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682 更新时间：16-06-14 23:25
听了司玄主司的话，崇念低头沉吟许久，心思全部放在了一下下跳动着的心脏上，凝神静气试图去唤起些什么，四周流水起雾，愈发显得迷障重重，过了半晌，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抬头看向司玄主司，手指尖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要怎么，通过这里，用回溯梦境的办法？”
总不会需要挖出来施法么？
“等，总会有契机出现，”司玄主司的话让好脾气到没脾气的崇念也差一点瞪起眼来，一个大喘气他才慢悠悠接着道：“或者，我可以帮你。”
司玄主司要出手帮他，但这可以信任吗？北殿甚至不受玉皇大帝所制，司玄主司看起来也似乎真的是一点不在意什么天规戒律。崇念习惯性地就转头去看瑛，见瑛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可以请您……帮我吗？”崇念这才问司玄主司道。
司玄主司咯咯笑了好几声，又站起来原地蹦跶了几下，甩动了几下手和脚。幼齿小孩一样的动作出现那个傲气的紫域身上，再次抽风般地成了个迷之笑点。
尽管崇念现在心思被莫名的担忧情绪填的满满的，但见此情景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笑了就好了。”司玄主司忽然道，接着又忽然一转头对着瑛说：“放心罢，有你在一旁，我就是想乱来也不敢。”然后说着：“你的身体，借我一下。”说话间直愣愣就往崇念的身体里走了进去。
崇念目瞪口呆，想伸手摸摸自己，手根本不属于自己了一样，抬不起来。
那感觉非常的奇怪，一下变得轻飘飘的没有支撑，又不像是灵魂出窍，他还在，还在这一具仙身里，更没感觉到有任何力量绑缚或是拉离魂魄，就是忽然毫无支点了。
不过瞬间，崇念身子一软，歪倒在了瑛的怀里。
似乎也并没有过去多久，他的视界忽的变得明亮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是重影，而且越来越模糊，直到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雾笼罩。
挣扎着想要看清，一瞬白雾散去，放眼望去，广袤的荒凉土地，只见遍地白色的尘埃。
视界正前方的尽头，两棵双生的娑罗树相依而立，已然枯萎死去，一片纯白的娑罗林子隐隐浮现在它们的后面。
下一转瞬，娑罗双树下一个人影骤然清晰。
浮鹤静静地站在那里，头颅微微低垂着，长发披散，双手合十抵在胸前。
崇念怔怔地看着，一切都安静了，连相隔的空间中每一粒细小的白色尘埃，都停止了浮动。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然后浮鹤睁开了双眼。
淡茶色的瞳，明净如冰雪消融般，透过整个漫长的时空，向这里望了过来。
在浮鹤的瞳中，他看到了自己，一声呼唤卡在了喉咙口，怎么也无法发出。他想喊浮鹤的名，想要冲过去，想紧紧地拥抱住浮鹤，但却被束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个转瞬，场景骤然变幻。
枯萎的娑罗双树，它们背后那荒凉的白色的娑罗林子，都消失不见，只有浮鹤仍站在那里——骤然而现的高大而幽深的冰穹之下，地面依旧是被白色覆盖，却是数不清的白骨，凌乱堆叠着，数不清万千。
浮鹤脚踩在白骨之上，注视着他，面露悲切。
那双淡茶色的明净眼瞳倒映出的，是堆满白骨的土地上的另一番染满腥红的场景。
无数的男女老少蹲在地上，争相抢食着被拆卸分解的赤螭躯体，或切成片，或一整块连着，血肉模糊，就这么生生地啃咬撕扯，生生地吞咽下去。
“他们，在分食你的尸体。”浮鹤的声音从悠远的地方传来，空寂而悲切。
其实不止是他的尸体，与他一起献出龙心炼制补天之石的，同时还有其他的赤螭。
赤螭血肉被分食而尽，所有人却再都站不起来了，七窍流血，浑身抽搐不止，倒地暴毙而亡。
或许是吞食神裔肉身，一下吃得太多太猛，凡人的身体终究承受不了。
岁月侵蚀，千百年如一瞬而过，死去的人渐成白骨，冻于冰下。
崇念这才猛然惊觉，这些是……龙骨墓中的那些人骨。
所以，他当时会觉得那些人骨之中莫名地沾染着赤螭的气息，原来是因为他们吃了赤螭血肉并因此暴毙而亡。
一滴清泪从浮鹤的眼角渗出，慢慢滑过脸颊，坠落绽开在白骨虚影之上。
崇念想要跑过去，浮鹤的身影却骤然破碎，化作无数白色的尘埃。
