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175 更新时间:16-03-11 12:20
2035年9月24日,1:05,困。我原本不打算写日记了,早点上床睡觉。
我已经很久没有失眠了。导致我今晚失眠的原因,要从我11号的那篇日记说起。
“2035年9月11日,小雨。老瞿躺在这里已经第七天了。有段时间没写日记了,突然拿起笔来还有点不适应,不过闲着干什么呢,写写陪床日记吧,这种机会也挺难得的。”
我叫黄孤逢,挺丧的名字,今年二十四岁,小学毕业于家门口的小学,初中毕业于家门口的初中,高中毕业于某私立国际学校,本科就读于美国加州一所名校,学的是电影。去年决定回国读研,梦想有一天自己拍片给业界当教材,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说起写日记的习惯,是我上中学时候开始的,一直坚持到上大学。别人家里没有个自认清高的白领作家,这种感觉自然就不会懂,每天下班回来吃完饭就洗澡,洗完澡偶尔会看会综艺节目,然后就开始拿着根破笔在那比比划划。那时我还小,被晾在一边能干嘛,他写我也写呗。谁成想这一写就是好多年没停,直到最近两年,工作忙了,写的也就少了。”
躺在床上那个大叔叫瞿澈,双目瞿,清澈的澈,挺装嫩的名字,是我爸没错,不用怀疑。他今年五十二,看着跟四十多的小伙子似的,有的是人嫉妒。不过最近嫉妒他的人应该少了,因为他肝癌晚期,没几天活头了。我爸生长,这么说不太好,出生和长大在一个北方的二线城市,大学考到上海来,莫名其妙的读了个他不喜欢的专业,后来毕业了就到了一家美企给老外打工。那时候他同学都以为他会考研或者出国深造,谁也没成想他到了大四突然就去实习了,后来毕了业就直接找了现在的工作。这老家伙的脾气从来没人能摸透。
“人总是在最理所当然的时候做出最匪夷所思的选择,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我也这么觉得。有些人和事你本该遇到,老天却偏不让你遇到;有些时候老天安排妥当的一切,他打个盹的功夫,我就要把它改得面目全非,彼此彼此而已。”这是老家伙写在哪的一段话来着,诚然,文如其人。
关于他的故事,作儿子的我真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从小到大,我从没想过哪天会这么有闲心,在这给他老人家追忆逝水年华。老瞿说的对,世事难料。上个礼拜我人还在外地拍片,一溜烟的功夫,就到医院里写起日记来了。
6号晚上接到他公司同事打来电话,说瞿澈请假在家休息两个礼拜了,没有跟公司联系,打他电话没人接,想问问我情况怎么样。我挂了电话才发觉,最近在外地这一个多月,我都没怎么跟家里联系。我放下电话就赶紧打给他,他说他生病了人在医院,没啥要紧的。可我听他讲话有气无力,不放心,就请了假回来看看。
结果这回来一看,我就彻底走不了了。
“老瞿这两天的情况不乐观,我上个月就见他气色不老好,临走之前拖着他去医院做了全检,还命令他把体检报告发给我看。真该死,这段时间学校事情多,一忙就把这事忘了。老混蛋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得病了,可他居然什么都没跟我说。你难道不怕突然就见不到我了?你难道就不想让我多陪陪你?爸,我是你儿子啊。”
五年前我到国外读书,从那时起,我俩就习惯了各过各的生活。其实早前也差不多是这样。我们爷俩感情很好,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培养我独立的性格,长大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尊重我自己的决定。说真的,我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荣幸。
“2035年9月14日,晴。老瞿躺在这的第十天,今天下午总算精神好了点。昨天可是把我吓坏了,白天就昏昏沉的,到晚上疼的折腾了半宿没睡着。这不,天快黑了,几个老朋友来看他,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也难为他了,还能聊得动,还叫我回避,真是一群古怪的老家伙。不过眼看着我家老瞿时候不多了,能有人来陪陪他,也算是福气,他这辈子朋友不算多,但基本上都是推心置腹的铁子,至少我很羡慕。聊吧,我就在一边写写日记,看着你。”
照看老瞿这些日子,很多本以为看透了的道理,又被我从新翻出来刁难自己了。譬如朋友交情这档子事。在我这个年纪,被儿女情长绊住的人不少,看透悲欢离合的不多,估计是我生性如此,再不就是被老瞿潜移默化了。我有很多朋友,三六九等,三教九流,平日里逢人说笑,托人办事,从不生疏,也很少觉得孤独。可有时候一个人静下来,好像过得并没有那么开心。
就比如现在。这时候,我居然想找人陪我聊聊天。
朋友们都习惯看我嘻嘻哈哈的样子,有人觉得我没心没肺,也有人觉得我不需要倾诉。可事实是,我有时候也会很烦,可我一直学着自己消化掉,从不跟别人说。日子长了,难免有些不好消化的东西积在心里,越积越多。就好像手机内存占得太多了,机子会卡,可换到人身上,就不是简简单单一次重启能解决的了。
话说佛家讲重生,来世轮回,度苦难,可信佛的又有几个呢。反正我不信。老瞿也不信,不过他好像没有我这么多烦心事积在心里。
这人说来绝对算个怪人,从名字怪到骨子里。
他的朋友圈子真不大,可恨不得走到哪都有认识的人;他的异性朋友很多,同性朋友很少,女人缘超好,到头来还是一个人带着我过了这么些年。
他走在马路上会哼起歌,洗澡的时候会哼起歌,但他从来不去KTV唱。
作为一个典型的都市白领,他从不去咖啡馆,相反,他倒是偶尔会去酒吧。
他有重度洁癖,受不了房间里有一点油烟味,但却经常带我出入美食广场之类的场所,回到家再把衣服全部洗一遍。
还有,他怕猫,却对狗情有独钟,但是,我家里又并没养过狗。
最变态的就是他那些玩偶娃娃,据说从小别人就送他各种公仔玩偶,他其实自己并不喜欢,但也全都留着。尤其是那个方头方脑的张小盒,都已经那么旧了,还恨不得出差都带着,我看着就来气。
