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29 更新时间:14-10-18 10:52
我以为我忘不了那个陌生人。而实际上,我早已想不起他的容貌。只大致一个印象,是个及其俊美的人。以至于后来我再看什么明星,也觉得不及他一半的风采。
毕竟只是一面之交,再怎么印象深刻也会淡忘。然而,等我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我最感慨的不是年幼时生活的这座老宅即将被钢筋混凝土所取代,也不是物是人非的悲痛感,而且一种莫名的悸动,哪怕一眼,只要一眼,我也会象是得到莫大的美的享受。
舅舅带着开发商来老宅附近转了转,很快挖掘机就推进到这里。哥哥拦住他们,“要想铲平老宅,除非我死在这儿。”听到这话,我有些担心。多少有些忌讳,不是吗。
我下意识地将哥哥稍微拉开,以离开挖土机可能碾压的范围,才道,“舅舅,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商量。”
舅舅摸了下他已经脱发脱得中间光秃的脑壳,叹了口气,“房子是死的。怀念也只是种情怀。你们哥俩总不至于为了这种情怀而脱离地球表面吧。人总是要生活,要吃饭,要挣钱养家糊口。老宅搁在这里也生不出利息,倒不如让它进入流通市场化作资本去换出钱来。你们觉得呢?”
作为70年代的第一批高中毕业生——在那个时代,高中毕业生是很难得的——舅舅的说话一向很在理。但也只是听上去在理。
哥哥摇头,“建房子,我们也没拦你。这一片这么多的土地,包括姥姥留下的这些菜园子,都是你的,都可以建房。包括这连片的村里住户,也都和你签下了协议。土地这么多,你又何必盯着这老宅呢。”
“老宅的风水好。正好挡在小区的正中央。如果不拆了老宅,那大型设备都无法进入施工现场。”舅舅抖了抖指尖的烟灰,“小哥,你还是太嫩了。你不懂现实。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自然就知道,老宅再值得怀念,然而里面的人不在了,它也都是死的。是死物,没有意义。”
是啊,里面的人已不在,房子留下也没有意义啊。我有些被说服了。但哥哥仍不肯退让。争执之下,施工队只好在周边先开挖地基。舅舅临走前,看了哥哥一眼,转而对我说,“你劝劝他。唉,这个犟脾气。”
施工地很吵,哥哥又心情不好坐着在那生闷气。我百无聊赖,只好出去逛逛。不知不觉,竟然逛到那座小木屋。
小木屋正建在一片小灌木丛中,原先有人打理的附近菜园已经荒废,爬满了藤蔓,连木屋的墙上都爬满了绿绿的爬山虎。不知名的小花,开在通往小木屋的小径上:黄的一簇,粉的一簇,像是满天的星星,细细碎碎的。旁边还有狗尾巴草,毛茸茸地初露出头。我弯腰捏住那嫩头轻轻一抽,狗尾巴草即从嫩叶的围裹中抽出,露出下方青嫩的茎秆。
忽然第六感感觉身后有呼吸声,仿佛就在耳侧,一声一声,显得舒长又急促,仿佛呼吸声的主人正激动而又竭力压抑着自己,不要去惊动附近的某个人。我于是回头,原以为会看到某个熟人。然而,身边空无一人,只有那凌乱的草丛显示出被踩踏过的脚印。那脚印上,湿漉漉的,沾满水滴。
我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记得我童年的时候,具体多大已记不清,当时正逢春节,爸妈将我带回姥姥家过春节。大人们在忙着包饺子,准备年货。我则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在外人看来是很安静的在发呆,但我知道,那时我是在数着手指头玩儿。从小拇指数到大拇指,再依次隔一个手指数过来,再依次隔两个,隔三个,隔四个……数过来;小小的游戏,自娱自乐。有时候会在小脑袋瓜里自己编故事,编听说来的鬼故事,说给邻居家的小女孩听,吓得她哇哇直哭,惹得我得意地笑。
这天,我一如往常坐在门槛前自娱自乐。这时,天渐渐暗了下来。我没有在意天色的变化人,仍是低着头自己一个人数着手指头儿玩。忽然,我听见一个声音说,“你在玩什么?”
那声音很柔软,听上去湿漉漉的。那会儿我也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叔叔在旁边问我话呢。我头也不抬地回答,“在数数啊。”
“哦,数数。”这个声音顿了顿,“好玩吗?”
