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320 更新时间:16-08-06 20:05
月栖川带着他捡来的胖狗一路逶迤到南陵。
晨曦,南陵城笼罩在一片薄薄的烟岚里,座座郁翠蔚然的大小山峰如泼墨似的密密地洒在城外。月栖川背着琴抱着狗在城门前等了约摸把个时辰,城门一开,便随着人流一道走进城中,穿过街市,自南边的城门走出去,再往前郊行几里,两旁秀丽如碧玉的山逢徒地拔高,似天然的屏障挡护住后面几座更为高峻的山峰。
屹立于江湖百年之久的琴门便建在这些高峰之上。
星布在其间。风景最为雅致清幽的五座,分别被取为宫、商、角、徵、羽。
世人称其为“琴门五峰”。
琴门历代教首所居之处,乃是五峰之中最高峻的‘徵’峰。
都谓曰:可”一览众山小“。
月栖川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眺望了一会儿。
若是他的九思还在,信手一拔,想往哪儿飞便往哪飞。
眼下嘛。
这身体不是他的,总不能顶着这张脸去跟琴门的弟子说他是琴门的九公子月栖川,借尸还魂回来了,让他们开门。
不被当成神经病被琴门的人以雅音弹飞了才怪。
这可如何是好?
便在他搂着胖狗蹲在山路旁愁眉苦脸的时候,身后的竹林里传来“哒、哒、哒”的声响。
他和胖狗被同时回头,胖狗本能是吠了一声。
却只见成株成株小孩臂粗的湘妃竹在微风里沙沙作响。倏地,一团白色的影子如青闪般飞快地掠过,待要看清那是什么,它再已没入了灌木丛里,再寻不着。
是野兔子么?
月栖川回过头,继续愁眉苦脸,胖狗却是耳朵一竖,汪的一声自他怀里挣出撒开四爪疯兔似地跑进了竹林里。
月栖川唤它不住,只得跟着它一起跑进去。
胖狗在竹林里鼻子贴着地面嗅来嗅去,似在寻找着什么,月栖川亦步亦趋地跟在它身后,心道:难道这竹林里有肉骨头?
嗅了片刻,胖狗在一簇开得金黄灿烂的连翘前吐着舌头卧住了。
月栖川跟着移过去,拔开那丛野连翘。
这一眼,非同小可,直把他吓的连退数步。
那琴……
成精了。
那把能召鬼的琴他原先嫌其碍眼,看着心烦,便顺手丢了。没成想它竟然偷偷地跟过来了,现下正躺在地上,琴身上布满了水渍,琴弦一起一伏的,似人一样的在喘气儿。
月栖川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壮着胆子复又上前,拔开那丛连翘,那琴已从地上立了起来,耸拉着大半个琴身,看起来十分的委屈。
方才还追的卖力的胖狗此下倒是很有同情心,摇着尾巴、晃着脑袋走到它身边,挨着琴身蹭了又蹭,嘴里还哼哼个不停,仿佛是在安慰它。
耸拉着琴身的鬼琴微微俯了俯,碰了碰胖狗的脑袋,又竖起琴身瞅了瞅他,见他无甚反应,又耸拉着了。
月栖川扶了扶额,它们倒是惺惺相惜起来了。
便在这时,竹林外面喧哗声起。
一个年轻男子道:“进去看看,谁在里面?”
月栖川听到这一句,悚然而惊,急忙跳到胖狗和鬼琴中间,整个人伏在地上,再将那丛生得还算茂密的连翘往中间拢了拢,此下真恨不得和它的根一样扎进身下泥土里。
是谁不好,偏偏是平日里总与他作对的月扬风。
在南陵,有谁不知琴门月氏杨风之跋扈,栖川之风流。
是以,世人称其“琴门双煞!”