他扑过去，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巨大的哀伤在心中炸裂开来，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脉。无法喘息，他竭力挣扎着，然后睁开了眼睛。
过了好几秒，他才想起来，他还在司玄司里，正蜷缩在瑛的怀中，瑟瑟发抖着。
在浮鹤给他的心中，藏着他死与“重生”的秘密。
可他还是看不分明。
但他所看见的龙骨墓到底算是一个提示，在他眼下毫无头绪的境况下。
瑛抱着他，低着头，看不清是怎样的表情，手出离轻柔地拍着崇念的背，过了一会儿崇念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才轻轻唤了声：“念？”
崇念像是从极深的梦境中猛然醒来，眼神恍惚了几秒，恢复了清明。
“龙骨墓。”崇念道，“浮主司他……可能在龙骨墓，可以去那里，找……”
蹲在边上的司玄主司闻言站了起来，一面道：“那走罢，我们现在就过去。”
走出司玄司大门的那一刹，紫域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崇念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道黑影从紫域的身体里飘了出来，转瞬即逝。
再次到了魍魉界，到了野樱林，溯水而入。
在洞中行走了一段，前方竟出现了雾障，泛着一层铁灰，崇念一眼看过去，竟看不透。
他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崇念忽然看见前边一处较为狭窄的洞口堵着一个巨大的阴影，他正想开口问瑛那是什么，这时堵在前边的巨大黑影就向这边冲了过来。
崇念很快看清了那是一匹皮毛暗紫色的巨兽，瞪着绿色的眼挥舞利爪。
魔族的气息，却又有些不同，还沾染着些和阴虺很像的阴腐之气，竟是寄宿在人界黑暗之下的魔物。
前方，还有更多的魔族气息在蠢蠢欲动。
“魔井。”崇念听见紫域低低说了一声。
是从魔井中出来的？崇念怎么也没想到，龙骨墓的入口竟隐藏着一处魔井，不是说连通人界的魔井都坍塌的坍塌，封印的封印了么？
转瞬巨兽已经奔到了他们身前，瑛拉着他往后跃了一丈有余，而走在最前面的紫域被巨兽挥出的利爪拦腰砍断。
紫域身体的断处却在刹那涌出无数黑影，紧紧缠住了暗紫色的巨兽，一击必杀，将巨兽绞成了无数粉末，转瞬灰飞烟灭。
眨眼间紫域还好好的站在那里，哪里还有什么断口，上下半身好端端地粘着呢。
让崇念感到吃惊的不是紫域的“死而复生”，只要仙力在那魔物之上，就不会轻易死掉，让他吃惊的是紫域的应对方式。他不信紫域躲不开，更像是故意为之，他还是第一次见仙人用这样特别的方式绞杀魔物。
来不及惊讶，紧接着又有了新的异动，无数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魔物有如雨后春笋，不，有如雨后蘑菇一般，从地下冒了出来，向他们狂吼着扑腾上来。
瑛伸手拉住崇念往身后一甩，崇念这才将将避开了差点来不及闪躲的一记光波袭击。
特效倒是挺酷炫的，五颜六色的一束光打在岩壁上，烧出了一个大洞，滋滋冒着绿水。
崇念不及多看，更不及恶心，仓促间只能应战。他的战斗力接近战五渣水平，但好歹可以自保，不至于拖累瑛和紫域。
瑛长剑出鞘，动作迅疾而潇洒，很好地为崇念挡住了大部分的魔物袭击。而紫域的身子不断被魔物挥断打断斩断劈断咬断，断口处不断涌出黑影，将胆敢袭击他的魔物绞杀殆尽。
很快，这一堆看似无尽的大小魔物被杀了个干净。也或许是剩下的躲进了魔井之中。
紫域稳稳当当从半空中跃下站在他们面前，紧接着向前走去，瑛拉着他隔了两秒也一道走过去。
地面上没有一点痕迹，好像那些魔物就是凭空来凭空去的。
紫域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眼神飘忽了好一阵子，才道：“看来封印只是松动了一下，不必通知天界或是魔界。我们走吧。”
崇念只听得半懂。
虽然司玄主司走了之后紫域回来了，但现在这个紫域好像和之前所见的那个还是有点不一样。
现在的这个紫域，明显表情多了起来，应该是不痛的，却在战斗中变化了无数个呲牙咧嘴形态各异的模样。
再仔细一想，其实现在的这个和战斗之中的那个好像也不一样。现在的这个紫域，明显眼神就比之前见的要冷淡许多，平静而无波。
难道其实有好几个紫域，还是除了司玄主司之外还有其他哪路大神附在紫域身上了？崇念直觉有些不对，但目的地就在眼前，也就没有再仔细琢磨。
冰冢之前，站着一个人影。
崇念稍顿了顿脚步，一下就认出了，那是江楼。
江楼见到他们微微颔首致意，等他们走过去。
“他在这里？”这一句，江楼是看着崇念问的。
