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859 更新时间:17-01-21 15:50
列德多安这个姓氏除了贵族的名头,再没有给尼克斯带来任何益处。
尼克斯出生的时候,家道已经彻底败落,就连祖上的宝物也卖得差不多,只剩下唯一一个世代相传的项链尚存。尼克斯父亲还多少有些良知,知道祖传的东西不能卖尽,又怕自己因生活所逼一个狠心卖了最后的遗物,于是将项链戴在尼克斯身上,嘱咐他时时刻刻戴着。
因此,列德多安世代相传的项链就这样留住了,但无论是尼克斯还是他的父亲,甚至他的爷爷、曾爷爷,都不知道这项链有什么用处,只是先祖一代代传下来,他们做小辈的也就继续传承下去。关于项链的由来、历史、用途,却都随着家族衰落,先辈死去而遗失。
尼克斯的父亲是个 骑士,虽然只是低级二阶的骑士,连中级的门槛都没摸到,但这并不能阻挡他教导尼克斯的热情。只要一有时间,父亲就会教放学回来的尼克斯剑术,小小的孩子握着木剑乱挥的场景总能令父亲升起一种豪情,每到此时,他就会拍拍尼克斯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学,尼克斯,好好学。你以后是要成为骑士的。
那时候的尼克斯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为骑士,也不知道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他并不讨厌剑术训练。学校里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总是会有意无意找他麻烦,尼克斯被揍得多了,也觉得总是鼻青脸肿的自己太丢人,于是勤练剑术,无论多苦多累也不吭声,一心渴望变强。最终,那些艰辛并没有被辜负,学有小成后,尼克斯将欺负过自己的人揍得头破血流,而且是见一次揍一次。自此以后,学校里再没人敢找尼克斯的麻烦。
除了教导尼克斯剑术,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还要去镇外的森林打猎,这是家庭的主要收入。母亲则负责处理父亲打回来的鹿、兔子、狐狸,将肉拿到集市去卖,有多余的皮毛时,会拿鹿皮、狐狸皮和别人交换些其他的生活用品。
但父亲并非每天都能打到猎物回来,因此虽然家里总是血腥气不断,童年的尼克斯却很少吃到肉。关于童年的吃食,尼克斯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鲜少吃到的黑面包,里面被镇里的黑心面包师掺了木屑细沙,咬一口嘴里咯嘣咯嘣的响,又硬又干,却是尼克斯小时候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
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家会吃粥,当然不是贫民那种令人难以下咽又恶心的糊糊,多少会有些蔬菜,都是尼克斯的母亲在休息时间去森林里摘的,尼克斯下课或没事时也会帮帮母亲。
有一次,尼克斯的父亲捉到一只狼。当父亲将狼的尸体卸到屠宰间,激起一阵灰尘时,跟随而来的尼克斯双眼发光,盯着狼的尸体问道,“父亲,我们能吃掉它吗?”
父亲点点头,笑了。尼克斯也跟着笑,站在门口望过来的母亲见父子俩笑,也笑起来。狼肉并不比兔子肉、鹿肉好吃,却也是肉,熬汤的话应该会很好吃,再加上一些蔬菜,薄荷和大蒜来调味……尼克斯想着,不由自主地舔口涎水,睁大眼睛盯着狼的尸体,就差抱住来个亲吻。
但尼克斯最终没能吃到狼肉,父亲扛着狼的尸体从森林回家时,狼血流了一路,跟着血迹寻来的维安队以孝敬镇长的名义没收了狼尸。
幼年的尼克斯抱住父亲的腿,抬头,眼里开始闪泪水:父亲,你将我们的肉夺回来好不好?