月扬风跋扈不假,阴狠更甚。若是谁犯到了他手里,他有一千种方法折磨作践那人。且他琴术在琴门之中少有出其右者,以前有九思在,哪怕是得罪了他,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现在么,他看看左边可怜兮兮的鬼琴,再瞄瞄右边肉饼一样的胖狗,再摸摸自己的脸,头一沉,把脸埋进了土里。
脚步声越发的近了,他尚能忍住。鬼琴……,自外头的人声乍起之时,他就从旁边挪趴到他的背上了,两根琴弦如人的两手般紧紧箍在他的腰身上,不断的抖缩着。
那只胖狗……
浑身的毛炸竖而起,呲着一口铮亮的牙,随时准备扑咬。
若非他死死按住了它的脑袋,怕是已经冲了出去。
“公子快来看,这里有头熊崽子。”身后声音平空而起,只顾瞻前没有顾后了。
那是一名琴门弟子,教首适才让他和另一名弟子进来看看。他下山之时肚子里就冒起一股尿意,亟待放放。奈何教首在,他不敢随意离开。是以,月扬风方才让人进来看看,他就和另一名弟子紧着走了进来,一进这竹林他就往偏处走了走,回头看不到月扬风他们的身影后,便从裤子里掏出那家伙畅快了畅快。一回身,便见一个棕黄色的肥实实的东西直着尾巴立在那里,因个头不大,他便疑那是头没断奶的小狗熊,故而叫了起来。
话音方落,胖狗掉转狗头,凌空跃起,“嗷”地咬住了他的手臂。
那琴门弟子惨嚎一声,疼得将手中的佩剑都甩了出去。
“我的娘哟,狗哥哥、狗爷爷,我有眼不识泰山,误把你看成了熊,你快松口,松口呀!”他不说话还好,这般又挣又叫唤的,胖狗以为是在挑畔喝斥它,越发死死地咬得紧了。
那弟子便叫得更凄厉了,直震得竹林里一众鸟鸟雀雀扑翅而起,也引得琴门弟子纷纷朝他围拢过来。
月栖川实在撑不住,背着鬼琴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去拉那只挂在他家弟子胳膊上的两只腾踢的后爪。却有人抢他一步,抓着胖狗的颈子使力一拧,便将其拎在了手中。一向欢脱的胖狗似乎感受到了来人的施加给它的压迫感,非常识相地在那人手上翻着白眼,做死狗状一动不动。
“你的狗。”熟悉的冷厉。
月栖川收回扑了空的手,看着对面绯衣似霞,冷面如霜的月扬风一眼,低了头,绞着手指做出一副可怜样子,口中嚅嚅道:“我养的。”
绛红绣金色如意纹的靴子往前挪了一步,凉凉的一串言语落下来:“你可知,擅闯我琴门地界的后果是什么吗?”
月栖川低头不语。
月扬风提溜着胖狗,审视着眼前的狗主人,目光一凛:“你是剑宗弟子?”
他这乍然一问,让月栖川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此时方意识到,他身上的这身衣服是剑宗弟子日常练剑穿的衣服。领袖滚黑边,其余为雪白,广袖宽摆,简约舒雅,动起来的时候仙味儿十足。
因着这两天的经历太过匪夷所思,倒是没甚注意。
此下,月扬风倒是提醒了他,剑宗一脉门下弟子众多,假冒一二也未必会被人认出了。况剑宗和琴门素来关系颇好,借着这身皮或许能脱身。
打定主意,方要信口几句,忽又从竹林外走进来几个人。
穿着和他一样仙味飘飘的衣袍,只不过通身麻白,少了黑滚边。朝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像是在移动着挺拔小翠松。为首的那个跟孟含章一样打小就是一张哭丧脸,谁看见他都要在心里思量一回是不是欠过这位钱。
只不过,孟大宗首他老人家不像他这位大弟子表里如一,私下颇是活络,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那跟在他身后的娃娃脸少年是……
“啊!大师兄,快看,那个会召邪祟的家伙!”那少年看到他,一根指头戳指着他,一脸的兴奋。若非孟相成按住了他,他怕是早已提着剑冲过来劈了他。
孟相成——剑宗宗首的大弟子。年纪虽轻,却最是稳重,是剑宗百年不遇的的修剑奇才,颇得族中长辈们的喜爱。孟含章曾透露,有意孟相成接掌剑宗。
那天庙中光线暗,只看得清这群人跟剑宗弟子一样皆着白衣,倒没成想居然是他。
有救了。
月栖川心下一喜,趁月扬风净顾着注目孟相成的空当。从他手上抢回胖狗,迈开两腿,飞奔孟相成的身后,和那暴燥少年挨作一处。
孟相成侧目瞥了他一眼他身上的衣服,略作沉思。便对月扬风拱手一揖道:“此人乃我剑宗弟子,前些日子犯了差错,欲趁这次给九公子吊唁的机会,叛逃剑宗。所幸今日被三公子拿住了,才没让他逃成,此人相成便带回剑宗了,日后再来拜谢,告辞!”
言毕,便挟了月栖川匆匆离去。
半响。
月扬风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唇勾了勾,冷笑道:“孟相成竟也学会撒谎了么?
