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916 更新时间:15-05-07 02:22
赵虎兕的人生有个经典中带着滑稽的开头,远观是让人捧腹的荒诞小说,近看则是笑中带泪的黑色幽默。
简单叙述,就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老和尚下山去化缘,缘没化到,老和尚边唏嘘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边回程,在村口破败的界碑边看到一团用破旧棉絮包着的弃婴,从此,世上就多了个小和尚。
这个小和尚自然就是赵虎兕,从那时往后十多年,老和尚逮着机会就在他耳边念叨自己当时有多么仁慈,多么善良,多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搞得好像他不是被从风平浪静的路边捡回来的,而是被老和尚手持两把开山刀,策马啸奔上梁山,左突右冲浴血奋战,挑翻了一百单八将才救回来的。
老和尚更是常用让人见之动容闻之落泪的腔调绘声绘色描述养大他有多么不容易,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就不说了,还得抱着嗷嗷待哺的他走街串巷求奶,而提起这段把老脸豁出去滴奶必争的历史,老和尚就会捂住胸口说啊呀,痛定思痛痛何如哉,虎兕你赶紧去打二两烧刀子回来给我压压惊。
小虎兕便不疑有他,立刻领命下山去几里地外的村里打酒。
这只骨子里凶悍但性子上憨态可掬的虎犊子从不质问为什么老和尚不茹斋吃素禁烟酒,一来老和尚是他的救命恩人,二来他从小就没怎么接触过外界,三观都是看着老和尚的一言一行在耳濡目染中树立起来的,老和尚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才是大境界,所以小虎兕把老和尚这种几乎是传销头子占山为王,惨无人道地对他实施洗脑不说,还把他当不要钱的童工压榨的行为视作是和敲木鱼念佛一样艰苦的修行。
老和尚死的时候赵虎兕十六岁,破庙家徒四壁,以活在当下为箴言的老和尚也没什么存款,勉强买具薄棺后就不够雇人造坟做法事了,赵虎兕只能去村里借了锄头铁镐,孤身一人在山里一处老和尚很久以前就看好风水的地方犁了一天一夜,松软的土层用锄头垦,遇到坚硬的碎石先用铁镐敲碎,再徒手一点一点刨,终于在破晓时分挖出了一个几米深的墓坑。
黎明前的夜色格外浓重而凄寒,黑影憧憧里,缀着几点寒星的天空低垂到仿佛触手可及,视线蔓延到极目远处,天和地在无声无息中连成一线,将老和尚的棺木下葬后,赵虎兕几近疯狂地用已经磨得鲜血淋漓的手一抔黄土一抔黄土地往简陋的坟上堆,那种痛彻心扉的空茫和孤独感让他无论隔多久回想起来都会心有戚戚。
之后,赵虎兕本打算继承破庙,敲敲木鱼念念佛,努力达成老和尚酒肉穿肠过的大境界,但在收拾遗物的时候,他意外发现了一个锁在柜子里的盒子,盈手大,是小叶紫檀的质地,前前后后不知用了几次砂纸手工磨到光可鉴人的表面刻着异常精细的虬龙纹,盒子开合处则由一个散发黯淡金光的狰狞兽头紧密衔合。
这巧夺天工的盒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看虬龙纹说不定还是古时候贵族专用的,和赵虎兕印象里嗜酒好烟,粗枝大叶的老和尚格格不入。
老和尚难道有什么跌宕起伏不为人知的过去?
