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010 更新时间:16-07-11 12:16
孟含章带着他们剑宗的一众弟子在山脚处与月栖川作别。
月扬风靠在架着他的月栖川身上,望着走远了的孟含章的背影,得意道:“便是不能从武功修为上胜过他,也要在别处气他一气。”
月栖川顿住脚步,盯着他道:“你没病吧。”
月扬风哼道:“谁教他平日里总摆个臭脸,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只要能让他不舒坦,我不介意和你亲近一回。”
月栖川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而后将鬼琴竖在地上,对月扬风道:“我还有别的事儿,姑且让它驮你回去吧。”
鬼琴一听,登时不愿意了,用琴弦死死揪住月栖川的衣摆,说什么也不放手。
月扬风素性高傲,向来是被琴门的人捧着,见鬼琴这般不情不愿。那脸就黑了。猛地将月栖川推了开去,强撑着伤腿向前走,还努力地保持着笔直修挺的身形。
唉,何苦来哉?
非要将自己逼得这样苦又是为的哪般。
月栖川追上几步,二话不说,并手如刀劈向他的后颈。
而后回头对鬼琴道:“你就权且当帮我一次吧。”
鬼琴犹豫了下,慢腾腾地蹦过来,不甘不愿道:“好吧。”
月栖川将月扬风拖到鬼琴上,嘱咐道:“送大琴门的门口即可。”
鬼琴弯了弯琴头,便伸弦向空中招了招,立时一朵白云从天而降,落到离地二尺高的地方停住,鬼琴驮着月扬风吃力地爬到软绵绵的云上,升腾而去。
月栖川暗道:“他老人家现下连云都能招了,不赖。”
待他们飞远后,月栖川两根指头竖在唇上,打了个呼哨。
在远处扑蝴蝶玩的肉饼听到后,甩着耳朵就跑到了他脚边。
他低头看着这只似乎又胖了狗轻声道:“肉饼,你想你的主人了么?”
肉饼‘呜’了一声,耳朵抖了抖。
“我们去找他可好?”月栖川冲它笑着道。
肉饼仿佛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汪汪地吠了好些声,便在前头小跑了起来。
月栖川上前按住它,弹了弹它肉乎乎的屁股笑道:“你个没良心的,纵我是个后爹,也侍你不薄吧,干甚这么急?”
现在天色已晚,不宜贸然进那村子。
若是附近还有未被兔兔的叫声影响到的螽鬼,后果不堪设想。
便带着肉饼在附近找了处农家付了些银子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清早,一眼醒来,便见鬼琴伏在他的肚子上睡得颇香。
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栖川翻身起来,将它推醒,讶然道:“你可将月扬风送到了琴门?”
鬼琴懒懒道:“我将他送到了琴门里头,够意思吧?”
琴门地界非琴门之人不能进入,一旦触及里面暗藏的弦刀音剑,多半会万剑穿心而死。即便是月扬风,也须在进门前奏一曲才能进去,这月扬风被他打昏了,鬼琴是个外物,不由疑惑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鬼琴窥出他的心思,叹口气道:“我们在云上飞的时候,月扬风就醒了,还哭了。”
“什么?”月栖川简直不能置信,那个在人前向来张扬骄傲,争胜好强的兄长会……哭!
鬼琴再叹口气,那语气如同一个和蔼的老爷爷般:“他醒来后,趴在我身上哭得直不起腰来。我因着好奇,偷偷将弦缠在他的臂上,进入他的内心一窥。原是因你们琴门那些惨死的弟子,他出门的时候带出来十个人,如今回去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深觉对不起这些人,越想越悲痛,就哭得不能自已。”
说完,这鬼琴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这月扬风,似乎也并没有象中的那么坏。”
月栖川久久不能言语。那些年只顾着与他争夺教首之位了,倒是从未去真正地去了解过他的兄长。
汪!汪!