那时候,在年幼的尼克斯心里世上再没有比父亲更强大的人,连狼都能杀死的父亲一定能打败那些狗仗人势、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侍卫。
但父亲只是笑了笑,以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直到成年,尼克斯依旧记得父亲那时的表情,那种无能为力的无奈表情。父亲摸摸幼年尼克斯的头,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武力解决。
这世界上有武力无法解决的事情,甚至很多事情可能都无法用武力解决,这个道理是尼克斯长大些才明白的道理。那时候他终于弄懂了维安队抢他们食物的原因:镇长老爷并不待见列德多安家族。也因为镇长厌恶列德多安,面包师能公然给他们卖掺了木屑沙子的黑面包,小贩敢以高出寻常价格的价钱卖蔬菜,学校里的小朋友也敢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己。
而至于镇长难为列德多安家族的原因很简单,他以为列德多安还藏着什么宝贝,正在装穷给他看。毕竟列德多安家刚搬进来的时候,还有些积蓄钱财,过了一阵子贵族生活,就算败落了也没到饿死的境地,肯定还有什么祖上遗留的宝贝。
但那些宝贝基本上已经都卖得差不多了,为了生活,尼克斯的父亲还亲手将自己穿着多年的胸甲当了出去。待尼克斯长到八九岁的时候,父亲的骑士装备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柄象征骑士荣誉和尊严的剑,也被卖了出去。
那天尼克斯坐在门口等父亲归来,他心里其实是希望出门打猎的父亲能带回来一两只兔子的,如果是狐狸就更好,很配母亲刚采的蕨菜。但父亲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见到门口的他愣了片刻。突然笑,笑完之后半跪下去,抱住了尼克斯。
尼克斯能听到父亲的声音在颤抖,那是种从腹脏开始蔓延的疼痛颤抖:“尼克斯,你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骑士。”
“一个,真正的骑士。”
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重振门楣,也许就是父亲终身的期望,可是他即便到死,也没能完成这个愿望。
如果有凶手,多年后成为骑士的尼克斯还能手刃仇敌,但他的父亲是病死的。多年的打猎生涯令父亲浑身是伤,卖掉骑士剑后,又只能靠给富人家打工、做仆人赚钱,没活时还要进森林砍柴,积劳成疾。那些没钱医治的伤口最后恶化,夺走了父亲的性命。
父亲一死,他们家就断了经济来源。从前还能靠父亲打工挣钱、偶尔砍柴补贴家用,现在却只能靠母亲一人养家。那段时间,母亲试过织布、做衣服、给别人做小手工艺品、去森林采蘑菇和野菜拿到集市去卖,但可笑的是这样辛苦赚得钱却依旧杯水车薪,不够生活。
艰难的生活令尼克斯异常的早熟,因此当邻居欲言又止几次,最后才隐晦地提醒他母亲被维安队带走时,尼克斯立即猜出了母亲可能遇到的遭遇。练习剑术的尼克斯扔掉父亲给他做的木剑,不顾一切地冲向镇中心,镇长府邸所在的地方。
当尼克斯赶到时,衣着不整的母亲正被人从镇长府邸里扔出来。那些侍卫笑着摇动双手,似乎在比谁将母亲扔得远,其中一个侍卫见到不远处的尼克斯,突然邪笑一下,往趴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吐了口口水。
尼克斯离得并不远,因此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侍卫的低语:biao子。
气红双眼的尼克斯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但未等他近身,侍卫就突然抽剑,指向母亲,一字未说,却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量。
尼克斯握紧双拳,垂下头,走到母亲身边,将对方扶起来。然后领母亲回家。
一路上母亲一直在沉默,甚至回到家中也保持缄默,即便尼克斯说笑话、祈求也没有用。那一晚,尼克斯并没有睡好,天刚微亮就醒了,跑到母亲房门前。
尼克斯在母亲房门前坐了许久,一直在等母亲出来做饭。但直到太阳出来,天色大亮,母亲也闭门不出,于是灵机一动的尼克斯决定自己做早餐,想着这样母亲心里就会好过一点。
当尼克斯熬了汤,又烤了些前几天从森林采的野果端进房间时,他并没有在床上找到母亲,因为此时的母亲正悬在房梁上。
母亲用自己最心爱的衣服将自己勒死了。
用心做的饭菜洒了一地,烫到了尼克斯的手和腿,但他却毫无知觉,只愣愣地看着面前悬挂的尸体,后退几步关上了门。
半响过后,年幼的尼克斯再次推开门,走了进去。直到这时,他才确定母亲死了。
确实死了。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尼克斯明白了钱的重要性,因为人命,比钱更贱。
幼年的尼克斯在悬挂母亲尸体的房间里坐了一天,这期间没有人来,因为谁都不知道在那一天,一个名尼克斯的孩子没了母亲,成为孤儿。
待到黄昏时,尼克斯终于踩着凳子将母亲的尸体放了下来。为了不摔伤母亲,尼克斯在地上铺了许多衣物,就连父亲的遗留的衣服也拿了出来,但即便如此,母亲依旧磕伤了,右侧额头破了皮。
尼克斯想将母亲埋起来,入土为安,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却发现家里连个铲子都没有,因此尼克斯只好用衣物将母亲包起来,拖向门外,又将铺在地上的衣物堆在母亲身边,准备火葬。