赵虎兕呆了一呆,拎住兽头嘴里叼的铜环往上一掀,还以为会看到什么机密要闻,结果盒子里只有一张压薄成名片状的金属,浓墨一般化不开的黑,古朴无华,光线照在上面就如进了黑洞般被吸纳得一干二净,掂一掂又沉得吓人,也不知是什么质地。
拿起来细看,金属片上用癫狂豪放的破草篆刻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地址是江苏南京,笼统到不能再笼统,人名是秦广王,外号的可能性远多过真名。
金属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又被老和尚这么珍之重之地藏着掖着,估计这个叫秦广王的人和老和尚关系匪浅,赵虎兕觉得有必要把老和尚去世的消息告诉他,或是她,可是南京和秦广王这两个信息太模糊,几乎起不到按图索骥的作用,赵虎兕便暂时搁下了这件事。
形影相吊地在破庙里住了几天,赵虎兕慢慢察觉到没有老和尚喷着酒气的呼三喝四,清晨时分不用劈柴烧水给他煮一壶柚子叶醒酒,白天不用被他使唤着做这做那,晚上不用把喝得醉醺醺,口中还像地藏王菩萨般悲天悯人地说些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之类言论的他扛上炕,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地极为不踏实,而整座清净且熟悉的山头对他来说竟开始变得像囚笼,让他觉得心浮意乱。
于是赵虎兕心一横,整理了行囊,把庙里仅剩的两三百块钱放进贴身兜里,再把两扇一起风就癫狂地魔性乱舞的破败庙门一关,最后到老和尚坟前倒了整整一坛酒,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就带那个精致的紫檀盒子下山开始了寻人之旅。
从村里坐拖拉机到镇上,再乘短途巴士到市区,在那里上火车去南京,赵虎兕生平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更是第一次坐火车,更准确地说是站火车,但挤在人山人海几乎找不到立足之地的车厢里,听着周围人声用不熟悉的口音鼎沸,赵虎兕却不觉得迷茫,反而心中那股抓心挠肺的空虚浮乱感慢慢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刘姥姥即将进大观园的好奇和期待。
一天颠簸,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赵虎兕终于抵达了南京市火车站,被急匆匆的人群冲刷着身不由己地流散到出站口,睁大眼睛心情激动地看着南京火车站那几个被灯光打亮的鲜红大字,再看看站外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有的高耸入云几可摘星,有的低矮如聚在码头的集装箱,纵横交错的马路和立交桥上四个轮子跑的车远比两只脚走的人多,这让赵虎兕不免又是一番惊叹。
可还没等赵虎兕这只刚下山的虎犊子仔细吧唧大城市那股不同于穷乡僻壤的现代味儿,就被人从后狠狠一撞,然后拎着装行囊的麻袋的手顿时一轻。
“?”
赵虎兕一头雾水地看着在他面前撒丫狂奔的精瘦男人,再看看空无一物的手,等理解过来他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被抢了,立刻一皱眉,猛然冲了出去。
这时如果有体育教练在旁边看着,绝对会被赵虎兕的动作惊艳到,这个穿着一身朴素到寒酸的衬衣,脚蹬有几处穿孔的布鞋,脑门锃亮的半大孩子,起步时犹如蓄势到巅峰后瞬息崩开的满弓,身子微沉在人群中闪避疾奔的样子则像极了敏捷的花豹,他的每一个落点每一次呼吸,甚至是每一下心跳的节奏都掌握得很好,放进田径场绝对是人人哄抢的好苗子。
于是乎精瘦男人虽然抢跑了几十米,但没多久就在一个转角被追上,只见一个快到让人目不暇接的残影窜到他侧前方,先一记虎虎生风的撩阴腿让他痛弯下了腰,然后在他踉跄着即将倒地的刹那,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箍住他的脖子,轰一声狠狠将他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刚刚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痴傻样站在火车站前到处张望的少年,让人过目难忘的光头,眉目清俊,皮肤较之城市里的孩子黝黑些,一双因眼形偏圆而带点天真气息的眸子格外清亮,简直像能将天高云淡地坦风轻印得毫厘不差的清澈湖水。
少年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撑死了没到一米七的身高,骨架也不属于雄伟那一类,却硬生生将他一个百八十斤的成年人拎得脚尖离地,像上吊一样悬在了半空!
——老和尚借虎童工对他感恩戴德的心变着法儿压榨了他这么多年,岂会只是让他买酒烧饭那么简单?
老和尚碗里一年四季都没断过的野味和壶里品质上佳的烧刀子可不是光靠经年累月都是淡季的香火钱就供得起的,那是虎童工背着自制的套索和弓箭等冷兵器孤胆进山打猎换的钱,而虎童工的对手是谁?是牙尖齿利能生生啃断粗铁丝的野山跳,是皮糙肉厚性情蛮横的野猪,是窜起来比人还高的豺狼,甚至是奋力一搏能把齐腰粗的大树撞断的熊瞎子!面对它们,速度不快能行么,力气不大能行么,格斗技巧不雷厉风行势如破竹能行么,早在深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那是我的东西。”
赵虎兕定定望着男人手里的麻袋,表情是困惑居多,倒没有指责和忿怒,好像男人不是抢了他的东西,而只是不小心拿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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