生气。
人群沸腾起来,数什么数,直接走就可以了,你这是在拖延我们逃命的时间!为首的青脸庄稼汉一把推开马村长,“要走的跟我一起走!”人群骚动起来,场面顿时混乱,哭闹声一片。
几百号村民慌乱的朝着村口的泥路跑走。那条路放在平时也只能供五人并排行走,一时之间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同时离开。年老体弱体力不足的人,被人群挤倒的结果可想而知。马村长红了眼睛,无奈的站在人群外唉声叹气,“你们这是做啥子嘛!做啥子嘛!”
钱清下得山来,下意识朝浮荡山看去,只看到一座险峻的山崖。
“老商头。。山怎么不见了?”钱清拉了拉老商头的袖子,惊奇的眨了眨眼,“你说我该不会出现幻觉了吧。”
“别摇啦,你清醒的很。”老商头一巴掌打在钱清头上,“你再看看。”
山崖还在那里原地,并不是他太累出现幻觉。钱清一手捂住头顶,霎时清醒,“富贵去了那座山,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不行,我现在就要去寻他!”
老商头眼明手快扼住钱清手腕。
“放开我,我要去找富贵。”
“不行,五日后。你不管信不信我,都得五日后。”老商头右手两指夹了一张黄符,一脸风平浪静,“这是张定魂符,贴上后神识封闭,哪怕我现在放了手,你也可以乖乖在原地站五天。”
钱清也不管老商头到底说的是什么,仍旧极力想要掰开老商头的手指。老商头见他动作,也不再攥紧钱清手腕,“你要不怕这个。。。”老商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铃铛,“这是镇魂六合铃,我只需摇一摇,你就能二话不说像条哈巴狗儿一样跟我走,我就是叫你吃五谷轮回之物,你也会抢着吃下去。”
老商头仰起头,调皮的朝钱清瞪大了眼睛。
“你行!”钱清气结。
“你当真没有心愿?”老商头收起铃铛,状似不经意脱口而出。
“还谈什么心愿,富贵能活着回来就算是成全我心愿了!”钱清左右绕走,不时看着浮荡山消失的东面。
“老商头你以前不爱管闲事的,你如今怎么这么婆妈?”看浮荡山看不出花来,气也不能白受,钱清张口便道。话说完后,钱清发觉老商头自降魔山后,性情跟以前相比,确实热心了不少。
“老头我乐意呀!”老商头两眼挤在一起,兀自开怀。
周遭混乱声传进正在争执的两人耳里,老商头也不做怪模怪样,“我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跟就跟,我要是回头发现你走了,铃铛在我手里。浮荡山上山的路可不短,你随时都可以被我唤回来。”
人都这样说了,他还能干什么,钱清苦着脸,“行了,大爷别啰嗦了,走吧。”
夏日将尽,池塘布满残荷。日日与孟追相处,钱霜扇赏月看花也不觉得腻味,明明他生平最恨附会风雅之事。
上次下棋他下输了,这次可不能再出丑了,钱霜扇心里惦念着,抓着笔,在纸上小心翼翼描画一朵艳丽红花。
摔坏脑子的孟追长大后稳重起来,习得满肚锦绣文章,翩翩风度吸引大大小小姑娘的目光。钱霜扇自认眉眼周正,堂堂一个七尺伟岸男儿竟然不如一个弱质书生,着实伤害自尊。此后事事都要跟孟追相比,一番岁月更迭,钱霜扇不知何日起突然心态转变,在意起了孟追对他的印象。
许是追逐一人太久,心里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这里颜色应该再深一点。”孟追覆上全富贵的手,温热的手掌握住钱霜扇握笔的手。
