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642 更新时间:16-10-25 12:54
匿影于金漆梁柱之后的人直到一众朝臣侍宦悉数退离,这才恭恭敬敬步至君前,单膝砸地,屈身拜倒。
座上君王怔愣一瞬,不觉蹙起双眉,“无疾有话但说,何故为此?叠伤累患,无须行此大礼。”
卫无疾抬头露出那张仍旧血色全无青白苍悴的年轻脸庞,“蒙君上多年宠眷爱顾,无疾铭记在心,无以为报,吾命在天,不敢违逆,还请君上勿要为难少君。”
秦王望着眼前诚挚坦然的孩子,目光之中愈加多出几分疼惜爱怜,待明了对方话中所指,复又暗叹一声,愕然失笑道:“秦君父子承命于天,前半生寡人为你逆天改命,后半生有扶苏庇护在旁,彼当安享百年,无须他虑。当年汝母秦清将你送入秦宫,愿以合族归附,只求寡人将你养在膝前,寡人原以为蜀中大巫有意为难卫氏,故以命理之说妖言惑众,谁料自你进宫,果连生大病,几度危急,寡人这才不得不信以为真。”
卫无疾重又垂下头颅,攥紧掌中佩剑,诸般隐痛,苦涩难言,胸中炉瓮,有若黄连烧汤,“蜀人何丧,孤煞在旁,雷惊神怒,连祸带殃……”
“旧事勿提!”秦王一声冷喝打断他口中传遍蜀地的淫辞悖语,“既无事可做,还不回去好生养伤,期泽去后,扶苏再无心腹,来日康复,便好生安守太子身旁,小儿女事尚理之不清,寡人如何放心将秦国交到汝等手上!”
同席武士望着大快朵颐恨不得将碗筷都囫囵咽下的年轻人,尽皆露出莫名之色。身旁相熟的同伴拍拍青年劲实的肩膀,忍不住出言调笑道,“莫非公子叫你一路忍饥挨饿,怎生回来成了这副饿狼之相?”
莫提公子尚好,晏初阳闻言越加悲从中来,胃口大开。天知道回来这些时日,他日日心神不宁,公子迟迟不来问罪,反叫他坐立难安。忤逆犯上,违令不遵,篡乱大局,牵累少君,条条皆是死罪,心知在劫难逃,也不惧坐等刑戮。只是谁料厨房自有了铁锅一物,新鲜菜式竟层出不穷,佳肴美味在前,叫他如何舍得去死啊!
未等他将满腹委屈诉说道明,门外已有人传命而来,“阿阳,令主相召!”
晏初阳背上蹿起一股僵麻,他看了眼前来催命而不自知的同班卫士,嘴角扯起一个惨痛的狞笑,随后默然起身,一脸悲壮,应召而去。
那些叫人难堪的措手不及稍稍冷却过后,秦湛忽然觉得他感到的欺瞒背叛,其实毫无根由,荒唐颟顸。理智未曾崩塌,爱情便不会显现。他要找的是一个能够相伴一生的人,原以为孟昔再合适不过,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那人都知道该怎样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所以即便对方并不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也不必每时每刻都为他担惊受怕,挂肚牵肠。就如同对方将他当成一块烂熟于掌的魔方,早已摸透了所有拼挪的公式与方向,所以总能先人一步猜到他的所思所想,叫他误以为自己抓住了对方的目光,其实都不过是一种心意相通的虚伪假象。
藏起那些颓然落魄,步入内宫的时候,秦湛未曾想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韩廪,而是韩仓。这个迟迟不曾露面的中庶子,跟韩廪那个卫率一样,都是李斯托付他照拂的对象。他不知道后人附会的莲之美是不是果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但他目之所见的这个美如卧莲一般的人,却已染尽浊尘,烂如塘泥。