他一回身,对竹林里自方才起就隐匿着的身影道:”给我盯紧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还有那位所谓的剑宗弟子。”
月栖川被剑宗弟子一路挟着带回了沧海无为。
沧海无为地界山形奇特,下窄上宽,浮空而悬。底部碧湖幽潭星罗密布,终年云雾缭绕,因着气候湿润温暖,这里的花木都生得颇是绿肥红瘦。穿过层层缭绕的云雾,便可望见散布在山顶上的错落有致的高台楼阁,当真世外仙境一般。
对于此处,月栖川自是不陌生。他的好友扶摇阁阁主孟含章便是剑宗的新任宗首,以前常带他来的,可以进这里跟进自己家一样。与其落在那个月扬风手里,不如被剑宗的弟子当邪门歪道给抓进剑宗,待见到孟含章,再让其庇护自己,料也不难。
但沧海无为出了名的难进,且不说在剑上的造诣要达到一定境界才能御剑飞上山顶,还须佩戴剑特制的问梦令才能进门。自己以往都是由孟含章扛着或者携着进去的,倒没想过弄一块问梦令来,此下若非因缘巧合遇到了剑宗弟子,他要进这沧海无为,真比登天还难。
除了难进,这里还禁制多多,规矩多多。
平常人在这种地方呆上三天都要叫苦不迭。
而今么?
月栖川坐在剑上搂着那位咋咋乎乎的娃娃脸少年的小腰身,不禁感慨,在含章兄冶下,剑宗弟子越发的活泼了。
“邪佞,你干甚搂这么紧,把你的手拿开些。”少年不满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月栖川嘻嘻一笑,搂得更紧了,还把头靠在那少年的肩头蹭了蹭。
他月栖川的风流举世皆知,遇上这等清秀的少年,怎能不多吃几口豆腐,否则哪儿对得起他传出的那些花名,嘿嘿。
于是,双手收紧,搂得愈发亲密了。
少年哆嗦了哆嗦,一个御不稳,差点没从天上掉下去。
进得沧海无为,易相成对他还算客气,将他安置到了一座幽静的小院里,好吃好喝的待着,丝毫不提当日召鬼之事。
他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跟孟含章解释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相信自己就是月栖川。
至于那把鬼琴,太过于超乎他的理解范围。因着被他丢过一次,一直表现的都特别乖巧。进屋后,便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所幸有胖狗在,把它当玩伴一样的逗玩,不然它自己非被自己抑郁死。
孟含章不在扶摇阁。
从他门下弟子的口中套出来的话是,孟宗主自琴门九公子亡后,便一直没有回来过,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不知晓。
九公子便是他了,只因为他佩琴名为“九思”,又素性有些风流名声,人便称他为“九公子”。
孟含章难道一直是在料理他的后事么,忙得没时间回来?
不愧是好兄弟,连他的后事都这般上心。
那年,他的爹爹在南陵小西山设宴款待各路豪杰英雄,剑宗前任宗首孟海若也在其列。
因他平日不羁放荡之名闻名江湖,他老爹觉得丢人现眼,便不准他参宴。
他也无所谓,瞧着月扬风在他老爹面前那副恶心的嘴脸,他也没甚心情了、便携了九思自个儿找地方玩。
四月艳阳天,小西山的梨花开得洁若团雪,皎若月光。
他一身红衣行走在梨花雪海里,悠哉惬意,心情愉悦。
琴兴一来,便随意坐在一棵根深盘虬的梨树下信手扬音。
一曲毕,忽闻树上有人出声道:“姑娘嫁衣如火,却奏阳春白雪。鄙人好梦被姑娘扰了,不若再奏一曲补偿在下可好?”
他收好琴,幽幽地抬起头。便见簇簇梨花间,藏了一个人。肤似玉石,双瞳若星,气质清而含锐,一身白衣几欲与梨花溶作一团。此下,正抱着双手,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根枝桠上,带着一点调侃意味,居高临下地笑看着他。
“哦,抱歉,认错了。”那人从树上跳下来,定定地望住他打量。
他笑了笑:“无妨。”
那人一揖:“剑宗孟含章!”
他还以一揖:“琴门月栖川!”
二人就这么认识了,孟含章爱他的琴声,却对他的风流不敢恭维,他几次想诱他去青楼和姑娘们快活快活,皆以失败而终。
哎,孟扶摇越长大越冷情,这些年都快把自己冻成一块冰疙瘩了。
月栖川躺在床上,回忆慢慢地被黑暗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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