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631 更新时间:15-09-01 22:02
金陵,军督部,梅雨季节,柳州前线物资调配艰难,用度徒增,大批流犯滞留荒郊,防线快被烂泥所淹没了,金陵诸臣为此煞费脑筋。
“什么?萧行烺要为官?”张举金在看完一份关于新军团申请军备的请求后放下,叹了口气,将手垂在朝服盖着的大腿上:“看看如今华夏,乱象丛生,百姓疾苦,却无故添增军饷,令粟民米妇苦不堪言,又有多少假借招安之名的贼寇氓支以用度之名以风流,效犬马之劳之虚捷矣!放眼望去,有多少虫蚤鼠辈在啃食着江东大国的基柱!此为国难也!不可轻之!”
邓兰钦在琉璃窗前将一叠叠各方战报整理在一起,用扇子拂下上面的灰尘:“满贼蠢动,狄凶诈虞,切莫永柳之烽火,尚中原千沃亦,难为息也!眼下用兵之时,实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张举金从座位上起身,背对着邓兰钦作揖道:“下官冒昧,言之不才,礼度失至,但军容之整,乃国之矛器因利钝所至之也!与那萧行烺之流为伍,实失国本!且还怕是养虎为患呐!”
邓兰钦背着手,手遮在红色朝服的袖子中,他用冷静沉着的口吻问道:“阁下可通晓医理?”张举金再度作揖:“下官愚钝,怎能……”邓兰钦打断了他的套话:“为官,行医论理皆有共通,其下政当等医之敷病,效谏可谓养之安神,而上武乎,略同医理之驱寒壮骨,味味贯施,添文火延煮,不怕经脉不受、是故矛盾相逆,以强兵合纵,何患城坚无摧。”
张举金待听下文,承秉道:“还望见教!”邓兰钦舒出一口气,答道:“如今,萧行烺之类,不过是我大夏之蝼蚁,池沼之贱蛭也!水蛭吸食人血,不可谓不毒,同理,而医积血淤毒却乃上上良方,汝等饱读黄贤,其理自然意会,不必卑躬屈膝,萧行烺不过匪众,名分之上,是表层利益,而我大夏,是到了该下猛药的时候了!”
张举金赶忙作揖:“听得军座一论,下官耳中明了,心底会意!所以您留那萧一职,是类其水蛭医理,以毒攻毒,其自毒亦同消解!实在高明!下官佩服!”
邓兰钦摆摆手:“当年我从中原渡江来此,本想中兴社稷,却怎曾想,落得个半壁疆土之名,再无功名,文官之所以能够凌驾于武官之上,其因是你们文官,从来不用承担死亡的威胁和像武官一样的败降之罚……而这剂猛药,必将会带来膨胀的野心,而在丰盈与贫瘠两极倾颓的欲望的刺激下,大夏,这朵脱离了土地的蒲公英,会在通往世界的海洋上,划出怎样的风的痕迹?”
赤陵江滨,错落有致的驳船,一杆杆鲜明红色的帆旗卷着青色的渔网,江中闪烁的光泽像跃动的金色鱼鳞,飘满勃勃生机的阳炎。
刷过桐油的两辆榆木马车停在了首府门前,从前列马车上走下来的萧琳琅和郭禄庭,琳琅问道:“亭亭,你说,半晒半煮的方式能不能提高盐的产量?”
侍从听到后列马车上的咳嗽声,赶忙上前帮忙开门,萧行烺的靴子下地,他将脑袋探出来:“铃铛,为兄劝你不要打盐利的主意,搞不好会害死我们!”他披着一件深蓝色呢子披风,白貂貂绒立领领口,翻出红色的内绒,胸前系着两颗长方形玛红玛瑙石,穿着一身紫色皮衣,侍从捧着托盘,他从托盘上抓起软革鸭舌帽扫去灰尘:“这里到处都是宪兵,即使你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能在这里寻求公正!”他用蓝黑色P字形的佩剑的金属环带点了一下帽侧的帽徽,转过脸看着萧琳琅。
“入朝为官的事情回来再跟你们说,不过你们应该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萧行烺压低帽瓦走上花岗岩的楼梯。
萧琳琅抱臂站在两列马车中间,靠在郭禄庭的身上,冷哼一句:“神气什么?”她披着轻盈的银纱,穿着一身金粉混合色的绸缎连衣裙,她笑着转头视着冷峻青年郭禄庭:“亭亭,当然不是说你啦!”
