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332 更新时间:16-12-27 22:08
(一)
每次,他都挑这样的黄昏在江边画画,他架起画架,还真像那么回事。要知道,在他小时候,他的父亲,一位私立美术学院的美术理论教师,就希望他成为一个画家,于是他将父亲给他买的画架涂料全部扔到了河里,他讨厌这些。甚至后来他一度辍学,读完高中后的他,再也不愿意踏进学校的大门,现在他还记得,当他说不愿意继续读书时,父亲猛力抽烟的样子。然而,在他十九岁的某个夜晚,随着母亲的尖叫,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倒在书房,画纸上,父亲的血像一条浓水彩画的河流,淹没了划开手腕的刀片。丧事办完后,他到河边寻找那些丢掉的画笔,还有几支好的。
但一切都迟了,不久母亲的精神也失常了,整天地对着菩萨,念叨着念叨着。美术学院也收回了房子,他们搬到了一个巷子里住。之后他总是带上那几支画笔,只是为了纪念父亲。
(二)
他本来从来不烧饭,但母亲已经完全呆滞了,眼神里没有一点生机,偶尔叫着父亲的姓名,凄厉而怨恨。
这个黄昏,他伺候完母亲吃饭,再来到江边,为了防止母亲出事,他外出都会锁上了家门,母亲会有短时间的怨骂,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要去画画,再廉价地卖出去。父亲过世后的这四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当然他也有别的临时工作。但却从未间断过画画。甚至,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画出那些景象,没有老师教授,仅凭对父亲留下来的几张画的参详,还有对父亲画画时的印象。
今天他想画几只江鸭、薄云还有野旷与远树,然后给她看。此时是黄昏最美丽的时候,她也该来了。
(三)
她是他在另一个工作地点认识的一个女子,年龄比自己稍微大点。那天,他依旧在酒吧的台上唱歌,底下依旧是些纸醉金迷的观众。那些日子他真的一点都不好过,画画得不成熟,没有人要,审美好的和审美差的顾客,都不买他画的那些东西,装裱店的老板劝他,你一天到晚围江画画,你改改风格吧。但他还是固执地坚持,画整个月的无人问津。
不放弃画画的同时,他满街寻找别的工作,他在懊恼,人生的前十几年为什么不学点什么手艺,或者师从父亲学画,或者继续完成学业。也许他这样做,父亲就不会死。
最终,没有哪家单位愿意要他这个没有文凭但又桀骜不逊的男孩,他只好去了娱乐场所。刚开始是去送酒,做服务生,后来有天晚上,酒吧驻唱的三个人集体罢工,他便拿起地上的吉他,清唱起来。和许多俗气的故事一样,他就这样一直唱了下去。其实不是因为他唱得好,只是因为在这个小酒吧,客人们不是来欣赏歌曲的,只要台上有吼麦的人就行,唱什么,谁在乎?
(四)
那天,他好不容易将那狗日的歌唱完,警察就来检查,磕粉的抓了好几个,责令停业整顿一个月。老板十分郁闷,当晚的生意没得做,客人也做鸟兽散,他留下来关门,关门前才发现还有一个女人躺在角落里,烂醉如泥。老板说,把她拖出门就行了。
他架着她出去时,她满嘴胡言乱语,没醉没醉地说个不停。他果然就将她放在门口,然后准备回家,他担心母亲此时睡了没、闹了没。
你叫什么啊?刚走出几米,地上的女人开口问。
他怔了一下,走了回来说,高寒,怎么了?
高寒,陪我坐会。
(五)
女人名叫冷。话比较多,说个不停。
但高寒能听出,冷语调的凄凉,也许就和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冷的确是一个可怜的人。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无依无靠孤苦飘零,整天都在红尘里打滚挣钱,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却骗了他,如今不见踪影。她还说,几年前的她不是这样的,虽然贫穷但是快乐,也没打算在这些灯红酒绿里混日子,都是那个王八蛋。
他有钱?
