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851 更新时间:20-07-12 17:43
深夜,三三两两零星的暗橘色亮光照着各家各户自己窗口的一方小天地。人影在窗口晃动,名为“家”的温情默默散发在这本来可以无关紧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刺激着赶路的人。
一个本来应该是灯光闪烁灯嬉闹不停的地方,一片黑暗、寂静无声,似乎这里本来就是没有人的。
甄言直接从围墙上跳进了院内,几乎扭曲着脸挨个检查每一间屋子,等到广怪抖抖索索拿着钥匙打开了外面的大门时,甄言已经将院内的屋门全部用蛮力破开了。广怪顾不上肉疼,直接走到广真的房间里,不出意外地在书桌脚下与地面的缝隙中,摸出一封字迹熟悉的信封来,那上面明晃晃地写着“陆离收”三字。
广怪此时也没兴趣与他追究这无聊的玩笑,当着甄言的面,独自读了起来。甄言见他手上还有另一封小一些信封,刚想从广怪手里接过,广怪手一让,他的手挥了空。
广怪顾不上他的惊愕,一目十行地草草读完,直接扯着甄言出门。广真一直很少出门,他能去的地方不多。两人先将周围、以及广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随后又挨个沿路敲邻居家的门问可有看见模样相似的人。无奈深夜敲人门板已是打扰,大多都是门都不开直接在屋子里喊不知道,会开门的还是看在广怪的面子上。问了一圈,竟然无人见过他。
两人知道,广真轻功高超,若是刻意隐匿踪迹走人烟稀少的方向,他们就是将这附近的人全抓起来一个个问也没有人能说出他的踪迹来的。
一直到黎明前的那场最为黑暗的时刻来临,两人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
广怪点了根蜡烛,将之前的信重新打开细读,在甄言发红的眼神中,广怪两手都捏着发抖的信纸,咧着僵硬的笑容回答:“他说等你回家之后再告诉你。”
“家?”
“姑苏的家,你的家。”
“没有家人的地方,怎会是家?”甄言颇为嘲弄地反问。
广怪的印象中,甄言不会如此带着如此明显的敌意和讽刺口吻。甄言是一个在乎礼节的人,他们几乎以为甄言是继承了孔子遗志来祸害人间的。广真也很后悔当时给他看了那么多圣人文章,把好好一个未及冠的少年,给活脱脱搞成了史书里循规蹈矩的人物画像似的。
而此刻微弱灯光的黑暗里,甄言深邃而又棱角渐变分明的脸竟有些阴鸷。
“那烦请先生告诉我,向我隐瞒真相,和救广真,这两件事哪一个更重要?”
甄言就像是一个原本被粉饰得工整端方的雕像,终于自己裂痕。
一尊金像无论外面浇筑的金子多么耀眼光鲜,凿碎了外皮里面的石体都是伤痕累累的。
广怪先自己冷静了一下,强迫自己从乱成浆糊的脑子中扯出事理。甄言还有冲动的余地,要是自己也疯了,那事态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一,他没告诉我们地点;第二,已经过去五个多时辰,照着师弟的脾气,若是抽得出身来,怎会不回来;第三,”广怪看着甄言说道,“他交代我一切以你的安危为先。”
“第一,没有说地点,就将所有可能的地点找一遍,翻了整个大明朝也要找;第二,决战持久,若是他此时身陷险境,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三,若是先生不愿去救他,便是陷我入险境。”
广怪难得混乱之中还能听懂了最后一句话的威胁之意,脑子更是乱上加乱。他说服别人的时候一紧张就喜欢先从讲故事说起。他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和理由,反正他能扯,无论开头讲的是什么,最后都能被他绕出一堆道理出来,于是随口拎了一个故事开始讲:“我刚碰到沈秋鸿的时候,他就像一个被拆散了线的布偶,可以称得上七零八落。全身都是血,不知道多少是他的,多少是别人的。我师父检查他的情况时,说,这个人刚断气不久,就剩心口的那一团温热还没冷。”广怪说到这里又回想起了那副场景,不经牙疼地评论,“伤成这样还跑这么远的路,真是一边执着求生一边执意寻死。那种情况下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就地止血,他还偏偏往人迹罕至的树林里跑,是生怕有人救他吗!”这种急救常识是个江湖人都懂,要真是一心求死,也不用伤痕累累还硬撑着跑这么远,只能说明当时情况的确十分危急,甚至稍作停留都能致命。广怪和老和尚都知道,眼前这个肉/体已经和尸体只差时间的区别,这具肉/体的主人带来的就算不是腥风血雨也是江湖恩怨,就这样放任不管,不算杀生,甚至十有八九是功德一件。