郭禄庭伸手挽过她的肩膀:“我知道,不过手握权杖的人,通常会对制盐看的很重,你哥哥这样做,其实也算是为了保护你,别忘了他是一生第一次接到朝廷的圣旨!”萧琳琅笑道:“也许是人生的最后一次,因为啊,以前做贼的时候他可没少看到大街上的通缉画像,而那画纸上却频繁出现他的笑容!”郭禄庭耸了耸肩,松了口气:“所以,你哥哥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家人……”
“那,你又为什么要在百官面前递上辞呈,与我一同……”萧琳琅问道,郭禄庭捏起她的下巴,望着她柔软的面容上那用珍珠粉末涂饰过的眼角:“为你,身为布衣,更感甘之如饴。”
首府中央的露天广场的看台上,太监帮萧行烺带话给首相:“启禀元丞,邓兰钦推荐的新官到了!”
首相转脸望去,视线瞬间与他重叠,对于萧行烺来说,他感到了的是一种带血色的挑衅,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封锁了山寨逼其招安的罪魁祸首,也正是他的命令,自己的父母才会在突围之时被官兵肆意践踏……眼下,他又必须向眼前的这个人表示效忠,他觉得这是一种侮辱,但为了表示诚心屈服,并保证山寨的物资来源,他已经失去了胆怯的机会。
眼前的这个人,在他眼中是不折不扣的魔族混蛋,这个特务出身的领导人摧毁了他曾赖以生存的世界。
若不是因为你和你那些该死的特务,我又怎能沦落到寄人篱下发誓效忠的这个相反的境地?一个贼太子,在面对着一个颁布了特殊军务的头目时,正沉着的寻找着他的突破点。
“秉邓军座之成命,以吾之意志昭彰您的恩典,萧行军团长萧行烺,为您效忠……”他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心脏上,行效忠礼,而在他看来,眼前这个被叫做‘元丞’的受礼者,既是他眼中的胜利者,亦是真正的屠夫,真正万恶的人。
首相捏着手中的烟蒂,用伪善笑意下的冰冷问道:“贵寨没有这种烟吧,来,抽我这种,赵公公,帮他点上!”
萧行烺接过小卡递过的烟,环顾了一下广场周圈的城墙,有数不清的弩在两块岩石的缝隙中间伸出,他知道自己输给了他,数年前,在夏国还未立国之前,他的父亲曾是金陵有名的贼王,后来权利被掌握在新晋政权的手中,山寨也遭到了特务的血洗,家族财产如同血液被抽干了一样,留给他和妹妹的只有,活下去的那种冲动,与狂妄……
广场上,一列由三种兵种组成的联合步兵正在操练,首相命令其整成方阵,然后展示给萧行烺。
列在阵前的是持有剑与盾的基础步兵,这种步兵在蹲下之后将一面等身长的盾牌立于体前,连成一排,抵挡敌人的弓箭,这主要是为了防御敌人进攻前的一波弓箭雨。
瞭望塔上摇旗的士兵大声吼道:“时辰已到!铳手起身,端铳放炮!预备,放!”盾兵持盾退到两侧,持有火铳的步兵走上阵前,组成一排,端铳射击,这是在敌人发动进攻时对敌人马上作战的士兵的远程攻击,骑在马上的士兵很难扭身,很容易被命中,同时铳出火瞬间的巨大噪音也能惊到对方的马,使其马受惊而让人失去战斗力。
“铳手射击完毕!退至阵后,三阵长枪兵列阵!盾兵向中心合拢!”第三阵,持有两丈长矛的步兵挺矛向前,盾兵纷纷将盾排齐,长枪就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富有杀伤性的尖头,这主要是针对敌人受惊的马因快速冲锋而无法减速失去控制后的放手一搏,那些骑兵虽然占据主导,移动力快速,但骑兵的下面几乎全是盲点,用长枪砍掉敌人的马蹄然后将长枪捅入马的腹部,长枪退后。
“排盾,御!”长枪收回,盾牌再度排齐,然后那些盾兵瞬间丢下手中的盾牌抓起短刀跳上前去拼杀,做了一系列的搏击体操动作之后整齐跪在场上。
“启禀元丞,大夏赤陵近卫军再一度击溃敌军,凯旋而归,请指示!”首相掐了烟:“退下,休息去吧!萧阁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萧行烺愣愣的望着首相身边站起的一群官员,他赶忙起身:“谢元丞款待!”他怕的是,万一是错一步礼节,那些谏元大夫就能用口水淹没他,怠慢一步,那些宪兵也会将他砍成碎片。
“多亏了邓兰钦在金陵向我们发来的演练军册,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如何训练才是,行烺卿,关于刚刚的演习,您有什么成见没有?有的话请明了了说,这里只有公道,没有私刑。”萧行烺毕竟混过,看看首相周围那些由内政部部长沈精兵直接统领的穿皮大衣的特务,知道自己今天非得栽了不可。