没有,他有老婆。我见过一次。
冷告诉高寒,其实她早知道那男人有老婆,但见到了还是很伤心,但冷并没有说为什么和那男人分开了。高寒也告诉冷,自己的父亲死了,母亲患了精神病,但家里的具体情况也没有说。
高寒听着冷说的这些,有说不出的共呜。父亲死后的日子太辛苦了,他充分体会到了人的冷漠与炎凉,他没有想到失去了父亲:这个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会这么困难。
他知道,作为画家,父亲并不成功,在世时,父亲的画一幅也就近百元,但他却不经常卖自己的画,他说有工资就够了,为此和母亲经常争吵。有一次,出于母亲的压力,父亲将自己最喜欢的十幅画一次性卖给了装裱店,整夜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父亲又偷偷地跑到装裱店,以比自己卖出还高的价格,把画买了回来。
(六)
高寒不知道这事后来母亲晓得不,只那以后,母亲就说父亲是窝囊废,一辈子的穷命。高寒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变成这样,儿时父母的关系也不至于如此。
这些事高寒虽然记得,但当时觉得并没什么。现在自己也画画,而又不得已将喜欢的画低贱地买掉,才了解了一点父亲那样做的原因。
高寒舍不得卖自己的画,但他更害怕这些画没有人买。冷说她十分了解这种感受,就像自己本不想出来靠卖笑过活,但却害怕男人们不喜欢自己的笑。
两人聊了很多,天空里的星星使他们相识的夜晚有了一点生气。
后来,高寒每次画画,冷只要有时间都会去江边看,她似乎很喜欢画画,也懂一些,当颜色在纸上绽放时,冷都显得很激动,有时候还会哭。有一次,她站到了码头的船上,江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裙子也上扬了,她喊着高寒高寒,风好大啊。高寒看到很激动,就将这一幕画了下来。
冷很喜欢这幅画,说,这个你可不能拿去卖了。
这个送给你。
真的?
(七)
后来的每一天,作画时,高寒都希望冷能出现,这种感觉在高寒心中,就像不再想让冷去卖笑,那一样强烈。他相信会有这样一天,前提是他需要先挣够让母亲去精神病医院治病的钱,再攒够新的钱,去把冷失去的笑全部买回来,然后他们过新的生活。
想着想着,高寒有些出神了。他不担心冷是否愿意放弃现在生活,他担心的是冷能否忘记过往的那个男人。对于那个男人,他知之甚少,他与冷之间发生了什么。
想什么呢?冷的声音拉回了高寒的情绪。
没想什么,就想我们的生活能再好点就好了。
冷笑了,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画画吧。
高寒拿笔的手颤抖着,一笔又一笔,画得乱七八糟。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那你画的是什么?
(八)
你会愿意吗?高寒问。
冷说,愿意什么?
还是以后再说吧!
说啊,也许我想听。
高寒鼓起勇气抬头,却不敢看冷,此时,他既没有攒够母亲去医院的钱,更没有攒够钱买回冷的笑,于是只好扭头看江边的船。
妈!高寒大喊起来。他不知道母亲怎么跑出来了,还跑到了江边来、站在那船甲板的边缘。难道家里的门没有锁好?
妈,你要干什么?妈,妈,别!高寒的声音更加凄厉了,冷也远远地一块喊阿姨。
两人迅速地向船奔过去,上了甲板,母亲离船舷越来越近了。
知道是高寒来了,母亲说了一句,寒啊,我找你爸爸去了。
母亲跳到了江里。
高寒也迅速跳了下去了,几经挣扎将母亲拖到了岸边,冷拨打了120,医生赶到后,检查说,没被淹坏,但病人跳水前服用了农药,需要急救。
一直处于惊恐的冷,此时才看到高寒母亲的脸。看着这张脸和它抽搐的样子,冷突然觉得一阵干呕,说不出一句话来。
(九)
高寒从银行取出了全部积蓄,冷也取出了全部积蓄。
但赶往医院时,一切都结束了。抢救室里,洗胃工作已经结束,病人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母亲安静地躺在那里,高寒泣不成声,他想起了自己儿时母亲的笑脸,此刻他再也想不起母亲的半点不好来,即使和父亲的争吵,能听到也是幸福的。
医院嘈杂的声音似乎消失在高寒的耳外,外面是浓浓的夜幕。
高寒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和冷表白的瞬间,就在也许离幸福就差那么一点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了。
(十)
冷并没在高寒的身边陪着,而是早早地离开了医院,她想不到一切会这样宿命!她想忘不了高寒母亲凄凉恍惚的眼神,和她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
随后的几天,高寒办好了丧事,便开始寻找冷,但一无所获。
那一天他又去江边画画,他展开画架,决定最后一次用生命的情感去画一幅与江有关的画。颜色再一次蔓延在纸上,只是身边已经没有了笑的那个人。
他电话响了,是冷。他接听后,冷说,高寒,我不会再见你了。知道吗?我曾经爱上的也是一位画家,他和你一样才华横溢。前几天,我看到了他的老婆,和他的儿子,他老婆自杀了。我没有伤心的立场,关于我们,我只有结束了,谢谢你。
那画家姓什么?高寒问。
姓高。说完电话只剩下了忙音。
高寒收起电话,画了一条江水,其余的什么也没画,没有江鸭,没有薄云,没有野旷与远树。突然间他觉得,水是最好的纸,能倒映出一切。只是眼前的江水是浑浊的,但是他愿意将它画得清澈些,因为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时光。
(格斋主人汪慢霜于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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