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457 更新时间:15-04-12 13:02
1937年1月1日,寒风从黄浦江面呼啸而过,黑灰的云层隐去了日光的明媚,整个上海笼罩在阴沉之中,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致。
这一天,是公历新年,是新的政府给垂死的国家一个欢愉的借口。但即使繁华租界,也不过是往日景致——没几个漂洋过海前来吸金的外国人愿意与这个行将就木的国家一道庆祝。时光向前,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这个古老国度离死亡更近了一步。于是乎,洋人宁可端着咖啡,思恋着大洋彼岸的亲人。至于中国人,不过是麻木从事着一天的劳役,等待着微薄的薪水,祈求可以养活一家老小。
原本有些人可以享受这半刻清闲,逛逛窑子,喝喝花酒,找些弟兄打两圈牌。陈天荣作为青帮大佬陈世昌的侄孙,尚当得起杜月笙一声“小老大”,本是今日撒手快活的人物。奈何师父卫满钧不知从哪里接了单生意,带着所有兄弟一道上了地界,这中间自然少不了陈天荣。
“可是从琪丫头哪里来的?”卫满钧瞅着西装革履的陈天荣,磕着烟袋问道。
陈天荣默默点头,和师父一身棉布长衫比起来,自己确是招摇太过。
“算了,你们年轻人啊,总是爱去凑些洋热闹。”口中吐出的烟雾模糊了卫满钧的神情,只是听得语气中带着落寞。若不是他见不得与洋人打交道,也不会落得如今一片惨淡营生。尚且不说同为‘觉’字辈的杜月笙如今在上海滩翻了天,就是下面辈分的小子,也多有越过他腰缠万贯的。
“师父现在能开口了吧,这到底是个什么买卖?”陈天荣随着卫满钧一道钻进汽车,嬉皮笑脸的问道。他余光一瞥,便知道车是奔着码头仓库去的,于是又问:“烟土?药品?现在风声可紧着呢。”
“要你小子提醒。”卫满钧的烟枪直接敲到徒弟头上,缓缓说道:“我教人绑了明义。”
明义?姓明?陈天荣猛然想到今日在安琪那读的报纸头条便是——‘明氏企业小公子明义今日归国’。“那可是明仁弟弟!”
“嗯。”
“不是,我是说师父你确定他不会杀上门?”陈天荣看着卫满钧气定神闲的样子简直快疯了,明仁虽然是个商人,还单名一个‘仁’字,但一向以心狠手辣闻名,灭人全家的事情未必没做过。
卫满钧幽幽的说道:“抢的生意太多,迟早有一天得被人把命抢了去。”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就是不知足,才惹祸上身。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动过青帮的生意,就算要惩治他,也不应该由师父你出手。”陈天荣生生把一句吃力不讨好咽了下去,他自是知道师父决定的事情没人改得了,可心也不由得沉了下去。
卫满钧迟疑了一会儿,虽然人人都说陈天荣只有吃喝嫖赌的本事拿得出手,但他清楚这个孩子心比谁都大。“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事情,我当日欠了人恩情,如今还条老命也不为过。你们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牵扯不进来。”
“啊?”陈天荣一时没领悟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师父解释缘由。曾经的卫满钧,一言不合便横刀相向,那样的青帮阎王,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汽车在马路上飞驰,碾过繁华旧梦,往日云烟,渐渐远离了都市繁华。码头是大上海另一处喧嚣所在,汽笛轰隆,人声鼎沸,却不是热闹。这些都是西洋工业化的产物,是国人眼中的稀奇,更是食人骨血的残忍。大清的龙脉,大概就是在这样的码头,被洋人侵蚀殆尽。
陈天荣替卫满钧拉开车门,却见师父端坐在中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师父?”他试探性的叫了声。
“你去看看吧。”卫满钧长叹一声,眼睛紧紧盯着码头。这样的景致他看了半辈子,从扛包的小子,一步步走到今日,也算到头了吧。人生如此一遭,也没什么值不值,反正生在了这样的世道,没有在战火中尸骨无存,没有在饥荒中暴尸街头,他也算知足了。
应着师父的指示,陈天荣带人推开了七十七号仓库的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帮木头般杵着的兄弟和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他走近两步细细看去,这明义难道真是传说中那个千娇百媚的明家姨太太的种?要不怎么跟明仁在相貌上相去甚远。“这怎么回事?”陈天荣注意到明义的异样,便问道。
“抓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这小子八成是个痨病鬼。”一旁的兄弟不满的嘀咕道,这个明家小公子不仅长得像个娘们,稍一碰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架势,要不把他嘴堵上,估计五脏六腑都能给咳出来。
陈天荣一把扯出塞在明义口中的破布条,唤过兄弟端来了工棚的热水,给迷迷糊糊的明义喂了下去。他心里想着,这大家公子就是娇嫩,随便把外面哪个斗升小民扒了外套丢在这里,也不至于冻成这样。不过师父既然没有杀他,就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谢谢。”明义缓缓睁开眼,温暖的水流并不能减少他的不适,却抑制了他心中不断涌出的恐惧。只要这些人不是想要自己性命,一切都好。
四目相对,陈天荣突然想到了弄堂里的阿猫阿狗,明义的眼神,和它们倒是很像,让人生出一种上前摸一把的冲动。
胸口传来的疼痛让明义一阵痉挛,身子缩得更紧了。恍惚间感觉到温暖了些许,应该是有人将衣物搭在了自己身上,有残存的温度和烟草的味道。
因为欠了故人恩情,就毫不犹豫的跳进陷阱任人宰割,这种人不是傻子就是大傻子。陈天荣一直都这么认为。直到今日,看着陈世昌的枪指着师父,他才意识到,或许那种人还可能是义士。
所谓周家让卫满钧绑架明义勒索明氏企业一千万,不过是为了给清理门户一个名正言顺的籍口。杀掉一个人,可以有很多很多理由。但在青帮,只能是挡我者死。
砰的一声震得陈天荣头皮发麻,看着师父渐渐倒下,鲜红的血液溅了一地,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倒下了。十年!人生能有多少十年?是卫满钧十年如一日教导他,视他为己子,倾心相待。而自己生命中余下的若干十年,都不会再遇上这样的师长,这样的父亲。
陈天荣知道自己哭了,他是在泪眼婆娑中看到明仁的下属将明义扶上了车。钓鱼的鱼饵还活着,鱼却死了,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没天理。
“陈老不如看在在下的面子上放他一马。”明仁走到陈天荣身边,笑着对陈世昌说道。
“哦?”陈世昌原本就没打算要自己侄孙的性命,但他要一个台阶,一个得以服众的理由。
“是舍弟央在下说这个情。”明仁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自古以来便是‘只问恶首,不问胁从’何况他还年轻,哪个年轻人不犯些错误?”
陈世昌点头道:“既然明老板这么说了,我又岂能驳了小少爷的面子。放他们一马就是了。”
此话一出,原先跟着卫满钧的手下都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担心脑袋被人打个洞了。唯有陈天荣,明明白白看清了这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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