特务们在首相周边围成一排,皆背手低头,将帽檐压低,面对首相如此的礼遇,萧行烺终于鼓起勇气摸起那根指挥棒。
在夏商周三代,研究军事用的地图旁边通常放有一根易碎的陶瓷指挥棒,据说由夏太祖姒文命(大禹)所造,用了黄河周边最好的陶土制成,可谓意义非凡,而同时,在开会时凡是拿起指挥棒的人,无论是奴隶还是皇上,都将受到最崇高的尊重,拥有一票否决权与先行被考虑权,但同时,拿起指挥棒,则意味着签下了生死状……说过的话都将被当做圣旨,即使是胡话,但这意味着拿起棒子的人的生命决定权就在开口瞬间……
“军座关于阵容一事,已经十分详细,诸位,萧某是个粗鄙之人,不太会说官话,我看问题非常直,我喜欢这样,不得不说,邓军座真不愧为金陵的楷模。”那些特务在一边点头,首相点起一根烟:“继续。”
萧行烺拿起杆子,指着图纸上三个兵种画圈圈,他指出:“但是,这种阵型不过是让战士们集中在一起送死,除了浮出水面的威慑,我看不出一点实际的作用。”
沈精兵一拳砸在桌子上,说道:“你竟敢说我们的战士,你这个傲慢而愚蠢的贼人!”首相斜过眼来瞥了一眼沈精兵:“少废话,出去!”沈精兵只得走到门前鞠躬还门走出。
首相指了指地图,肯定道:“请继续。”萧行烺再次拿起指挥杆:“如果敌人的骑兵在瞬间冲散了我们的部队,请问阵容还能够保留吗?”首相疑惑道:“哦,那你的意见是?”
“一盾一铳,改为两盾一铳,枪兵无须上前,只需在铳手之后负责援护,因为没有敌人傻到直接冲入营中,另外,长枪的圆锥形不妨改成两面棱角,这样更方便战斗的需要,减少那些铳手的数量也是为了更多的闪躲空间,也有利于装弹时的真空期防御,这样一来,我想部队的战斗力就会被加强……”
金陵,军事部,邓兰钦官邸,侍从向邓兰钦递交了一份关于批准萧行军团军备的公文。
“他真的那么说?”邓兰钦喝着茶,压了压嗓子,铁铎答道:“千真万确,既然赤陵已经修改了您提交的军案,那么萧行烺一定是有能力的人!”
邓兰钦眼珠一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道:‘怎么会这样,如果那萧行烺是草莽之人倒还好说,送柳州或者极北去死了回来给安排个战功给家人开次宴会也就完了,可偏偏又是个棘手的人物,能一下子看穿我所布下的兰钦阵中,故意给朝廷出的谜题,本想看朝廷的笑话来着可谁曾想出来那么一号人,能让赤陵那边往这边发来公文证明他的价值,想必首相也确实认可了……也许,他真的有能力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吧?所谓英雄,逞强、疯狂以及衰亡;人类的生命,像八月的繁花似锦,总是伴随着烈日而生,却在一场秋霜下伴着殷红消失殆尽,人类的黄金年代,如露水般转纵即逝,总是需要接力棒来完成父辈的意愿,这也是所有人的夙愿,萧行烺,推荐你的我,真是小看你了呢,而如今,我精心锻炼的肉体与忠诚的心,已经逐渐蜷缩,而你,究竟能做到怎样的程度,走多长的路?为自由而死,还是为维护独裁而战?’
马车停在赤陵的大殿前,萧琳琅出来的时候,明显多了些仆从和侍卫,他摘下帽子,头也不回的走下台阶,与早已等急了的萧琳琅拥抱,亲吻,与郭禄庭握手。
“朝廷没有难为你吧?”萧琳琅捏着萧行烺的脖子问道,萧行烺将她和郭禄庭一块搂住:“都结束了,我的亲人们。”
“朝廷许给你了怎样的军阶?”郭禄庭拉开车门,站在轿梯上问道,萧行烺答道:“轻车都尉,还是信不过我们,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轻车大人,我们去哪里?”马夫探过头,对车厢里的三个人说道,萧行烺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道:“港口。”马夫回过头:“驾!”马车扬尘而去。
在奔跑的马车上,萧行烺攥动自己衣饰上绯红的玛瑙,捏着那根金色的绥带,暗念道:‘在这样一个世上,为官之道,必须要竭力握住那能够掌握自己和家人命运的舵柄,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去转动它!每个年轻人,都有资格在史册上自己去写自己的名字,只是,演绎命运的角色,有时却在捉弄里迷失方向……然后立刻被历史的阴谋所撕裂,必须得有足够的力量,我的军团,我的责任,我的家人……我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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