笔锋游走之处,蜿蜒的墨迹如一条灵蛇缠上钱霜扇手腕。钱霜扇手一抖,失手打翻桌上瓷盘,脸颊便沾上了一点惹眼的红。风不燥,虫不鸣,孟追笑意盈盈一身诗意站在那里,恰好一切刚刚好。
钱霜扇破开了身份姓名的桎梏。心头的本能,若一方渴望甘霖的久旱龟裂的土地那般急切。他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仿佛在成全一个未知的自己的心愿,呼应他响应心底深处鼓动的喧嚣,使他在这个角色里全情投入,放任荡漾在心上不可说的情愫流连。放任洪流淹没自己。这种想得到又害怕的心绪缠绕着他,影响了他的心智,强迫他不得不接受。
真正的情难自禁。
钱霜扇抬起身,将脸颊沾染的一点红,轻缓印在孟追眉间,白肤墨眸,映着眉间一点朱砂红。
那点红,红的那般烂漫,红的搅乱了一池春/水。
额头抵在孟追的额上,额上也沾上孟追温热的体温。双眼相望,只这样看着,他也满心欢喜。
“有你在真好。”
对从小一起张大的发小做这样的事,钱霜扇心里忐忑万分。掩饰不住心情看了孟追的反应。
孟追仍旧是那张柔和的笑脸,柔和的眉眼。
大雪过后,天气难得放晴,家家户户谋划着过年的琐事,孩子们点起了烟花炮竹大街小巷乱窜,一副浓浓年味。
钱霜扇写好一副对联,眉眼含笑取来两张红纸,眼巴巴候在一旁等孟追落笔。
大雪丰年又一春,团圆和美又添福。
佳期如梦又相归,两情长久寸思赋。
孟追也不点破钱霜扇心思,写完后面一副对联,将两人写的对联并和在一起,取来一张纸横放在两幅对联下面,执笔在上面添了两个字。
成双成对。
“成。。双。。成。。对。”钱霜扇一字一句念出声,孟追亲笔写下成双成对应了他。
太过贵重,反而心难平静。孟追这般脱俗的人,不应入世喜欢自己这样世俗的人。恐怕还是为了不使自己伤心罢。
“怎么不睡?”
“怎么办,只看着你的脸,我就欢喜的睡不着。”钱霜扇轻轻嗅着共眠之人的发香,一副高兴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一根温热的手指放在全富贵的唇上,而后将全富贵的头轻轻按在怀里,“快睡吧。”
“不要思虑太多,我的失心之症并没有犯。”孟追洞察到了钱霜扇不安的心思,出声安慰道。
钱霜扇低低应了一声,细细品味孟追刚才那句话。难道孟追的言下之意是,对他的心意是真的?心里烟火腾地升起,轰隆隆撞击着胸膛,钱霜扇这会是真的心难自抑,反手抱住孟追的腰身,听着孟追沉稳的心跳声,数了一遍又一遍。夜深更寒,窗外大雪簌簌落下,只怕早已压断院外枝头。能与挚爱的人相守一辈子,真是人生一大幸事,钱霜扇轻轻感叹。
故事太长,时间难以写全一生。故事短暂,细节处处难以圆满。人心都是太贪了。
管他情真意假,不若就此与他相守一生,钱霜扇解开心结,安然入睡。
出村的道路不宽敞,几百人一拥而上,场面混乱不堪,钱清和老商头寻声而来,见到就是这样的场面。
钱清一度想要上前帮手疏散人群,都被老商头制止。
“看见马村长在一旁抹泪了吗,他都无能无力,就你这小身板,你以为你能起多大作用。”
“庸人自扰,你还想要有命找全富贵的话不要管。”老商头仿佛又恢复成那个古怪的老头的样貌。
“你不是有很多法宝吗?使出来啊!”钱清急急反问。
“我的法宝对普通活人没有用。”
“我难道不是活人吗?”
“你不同。”老商头答非所问。
逃命的人大部分都向外逃走了,伤重的哪怕死在半路上,也不管不顾的求人带走。现在栖梦村里只余几具尸体肠穿肚烂躺在地上。
马村长抹抹眼睛,找来几方破布盖在尸首上。空地旁树木下站了一老一少两个人,马村长寂然抬眼,叹气问道“诶,你们不走?”