“可我师父和我都喜欢美人。”广怪颇为委婉地后悔着,“是个正常人,看到那家伙长发束冠的样子,只要自己跟他没深仇大恨,都会原谅他,哪怕明知他是个魔头。”
幸运的是老和尚和广怪当时都是云游僧人,所有的药物和制药用品都随身带着,两人就地给这个人做心跳复苏,然后一边将他全身的致命伤口缝合止血,一边分析所中的毒素,轮流看守、制药、试药,就这样在原地折腾了五个日夜,这坨肉身才不会一碰就毒发渗血或心跳停止。耗尽了两人身上所有能用的药材,两人也几乎将这座山上能用的草药都薅秃了,这个人终于睁了一下眼。这一睁眼简直恰到好处,因为这俩人正为不知谁搞错了一味药正互相撇责任,一见这人醒过来,差点都哭了:几乎能买座城池的珍贵药材灌了下去,要是这人折在这当口师徒俩都血亏到不想活了。
“幸好他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人,那些药材也不算百搭。广真在出家之前,潇洒绚烂,快意恩仇,全凭一人喜恶判断是非曲直,处理事情手段极端。那些不可挽回的事都是一念之差,可一念之差就是挽回不了的。小言,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他对你是什么样的期许,你还不清楚吗?”
“先生······”
甄言不知说了什么,广怪只听清了前面两个字,下意识问“什么?”
“先生,我的亲人,已经只剩他了。”甄言咬着腮帮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甄言是个很能干的人,几乎和那些历史典故中的天才一样,他天资聪颖、七窍玲珑,亦和那些处于蛰伏的寒士一样,默默无闻,韬光养晦,等着有朝一日一鸣惊人。这类人有着被事实打压出来的通透,因为见惯人生七苦,所以不断压缩自身的愤恨,背上累积着数代人的无可奈何,骨子里耗着经年累月的孤勇,成就了外人眼中孤绝的天才。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世事无常打垮的。正如常年累月身无分文的人,怎会害怕“贫穷”二字。
广怪以为甄言是这样的一个人。
然而如今这个天才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怨天尤人的“大多数人”。这个人累积着满腔经年的痛恨,撕开了谦逊得体的伪装,压抑着质问:“凭什么?”
广怪知道这一句问的是什么。
天道自古以来一视同仁的公正,因为它一视同仁的不公。
对这些现实的无力感,如同一块块陈年旧石垒在甄言的心口,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的眼睛都开始发红。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广怪手中的信,像是随时要抢,广怪几乎都开始估算自己有几成把握不被他打趴下。
广真在时,曾对他说他们救过一只受伤的幼虎。广真不是很喜欢有威胁性的东西,可是广真就是没狠心扔下那只幼虎不管,因为那只幼虎孤独又不自量力地对抗世界的样子和甄言很像。广怪当时对着一脸“温良恭俭让”的甄言,看着他的模样能想象出的幼虎也只是一只趴在地上体型大如巨猫的生物。老虎不捕猎的时候,看上去都挺温顺的。
广怪有点后悔自己自幼没有听从长辈的教诲好好学习武艺,不然此时也不用担心自己降不住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孩子。
甄言双手都能看出明显的抖动,过了好一阵,东方的黑暗开始淡化,天空隐隐有些亮光,甄言到底没出手,双肩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他用着疲惫又沙哑的声音说:“若我陷入危难之时,也定是希望有人能念着我、盼着我的。先生,我们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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