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840 更新时间:15-12-25 14:51
灯盏挂在门前摇了一夜,卡桑德拉醒来的时候,它正湿漉漉地低头,灯芯忽闪忽闪地,像马上要熄灭似的。
垂头,睨着脚下淤积的水圈,拉桑德拉自言自语地说:“下雨了?”
在她酣梦时,一场绵绵细雨,悄无声息地降落,将整个学院洗了一遍。天儿忽地就凉了,一阵风刮过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卡桑德拉鼻尖一红,吓得匆匆合上门,钻进被窝捂紧身子。房间里又闷又湿,雨水浸入木梁,散出一股难闻的腐朽气味。窗外传来“滴答滴答”的断落声,一下子将她拽回了那个雨天。
她痛哭着趴在外婆的坟前,大雨滂沱坠落,浇得她浑身湿透。她的声嘶力竭被掩在雨里,她的痛哭流涕也被雨水拂去。
她的世界,变得像眼前的光景一样,灰蒙蒙的、模糊不清。
“呼”,不好的回忆突地浮现,卡桑德拉眼眸一沉,“腾”地坐起来,瞟了一眼横在头上的朽木,挪着挪着,钻出被窝,挤到桌边,捻了一条白线,撮出一道火光。
本以为,有了烛火,待在屋子里会好受些。可房间里阴冷幽闭,一丝暖意都没有,像极了灰色地带的地下室。
潮湿、阴暗、昏昏噩噩……
咽喉猛地一哽,仿佛发霉的面包又卡住了,干涩地横在那儿,怎么也吞不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乍得响起,吓得卡桑德拉浑身一耸,睁大眼睛,呆愣愣地瞧向木门。
“我是丹尼尔,你在吗?”
“嗯,在”,她拎起一件粗麻外套,往身上一裹,就奔了过去。
丹尼尔细软的金发从门缝里漏出一角,像沾了水气,有几处黏到了一起。门缝渐渐撑开,那双碧蓝的眼眸冒了出来,清澈灵动,正紧紧地盯着她。
“早上好。”
丹尼尔点头微笑,淡蓝色的丝绒外套,衬得他极其精神。“没想到一场雨过后,忽然就冷了。你应该还不习惯吧?”
卡桑德拉捣着脑袋,“昨天睡得太沉,没听到一点儿动静。如果不是看到地上湿答答的,根本不会知道下过雨。”
“说起来,里兰很少会降雨。每年只有一到两次,通常雨水过后,就会慢慢地进入冬季。不过,和你来的地方的相比,这儿的冬天应该没那么冷吧?哦,对了,你肯定不知道,里兰的雨天,都是伴着阳光的吧?”
“真的?”
“这儿就是下雨,都有阳光照耀。”
卡桑德拉眉毛一抬,嘿,真稀奇!大太阳的,还能下雨?这事要搁在灰色地带,可得闹腾一阵。那些胆肥儿的商贩们,估计又得出来散布那些蛊惑人心的言论,好把捣腾的花粉倒卖一空。
“还有”,丹尼尔捧出一个精致的赤金盒子,递到卡桑德拉面前,“这个送你。”
卡桑德拉记得这个赤金盒子。上一次里面装的,是露易丝亲手烘培的点心。点心不仅精巧个性,甚至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想想平时露易丝别扭娇柔的模样,她真的很难相信这么可口的点心,是出自露易丝之手。
她也记得丹尼尔说过,不喜欢甜腻的东西。所以卡桑德拉直接客气地接到手里,说:“谢谢。露易丝又给了你好多点心吧?”
丹尼尔碧蓝的眼眸一闪,尴尬地点了点头。
“一会儿,我要去看看露易丝。前几天训练场的事,把她吓得不清。这几天闷在房间里,哪儿都不想去。你…要一起去吗?”
卡桑德拉眯着眼睛,往外瞅了一眼。雨早停了,空气布满寒意。铁闸门湿答答的,铁屑融在水里,黑乌乌地淌了一片。
“我,阿啾…”
卡桑德拉没忍住,头一扬一低就打了个喷嚏。等鼻尖的呛味儿过了,她吓得一个趔趄,战战兢兢地捂着嘴,认错似的说:“对、对不起,丹尼尔,刚才忽然就…”
在贵族面前打喷嚏,是违反联盟礼节的。轻的,得下跪赔礼;重的,就得硬生生地吃几鞭子。
“没事的,今天的确有点凉。不如这样,你就留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卡桑德拉当然感激地点头应和,虽然知道丹尼尔和那些贵族截然不同,可规矩就是规矩,联盟定下的礼节,就得老老实实遵守。在他这儿,能得到宽容谅解,可其他人呢?