“我还得找富贵,我不走了。”钱清摇了摇头。
“我应了别人,走不开。”老商头阴阳怪气一气往一旁丢弃的烂板凳上坐下。
“那好,我先去辛平镇,你们办完事,来找我,我替你们安排住处。”马村长挥手作别,也不知道栖梦村还剩下多少人。
“你要呆在这五日,又无心愿可偿,想必很无聊,你先去四处转转,到晚上来这里看戏吧。”老商头待马村长走后翘起脚,老神在在。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
“我又有白头发了!”钱霜扇高兴的举着那根白头发献宝,他喜的是和孟追一路相携走过,白首偕老终于成全了一半。孟追抬手收起那根白发,藏进袖间,仍旧是一副笑脸,“明日我们去踏春吧。”
钱霜扇点头应好。
春光正好,万物欣欣向荣。
“霜扇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钱霜扇择了一枝桃花,私自改了前人的诗,款款走到孟追身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孟追除却双鬓斑白,眼角添了几道细纹,佚丽姿态,端方气度一如从前。
钱霜扇只顾看着孟追,一脚踏空踩在泥坑里,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回来后昏沉了一整日,不料第二日着了凉。孟追目不转睛守在他身侧,衣不解带,喂汤喂药亲力亲为。
“都怪我都这般年纪还不安生。”钱霜扇心疼孟追忙进忙出,他好了,孟追却瘦了。拉住孟追,一根一根手指细细摩挲。
“不怪你,都怪我没看清,没及时拉住你。”孟追抱歉的拍抚男人后背。
钱霜扇红了眼圈,他曾记得这双手不沾阳春水,只握翠管写宫商。如今这双手布满细茧,全是为了他。他有诸多情怀流淌在心里,最终只说了一句,“我这一生有你,何其有幸。”
男人哽咽着将头靠在孟追肩上。孟追抱住黯然的人,安慰道,“你我两情相悦,我理应对你倾心以待,你不要苦恼。”
入夜春雨淅淅沥沥,钱霜扇忽然不想写满白头偕老四个字,他只想情思就永远停在这刻,他不要下世再从头认起眼前这个人。
日暮西山,橘黄的阳光懒散洒在银白的发丝上。空气里荷香四溢,钱霜扇恍然又回到几十年前的那天夏日,他失手打翻朱砂,点了身旁人额间红。没想到岁月如梭,两人风华正茂相守成白发老翁。
“没想到你我都这么老了。”两个佝偻的身躯靠在一起。钱霜扇咳嗽着,悠悠道出语句。“要是我以后比你先死,我要葬在能看见你的方向。”
孟追扶着钱霜扇的手,替他拢住散发,“我以前欠你一个相守到老的约定,如今终于功德圆满。”
孟追站起身,白色衣带被风吹动,苍老的老人一转眼又变成温润君子,钱霜扇青筋突出的手又变回青年人皮肤光滑的手。景色斑驳褪色,碎成粉末凋零。温情脉脉的江南小镇早已不见,他们依旧在山风凛冽的浮荡山扶风观前。
“你。。。”仿佛一记闷棍敲在钱霜扇头上,不,应该说此时的全富贵的头上。全富贵脑子瞬间清明了起来,眼前这个人他记得,那个不记得自己名字的男人。那个全富贵弄不清是仙是精怪的白衣男人。
孟追眼神里满是愧疚,低下头注视着,坐在大石旁神色讶然的全富贵,黑色发丝随风纷飞。
“你这是作何?难道你真有失心疯?”
孟追的眼神包含太多感情,让全富贵语气不禁平和下来,“我以前不曾见过你,我不记得和你有约定。”
孟追伸手点住全富贵眉间,莹白的光芒蕴绕在指尖,“不记得没关系。睡吧,就当做了场无梦的觉。愿你再世为人时,世间居家人齐全,平生富贵不消愁。”
全富贵瞳孔倏然张大,随后身躯漂浮在空中,停顿片刻,便直直朝山崖下方坠去。全富贵闭上眼,一生之中感觉从未如此安详,一闪而过的四肢百骸碎裂的痛感,也未曾在意。再睁眼之时,身体不能动弹,随着黑色水波起起伏伏,半生记忆桩桩件件,走马观花投射在黝黑没有边界的空间里。
“小师弟,对不起,我来晚了。”
眼睫眨动之间,此身已过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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