但那场火没烧多久。维安队的人很快就发现了浓烟,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就踩灭了火,提着尼克斯出门,一边向城镇中心的老井走去,一边命人去挨家挨户敲门,说要开民议会。
所谓的民议会由镇长主持,每当有人犯了大错或者损害到城镇利益时,镇长就会将镇上的人聚到老井旁,采集民意,决定犯人的去留。但只要开了民议会就没有犯人能留下来,因此一旦被逐出城镇,他在城镇里的财产、妻女、牛羊等就不再属于他本人,而是城镇共有的财富,会再次分配,或者干脆被镇长霸占。
维安队的人最终将尼克斯扔在了老井附近。幼年的尼克斯爬起来,瑟缩着,双手抱膝,四周是一圈各种各样的眼睛,有浑浊的、精明的、冷漠的、关心的、嘲讽的,各种各样的眼睛嵌在一张张不同面孔上,令尼克斯产生了想要将他们抠挖下来的冲动。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片刻后一阵敲锣声就连续响起,震得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
镇长正是在这锣鼓声中姗姗到来,他俯视蜷在地上的尼克斯一眼,扯扯嗓子,开始高喊:“尼克斯•列德多安,这个不孝的杀人凶手就在你们眼前。”
“就在刚才,我的手下告诉我他杀害了自己的母亲,害怕事迹败露又放火烧了母亲的尸体,显然是想要毁尸灭迹。”
“我没有!”尼克斯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满脸怒容,他想要反驳,想要冲过去揪住镇长狠狠打他一顿,但维安队队员一脚就将他踹得翻到在地。
“大家看,这个凶手现在还不承认自己的罪孽,因为罪人永远都有借口为自己开脱。”镇长说着,微微勾起嘴角,似乎在笑:“尼克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母亲,你要知道她,是多么的爱你。”
镇长说完哈哈大笑,肥胖的肚子也一颤一颤的,满脸横肉的脸上只剩下一缝的眼睛和一张血色大嘴。
尼克斯从地上爬起来,气得脸色通红,满眼血丝,但他毕竟年幼,无法理解其中的利益纠纷,只一句句辩驳,说“我没有”。
“没有?”镇长冷笑一声,“那你是说你母亲是自杀了?”
想要反驳的尼克斯突然愣住,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陷阱。他无法,他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怎么能说自己的母亲是自杀而死的呢?那么要强的母亲,怎么能容他如此亵渎自己的名声?
见尼克斯词穷,镇长弯下腰,笑得更冷酷,句句诛心:“那你说说,你母亲是为什么自杀?她,为什么自杀?”
“她是因为你……”气红眼的尼克斯顺嘴喊出了口,但说完“因为”后,这个“你”字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闭上嘴,环视四周一圈,发现刚才那些形形色色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一种幸灾乐祸、心照不宣的冷嘲和轻蔑。
尼克斯握紧双拳,将头垂得很低,“是我杀了她。”
“你说什么?”镇长将右手放到耳边,冷冷撇嘴,“我没听见。”
“我说,是我……”尼克斯将双拳握得更紧,紧到手腕的筋脉都开始抽筋,一字一句道,“是我,杀了母亲。”
听到尼克斯的话,镇长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张右手,高声喝到,“大家都听到了,他已经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了。”
“我们摩尔镇绝不会包庇一个杀人凶手!”镇长说着,斜斜眼,示意手下将尼克斯拉下去,而后恢复端庄严肃的嘴脸,再次高声:“作为摩尔镇镇长,我有义务和权利当着大家的面在此审判犯人。自古杀人偿命,杀了自己的母亲更是罪不可恕,但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大发慈悲,决定免除他的火刑,将他驱逐出镇。而列德多安的家产则全部充公……”
之后的话语尼克斯没能听下去,因为两个维安队的侍卫抓着他的手,将他拖往镇外。尼克斯能觉出膝盖和地面摩擦产生的疼痛感,细小的沙粒在血肉里扎来刺去,令他忍不住蜷缩身体,想以此来逃避疼痛。
汗水一滴滴凝聚于年幼尼克斯的额头,他却毫无知觉,只费力的挣着被汗水打湿的睫毛,看了眼前方。
他似乎看到了森林。
黑暗的、漫无边际的、满是绝望的森林。
维安队的人将尼克斯拖进森林,膝盖流出的血时不时染红地面,但他们并不敢太深入,因为这森林里不只有兔子狐狸,还有狼。
其中一人松了手,厌恶地看了眼地上不声不响的孩子,开口:“我们回去吧。”
另一个人皱眉,回头看眼城镇,虽说进入了森林,但这距离镇长“扔到森林深处”的要求相差甚远。
“一个孩子而已。”对面的人冷笑,“那我们将他扔在这里,打断他的腿。这样不就行了?”说这着,将手伸向腰间,准备拔剑。但就在他拔剑的瞬间,一道狼嚎从极远之处传来,吓得他蓦地后退一步,催促道:“走走走,你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另一人看了眼尼克斯。这孩子的膝盖差不多磨废了,就算治好,也会落下病根。因此点点头,随另一个人离开。
直到两人走远,尼克斯都没有动,他瘫在地上,全身放松,突然间觉得身体开始温暖起来。
也许……
也许很快,他们一家就会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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