拓如远山的一双眉,早叫烦愁拧去了形状,亮如辰星的一双眼,也已蒙上一层晦暗的冷光,清净脱俗的一张脸更是被多年扭曲幽闭的宫闱生活画上无数艳媚妖冶乖僻仓皇。他想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韩廪,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怜惜之意,那个羸弱瘦削的少年,究竟付出了多少,才能将弟弟保护得纤尘不染,直爽纯粹,明明是个好孩子,明明已重获新生,却到现在为止还在一意孤行将自我放逐毁弃,好在如今这人已来到自己身旁,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本事成为这两个孩子一生的依仗,但至少现在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眼见引路之人非是将他引向囚牢,反是径直带往偏苑,晏初阳便已知晓,果真死到临头,无可转圜。
苑中海棠,是株奇葩,秋去冬来,依旧满树繁花,只有他们这些黑鹰锐士才知道,罪人之血沃灌而出的景色,越是美丽,越是叫人胆寒。
神情冷肃立在树下的男人,一张病容未去的脸叫身后嫣红明艳的娇花映衬得愈加惨然。
晏初阳刚将膝盖埋进湿软的泥地,面前便无情地扎下一柄长剑,男人波澜不惊的一双眼带着看惯生死的寂寥淡漠,“是自我了断,还是要我亲自动手,你看着办。”
晏初阳脸上一白,心知令主允他自裁已是法外开恩,早即做好准备,此时倒也不见半分畏缩气短,伸手握上剑柄,运力将长剑倒拔而出,腕上利落翻旋,锋刃便横上脆弱的颈项。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抹剑切喉,却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一脚踹上肩膀,长剑立时脱手而出,上身亦随之扑向泥地,狼狈至极啃了一嘴湿土。
简狄听传令主有召,便知这小子大难临头,匆忙赶到果见对方受命自戕,情急之下,只得先作阻挠,再行开口求饶。
卫无疾见来人所为,手上虽未有动作,面上却愈加沉冷,“你当知晓,护短也要有个限度。”
简狄腹中苦不堪言,这小子他教导多时,而今虽说不上出类拔萃,却也是一把好手,眼睁睁看他负罪就死,实在于心不忍,事已至此,也只有硬着头皮搬出救兵,“令主明鉴,非是简狄护短,此子最大恶极,公子恨之甚甚,早有明言,回宫定要亲自处置,如今叫他自行了断,岂非太过便宜?”
卫无疾闻听太子之名,神情略见松动,蹙眉望向长跪在前的人,“公子果有此言?”
简狄心里七上八下,语气却越发笃定,无论如何,令主面前,必死无疑,太子那里,至少还有生机,“确有此言。”
卫无疾眼角挑起一丝讽笑,晏初阳垂下头颅,掩去面上的难堪窘迫,简狄向来不会撒谎,这话莫说瞒不过令主,连他也觉生硬牵强,就在他以为对方恐会大动肝火,将他二人一并处置时,却听那人谑笑道,“小子,究竟是谁告诉你,公子是我骨中之髓,眉下之目,心头之血?”
未料当日一时情急,胡诌乱语竟字字句句都传入当事人耳中,晏初阳噎了一瞬,虽未敢直言,却也忍不住低声咕哝道,“秦宫之中,谁人不知。”
卫无疾眼中划过一丝惝恍迷离,秦宫之中,人尽皆知,唯独那人瞽而不察,他是不是当真应该问他一句,究竟是视而不见,还是有眼无珠?“走吧,既有言在先,我倒要看看公子欲将你如何处置。”
阿弟说了公子扶苏太多太多的好话,韩仓推脱不过,才随他一同入宫,若对方果如阿弟所说的那般好,他也能当面谢谢那人对他们父子的关怀照顾。可谁料,当那个容貌明朗俊美,器宇雍容端方的人行至近前时,他却瞬间不由自主遍体生寒。那样阴冷的一双眼跳出两团幽深的火焰,带着不言而喻的羞辱轻薄,还有叫人恐惧的放荡欲情,顶出唇谷的舌尖滑过微微启开唇隙,露出最直白恣肆的绮念,不!这里不是秦宫!这是赵国宫苑!这人不是秦国太子,正是当年的赵王!韩仓踉跄退倒两步,早忘了什么尊严礼数,直想转身就逃,却被大步走来犹如山岳一般的人,一把揽住腰身二话不说扛上肩头。
作者闲话:
尾巴的大大弧没了,等她回来我再推吧,喜欢看军旅文的亲们可以去看完美突击,已经很肥很肥啦,行伍生活各种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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