肉饼的叫唤打断了他复杂如麻的思绪,
眼下须得先弄清这具身体的身份才是正经,便披衣而起,简单地梳洗一番,就带着鬼琴和肉饼离开了栖身的农家。
青梅村的邻村名叫烟溪村。
便是那日他差点被埋了的地方。
进得村子,如青梅村一样,村里的人都被他螽鬼吃食了个干净,牲畜亦无一幸免。
一片狼藉凄惨。
月栖川边走边在心中哀叹,在村中寻了一块勉强算是干净的石头坐下。置鬼琴于臂上,而后笑拍拍肉饼的头道:“你要安静一点。”
肉饼‘嗷呜’一声,四爪伏在地上,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一副乖巧模样。
月栖川手挑冰弦,轻拢慢捻。
若然你们魂魄尚在,便让这曲《白雪》渡你们去那清净世界吧。
弹了片刻,屋舍田地,山坡上忽飘出飘来数道风筝一般轻盈的影子来。然后,越聚越多。
那些人大多一副短衫斗笠的装扮,神情淳朴憨实。
原本应是平安喜乐的一生,却遭了这飞来的横祸,枉送了性命。
心下愈悲,指间溢出的琴音便越清灵。
飘荡的魂魄路过他的时候,男的会向他作一个揖,女子会对他笨拙地施个礼或是羞赭地微笑。
当一位驼着背,胡子花白,眼角爬满皱纹的老翁飘到他跟前时,看着他不动了。空洞的眼中充满了哀伤,泫然欲泪却又流不出一滴泪来,鬼是不会哭的。
他翕动了半天嘴巴。月栖川认真地比对着他的嘴形,那是一个名字。
多财。
十分朴实的一个名字。
鬼弦伸出一根弦逶迤绕到那老翁的魂身上。
那老翁嘴又动了几下,说的是:“多财,你还活着哩?”
他仿佛想上前来抱抱月栖川,飘到半道,又退了回去,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一出生没了爹娘。爷爷也没本事,从小就没能让你吃过好的,落下了一身病。反倒是你长大了,还要养活我这个老不死的。你偷人家的瓜,偷人家的钱,被人家往死里打,都是被我连累的啊!那一次你说你要跟什么人去做那剑宗的弟子,爷爷可高兴哩,孙娃娃可出息了!
老翁说到此处,激动的又要哭。却,一滴泪也未能流出来,他还是揩了揩眼角,继续道:“他们都说你是骗我的,哄我高兴的,我就把他们通通赶出去,我可不容许他们随便污蔑我们的孙娃娃。我的孙娃娃我还能不知道么,他偷东西是迫不得已,他好着哩。看看,我的孙娃娃如今连琴都学会弹了,我总算有脸去见你的父母了。”他作势又想飘上前来抱月栖川,又生生忍住,苦笑道:“我现在是个鬼,不能让你沾染晦,我走了,你可要好好地活着啊!。”
月栖川虽然心中甚恸,却不能停下手中拔弦的动作,否则这老翁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孙娃娃多财的魂魄至今不知去了哪里,死因仍是一个谜。
若是老翁知晓多财差点被村子里的人埋掉,怕是走也走得不安心。
老翁说完,恋恋不舍地将他看了又看,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等村中的魂魄都走得只剩下老翁一人,月栖川不再弹了,将鬼琴收回负在背上。
在老翁的魂魄逐渐消逝的瞬间,他走上前去,拥抱住了多财的爷爷。
代那死去的多财唤了最后一声“爷爷”。
老翁走了。
月栖川站在石头前,望着这座已无人烟的荒树。
瓦檐、篱笆、茅屋……此时皆被一轮金灿的太阳均匀铺上一层看着很有朝气的金光。
“多财是怎么死的,你应是知道的罢?”月栖川说话间,侧瞥了一眼背上的鬼琴。
鬼琴抖了抖身体,半响才道:“偷了镇上王员外家的两升米,被活活闷死后,扔在了野地里。”
“那我当时醒来的时候怎么会在这村里,穿的还是剑宗弟子的服饰。”月栖川追问。
鬼琴哼哼唧唧道:“许是……或是……可能是被骗了罢,尸体么?也许是被同村的人发现,那人富有同情心,便把他带回来下葬的罢。”
月栖川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问了。
方才只顾着和多财的爷爷述情了,倒不曾揪出个当日要埋多财的人问上一问。
罢了,至少现下已知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多财,烟溪村人了。
该回去了。
月栖川转了身,四下茫茫,回哪里呢?
“沧海无为。”鬼琴伏在他背上,悄声道。
月栖川笑着摇了摇头:“我总不能一辈子都白吃白喝他的吧。”
鬼琴沮丧道:“那去哪儿?”
肉饼也吠了一声,摇着尾巴表示赞同。
“琴门。”月栖川有些不放心月扬风,不由抬眸看向南陵方向。
“啊!……不要!”鬼琴拒绝。
月栖川却已坚定地迈开了步子,笑得朗朗:“你方才不是说他不是坏人吗?这会又怕什么?”
鬼琴伸弦揪着他肩衣嚎:“我是说他哭的时候不像坏人,其它时候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好人。”
月栖川反手拍拍它的琴身,迈着坚定的步子行向南陵。
全然不顾背后那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唤声。
“不要啊!”
“……要去你自己去……不要拉我们跳火坑。”
“我不去!”
“不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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