我有个高中同学说,我们家老瞿绝对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我说当然了,我爸一个大活人,又不是植物人,肯定有故事,我全知道,就不给你讲。
不过现在,我倒挺想写写瞿澈这个人。
“9月16日,晴。老头住院十二天了,大夫早上来巡房,我去买饭,回来在门口看见他在跟大夫聊天,见我回来,大夫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老瞿今天设置的任务是看照片,温馨但是不吉利,由着他吧。”
我前一天晚上回家睡,顺便收拾了点换洗的衣服带过来,还有就是他存着照片的平板电脑。老瞿不喜欢拍照,所以照片也不算多。但他毕竟有收集癖,所以一些比较珍贵的时刻他还是会记录下来。
老头现在身体糟透了,加上他本来看东西的时候就比较安静,所以我不知道他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只看到,他看着看着就笑了,就哭了。
我也笑了,也哭了,但没让他看见罢了。
那些照片我基本上都看过,有些是洗出来的照片再影印的,有些本来就是电子版。有几张我印象还蛮深的,在这讲讲吧。
老瞿生于八十年代,有一张照片就明显出卖了他的年代背景。那应该是他的满月照,当时是冬天,他穿着北方小孩经典的连脚花棉裤,靠在棉被上,活像一尊佛爷,那照片原来好像是镶在他爷爷家的大金属相框里的。后来这个孩子长大了。上学之后的老瞿,经历了人生最黑暗的十几年光景。从小学到高中的照片,小张同志胖的连他妈都快不认识了。不过他还得意的跟我吹嘘过,就算那时候那副德行,也还有女生追他。我问他,那就没有个你看得上的吗,他选择了沉默。嗯没错,老瞿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还有一张清晰度不高的照片值得一提,是大一时候他加入社团的合照。老瞿说过,后来工作了,也跟各种各样的人共事,打交道,但再也没遇到过那样一群人。跟他们一起做事情的日子,是大学里面让他获益匪浅的时光。虽然毕业之后这群人再没有机会一起聚过,甚至有些人再没见过面,但他还是会一直记得照片上的每一张笑脸,每个人的名字,和他们一起办过的活动,开过的会。
我很骄傲的说,老瞿教会了我如何去珍惜和感恩,他把这两个词定义在当下。
他曾写道:“这世上每天都有太多东西迎接着我们,有些转瞬即逝,有些却凝固成永恒;我们一路上注定要和许多人相遇,有些结伴而行,有些擦肩而过。路人之于路人,不过是路人;常客之于常客,却终成过客。不要因为害怕失去而放弃拥有,就像不要害怕终将到来的死亡,而辜负了活着的每一分钟。走在路上的人们,永远不会迷失的,除了自己,就只有脚下的路。沿路的风景再美,也容不得你片刻驻足,你憧憬的美好预示着凋敝,你珍惜的现在即成过往,因为推着你往前走的,其实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脚下的路,你休想停住脚步。”
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没有见过他们的毕业合照,只见过他穿着学士服和很多同学的单独合影,话说回来,老瞿毕竟是个怪人。有一次我随便问了他一句,毕业照怎么不见,他竟然很认真地回答我,因为这个集体不是我自愿选择加入的,所以里面有些是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的人,我把它收起来了,你想要看吗,我可以拿给你。当然,我的回答是不用了。
说不好该算是优点还是缺点,老瞿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在工作上,或者说对外人倒还不怎么明显,但越是对亲近的人,他越是如此。他有一套自己的评价标准,所有人在短暂的接触之后就会被他贴上标签。想要跟他成为朋友,真的要经历很长的时间,直到你发现他跟你开玩笑失了尺度,不再一味迁就你,不再跟你客气,甚至开始跟你闹脾气,恭喜你,他把你当成铁子了。但也有些人,他见了一面就不想再见,他大概会说这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我还有很多人急着要见,我给过这个人接触的机会了,他没戏。对,他就会这么说,这就是他能说出来的话,这就是我爸,我喜欢这样的人。
“人总是一面自缚着手脚,一面控诉着被剥夺了自由”,这是他用来形容自己的话。
他一直鼓励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未必能成为我以后的事业。他觉得人心里面总得有些东西牵引着你,不然闷着头直着眼走在路上,实在太累了。如果你不爱你的工作,那你爱些什么,它就能成为你工作的动力,激励你为了养活这些热爱而赚钱打拼。很多人的悲惨,就是因为他们成了工具的奴隶,本来用来赚钱养家的工具反噬了他们的生活本身,这就好比,如果当初原始人是为了生火而生火,那将会成为人类最恐怖而漫长的黑暗。我知道,我爸心里面还是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的,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不甘,遗憾的是,我不知道我能给他做些什么。
再有就是一些他工作了之后纪念性的照片了,比如拿到第一笔工资,第一次庆祝升职的聚会,第一本书完结的手稿,收到的第一封读者来信,奶奶的六十大寿,我亲手给他做的生日蛋糕,我的大学录取通知等等,总之都是一些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他的一切都是我熟悉的,因为这可是我爸哎!
不过是得承认,在这么多照片里,没有一张是关于我“妈妈”的。没有就是没有,不过这个我还不想提,不是我不愿提起,而是当真不甚了了。
“茫茫人生好像荒野,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膀,谁要下车。”——黄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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