布莱尔红色的卷发“刷”地浮在眼前,卡桑德拉拼命地摇了几下脑袋,再睁开眼,铁闸门已经被攘开,没有“吱呀”的吵嚷声,也没有撕扯的震荡声。丹尼尔的背影被门划碎,破成一块一块的,映在清润的雨后,干净透澈。像她第一次看见他时,清湛平和得像灰色地带前奔过的那条河。
门关上,卡桑德拉踱到窗前,“刷”地掀开黑色帘布。燃着的烛火被吹灭,卡桑德拉倚在窗棱边,睨着清润的景色,心里的疙瘩一点一点地凸出来。
她又想逃了,逃到一个能治愈伤痛和恐惧的地方。不是这儿,不是灰色地带,而是…
那片森林淋过雨,地上肯定又湿又黏。青树会飘出一股清香,荡在幽深的小路上。枝叶里汇成的水,一晃,啪嗒啪嗒地沿着叶脉滚到边缘,掉下去,然后悄悄化进泥里,无踪无迹。
她已经好久没有和艾米瑞达说过话了。上一次见面,是在本的葬礼。那个时候,艾米瑞达哭得很凶,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像天塌下来了一样。而那以后,她们就再也没联络过彼此。
她想看看她,和她说说话,艾米是这个学院里,她最有共鸣也是最依赖的伙伴。如果没有她、艾伦还有本,里兰的生活也许会和灰色地带一样,黯淡无光。
“就这么决定了。”
卡桑德拉腆出一个笑容,换下粗麻外套,披上厚重的斗篷,捧着丹尼尔送来的点心,就朝森林出发。
一串串新鲜的足迹跟在后头,泥土缠在脚上,围着鞋边敷起一层黄褐色。等走到艾米瑞达住所的时候,已经攒了厚厚的一圈。
卡桑德拉扣了几下门,焦急地左右走动,踩出一片模糊奇异的黄褐色图案。
“艾米瑞达?艾米瑞达?我是卡桑德拉,你在吗?”
她扯着嗓子嚎了两句,又扣了几下门。“你在吗?我是卡桑德拉。”
倏地,一条门缝破开。晃晃悠悠地向后拉,艾米瑞达黑着一张脸,慢慢地瞥向她:“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一些点心。”
“我不想看见你,更不想要你的点心。”
艾米瑞达的回答让卡桑德拉一怔,怯生生地问:“艾米,你怎么了?”
“怎么了?”艾米瑞达几乎颤抖着说:“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本吗?忘记了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吗?!”
艾米瑞达往前跨了一步,眼眶立刻就红了,“你怎么能忘了!怎么能这么快就把他给忘了!”
“我没有忘,我怎么可能忘了。”
本来淡去的懊悔痛苦,经过艾米瑞达的提醒,又一股脑地涌出来。它们像病毒似的,侵袭蔓延到她的每一寸神经。她挨过去,拉起艾米瑞达的手,眼泪“啪”地落下来。
“我对不起本,他的恩情,我永远都还不了。”
“恩情?哈,哈哈,哈哈哈。你根本就不喜欢他,对吧?”
艾米瑞达苦笑,甩开卡桑德拉的手,“可是我喜欢,难道你从来都看不出来,我有多喜欢本吗?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我怎么会费心费力地留在疗养院照顾他;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我怎么会在见到他对你的心意后选择沉默;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我怎么会在失去他以后哭得那么难过?”
“你不知道,你全都不知道。早在我第一次见到他,在那座桥上,在他帮我取回挎包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你扪心自问,仿真训练那天,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以本的能力,怎么可能会死!”
艾米瑞达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是她间接害死了他,是她间接害死了他……
这种无声的谴责,比直白的语言更让人煎熬难堪。
艾米瑞达抹开泪,捋走挡住脸颊的褐发,“你也不知道,我曾经暗暗下过决心,如果本等到的是你的拒绝,我就准备向他表明心意,让他知道我的感情。可是,他就这么死了…就这么……”
艾米瑞达扭过头,眼泪“哗哗哗”地流,她忍住剩下的责备、抱怨、嫉恨,转过背去,轻轻地说:“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门“啪”地关上,将卡桑德拉拒在外头。她捧着那盒点心,站在门前,默默地流泪。
是啊,她只知道艾米瑞达和本的感情好,只知道艾米瑞达因为本的死伤心欲绝,却没察觉到,那种看似亲密的友情,早就掺进了喜欢;那种悲痛流涕的绝望,早就埋下了责怪。
她现在才意识到,自从那天,在里兰的那家店铺,本给她戴上项链,被艾米瑞达看到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和她说上话了。
艾米瑞达在刻意地疏远她,渐渐的开始讨厌她,可她却像一个傻子一样,浑然不知。
现在,艾米瑞达连见都不想见她,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门前的脚印抹得乱七八糟,黄褐色的图案早就没有了轮廓。雨点儿沿着树叶边缘,猛地坠落。跃向她犹豫沉重的步伐,然后“噔”地滚进土里销声匿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泪夺出眼眶,像廉价的雨点,像树叶边缘的积水,混在她奔跑的步伐中,摇曳、甩落。
她真傻,她真傻!
丹尼尔听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停在铁闸门边,一扭头就看见卡桑德拉崩溃似的闯了过来,“怎么了?”
她摇头,遮住半张脸,飞快地钻进铁闸门缝,一溜烟地躲回了屋。
丹尼尔察觉到事情可能很糟,追了上来,“卡桑德拉!”
可门已经锁上,屋内传来微弱的抽泣声。一阵一阵,听得他眉头一皱,蹲下来暖着声音问:“卡桑德拉,怎么了?”
赤金盒子“嗙”地一声滚在地上,卡桑德拉靠着门瘫坐,颤着声音骂道:“我真蠢,我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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