“好玩啊。”我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
这个声音似在发笑,很浅的笑声,却象是贴着我的耳朵,连呼气都能感觉到,“那你能带我一起玩吗?”“好啊。”我应了声,抬起头,“一起来玩——”我这才发现身旁没有任何人。不过那时候单纯,没有想太多,只以为这个“叔叔”刚刚离开了。于是这个小小的人儿,继续专心致志地,坐在高台的门槛之上,浑身沐浴在晚霞的金光中,用灵动葱嫩的小手指数着数儿。风一阵吹过,吹过他嫩白的小脸,和带着小梨涡的唇角。
我想那幅画面应该是安详。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小时候那个与我对话的声音,可能……
是夜,我睡不着,披上外套,走出老宅子。老宅外面,那一片凌乱的施工现场,停放着一台高大的挖掘机,这个壮观的钢铁巨人,正在夜色下安眠。而它的身后,三老太家的老平房,已经被推倒。在我的印象中,三老太一直是一个人住,从她房子的后门进屋,便可看到不平整的坚实的土地上,有一个烧柴的灶子;烧柴的灶子旁边有一个门,穿过这个低矮的小木门,能看到黑暗的堂屋。印象中,三老太一直默默无声,总在这堂屋当中忙来忙去,有时是在整理破碎的棉絮,有时是在收拾从附近捡来的柴火。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往后我就没再去过。因为,每次进去,总感觉到一种淡淡的悲哀。
挖掘机的另一侧,与老宅相连的一座平房,有些低矮,住的是二老太,她是外公的姐姐,有很多后人,在我小的时候,这些后人就经常来看她。三老太,却很少有人来看她。
思绪进展到这里,突然二老太的屋子里,透过小小的窗户,亮起了灯火。难道二老太还没有搬走?屋子的两片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顿了顿,还是没离开,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小门。小门后,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身着深灰色的衣裳,提着那种老制的油灯,站在低矮的门槛前,抬头看过来。
“是谁啊?”老人问。我试探着问,“二老太?”“哦,是瑞风回来了啊。”老人枯哑的声音道,“我的好孙子诶,回来看奶奶啊。进来进来。”
我想她是认错人了。我看了看手表,9点十二。今天睡得早,许是累了。然而这会儿,我却感觉神清气爽。那反正也睡不着,也就来坐坐吧。是该去坐坐了,好多年没回来,十几年都没来串门了。
老太太趿着鞋,转身回屋。我跟上前,将门掩好,转身一看,正堂心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正围了一桌三个人。一个男人,特别小的脑袋,肩膀却很宽;他的脸也是小的,下巴也窄。还有一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长相很普通,只能看见她枯瘦的手,和饱经风霜的沧桑的蜡黄的脸。对面的阴影中,还坐着一个人,我却像是看不清这个人的长相,因为他完全坐在了阴影里,只隐约感觉应该是个年轻人。因为他搁在桌子上的手,是那么白腻,修长。
老太太将油灯搁在一旁靠墙的长凳上,说,“你们年轻人打牌吧,我回屋去睡了。”说完,她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转弯处,再也看不到了。
我心里有些古怪感,正在犹豫要不要坐下。这时,那个男人张口说话了,“是大爷家的孙子吧。”我点点头。“我是你二老太的大儿子,她是我老婆。”他冲我笑笑,笑的那一刻,隐约露出几分外公当年的俊秀影子。这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我缓下心来。
“在守夜呢,没事打打牌吧。”男人笑。
我没具体听清他说什么,不过既然都是亲戚,那就玩一会吧。于是我坐下。
方桌的头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灯光洒在桌上,却显出几分朦胧感。我抬眼看对面那个人,仍然是看不清楚相貌。我想要张开询问,但又莫名地不想问。第六感感觉,最好不要问。
他们打的不是扑克牌,而是那种印在硬纸面上的花纹繁复而漂亮的麻将。麻将我会,但这种倒是没玩过。不过,也好学。顺着一轮码好牌,我也抓了一手的牌。“一条。”女人,不,应该是我叔的老婆,她开了口,打出一张牌。“六果。”对面打出一张牌,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很柔和的声音。就这样,我们慢慢地打牌。
房间里没有钟声,我却仿佛听到指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置身这个四壁光秃而略显黑暗的老房子里,我隐约感觉到一种荒谬感,就好像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错的,我呆着这儿本身就是很古怪的。我环顾诸人,他们神色正常。我试图压抑我内心的古怪感,“白板。”我打出一张牌。
“碰!”对面白葱般的手指伸来,抓住我打出的白板。“糊了。”对面人说道,慢慢地身体前倾。他的面容在昏黄的灯火下逐渐清晰。看清楚的那一刻,我的脑中却仿佛有一座铜钟,重重地敲了一下。
是他。一年前的那个木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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