崇念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道：“可能可以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要从这儿去堕魔界？”江楼直接问道，“因为在此地发生的事是堕化成魔的一个契机么？”
崇念愣了愣，“你……如何知道？”
“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开始被魔气侵染了。”
相对无言，崇念看着江楼，江楼却不看他而是扭头看着空气中虚无的不知道哪个点，过了一会儿，江楼忽然迈开脚步向外走去，一面道：“我先回去了。”
“你不留下么？”紫域慢半拍地向着江楼的背影问。
江楼转回身，看向紫域，问：“紫域，可否请求你一件事？”
“可以啊，你也让我看了那么久的司刑司卷宗，”紫域答应得甚是爽快，“我可以报答一下你。”
“那司玄司的权限仅在天帝之下，我本也没有权力干涉你们的事。”
紫域懒洋洋地一摊手，“说吧，你的事？”
“浮鹤他……如果天界要追究这件事，你可否，司玄司可否至少保他不死？”
“你担心他会被天界处置？”紫域直白道。
江楼点点头。一介天界司刑司主司，再刚正不阿，着了相迷了心窍，换了谁似乎也都是一样的。
“司玄司本来就对你们很感兴趣。就是天帝还在，很多事也是管不了的。”紫域应道，末了却又加了一句更模糊的：“不过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清。”
紫域倒是一点不介意他和江楼的对话听起来有多离经叛道，由此可见司玄司也确实是丝毫不将天道如何如何那一套清规戒律瞧在眼里的。
宇宙本是无序，后来的发展也就无所谓无序有序还是乱序。
江楼临走之前，最后看了崇念一眼，眼神极其复杂，崇念注意到了，也大概明白江楼的心情，没来得及说什么，也更不知道要说什么，江楼就瞬移离开了龙骨墓。
崇念走到冰墓前坐了下来，开始凝神静气。在来时的路上，紫域说他们到了龙骨墓其实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只能等，但契机出现的可能性应是要大得多。
瑛和紫域一左一右守在他的身后，像两尊门神似的。
在崇念没注意的时候，瑛和紫域有过短暂的对视，瑛态度严肃地表达了什么，紫域不置可否，但还是取得了一致。
其实在繁多的仙术之中，心语可算是基本的一项，如果崇念的仙力还有万年前那样高，此时瑛和紫域的对话他定是能听见一二的。
司玄主司其实还有没说的，就是还有一条或许能直接见到浮鹤的快捷办法，直接让崇念进入濒死状态，很可能就能将不知藏在何处的浮鹤逼出来。此时紫域又想提出，被瑛制止了，几个来回的对话，紫域也就不再坚持了。
反正这是他家主司的兴趣，并不是他的。他是出身于天庭还不是天庭时候的一株紫草，后来莫名被划进了北殿的地盘，才被司玄主司唤醒的，对天道如何之类的，其实他的态度比司玄主司还要淡薄。
其实这具仙身大部分时候不是他的，他也乐得继续在这具仙身里继续睡觉。像眼前的崇念，他也死过一次，司玄主司将他放入了死于六界混沌之初战乱中死去的仙人遗体，但可能因为他和后来的往生花算是同一宗源——不过他这一支后来都在混战中受煞气沾染死绝了——他的魂沾染了许多生灵的记忆魂息。
崇念的情况又和他有微妙的不同。他说是不好奇，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要知道最后的结局。
崇念在龙骨墓中一坐就是数日，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说瑛，其实崇念也不好从天界离开太久，只得暂时回天界去。
紫域一路跟着他们到了转鹭司门口才分开。崇念不知道的是，紫域其实在转鹭司门口等着，一直等到瑛出来。
紫域琢磨了好久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说，他不太想管，但到底还是放不下去，在看着瑛拉着崇念的手往转鹭司里边走的背影的一瞬，才最终做出了决定。
“废弃的魔井没道理无故开启。”紫域对瑛说道。
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多半是井中的魔物感应到了什么，才会挣脱封印而出。
“我自有判断。”瑛回他道。
有那么一瞬，紫域想问瑛“真的么”，他真的自有判断么，如果有堕魔化倾向的，不是那位江楼，而是他，他又该如何自处？不过司玄主司与他说过，六界其实没什么大分别，是仙是魔，都在一念之间。话也说出来了，他也无所谓，便耸耸肩回司玄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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