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76 更新时间:17-02-28 14:30
九、对峙
燕离伸足一勾,堪堪勾住崖边。夜色幽深,他身下便是万丈深渊,视线下移,只见云雾缭绕、崖壁陡似削,竟是一眼望不见底!
尚未及应对眼前的突变,突觉一阵掌风袭至,燕离大半个身子尚悬在空中,抬腕对上,仓促之间,这一掌不过五分力气,四周已是飞沙走石。
左足勾住的一处几被掌力震塌。燕离眼明手快,右手一探,已是抓住了崖壁上一根藤蔓。双腿弯曲于山崖上一点借力,腰部好像柔韧的弓一般拉开,身体向上一翻,眼看就要落在悬崖之上。突然胸中气血翻腾,四肢百骸无不奇痛,体内真气不受控制的四处游走,这一下却是始料未及。一口真气走岔,燕离登时直直坠下,手中藤蔓也在这一拉一扯之下断裂。
难道是中毒?不可能。他平日里衣食用度皆有专人料理,再者武功练到他这个地步,很难有毒可以逃过他的感知。或许……不需要毒,只需一些可以诱发他宿疾的药,再用药引引发,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可是这天下之大,知道他身体衰颓至此的,不过三个人!他陡然想起今天的药似乎有异,难道是……
这世间从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拿什么去赌人心赌世情,赌那和善笑容不是一张虚伪的面具,赌所有人对你的好都来自真心。
然而在这一刻,燕离选择相信。
哪怕世事苍凉人心难测,不再怀疑不再猜忌。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
燕离于转瞬间已是转过无数念头,身体仍在下坠,他于半空之中勉强转换身形,伸手探去,堪堪抓住了第二根藤蔓的根部。往下一看,手中的藤蔓一直向下延伸,既粗且长,但崖壁之上已是望不见第三根。
崖壁过于光滑,无可攀援,燕离指下生力,在其上戳出了几个洞才勉强有了借力之处,稳住了身形不再下坠。每一寸肌理骨骼都在剧痛,似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又似有什么利器再身体里来来回回的切割绞动,相比之下左肩处伤口被撕裂的痛觉反倒不再明显。这般剧痛之下饶是燕离也不由得额头滴汗面色惨白。
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燕离手臂一挥,一颗烟花弹窜入上空,瞬间照亮半个天空。
冷眼看着烟火闪烁,他心下一片清明。对掌之时,崖上之人掌力虽然猛烈,却带着强弩之末的枯竭,应是不久前受过重伤。刚才匆匆一眼,崖上情形已是尽收眼底,夜色掩映下,只隐约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
有谁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刺杀?又有谁会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来到洛城外的后山?额头冷汗直冒,燕离勉力维持着清醒,不让体内凌迟般的痛楚占据全部的思绪,一个想法渐渐浮现在脑海中:难道是,蛊毒。
说起来,他对这些江湖异术其实了解不多。但他出城纯属一时起意,而各种异术中唯有施蛊者可以根据蛊的指引大致判断中蛊者所在位置。如他所料不错,那么下蛊的人,应当是陈非。救驾之时即是下蛊之时,调离后营的命令让他感觉到自己已被怀疑,迫得选择今日动手,而今夜军中欢庆,陈非看似一直处于伤重昏迷,他虽特意叮嘱过朔风,但难免手下的士兵放松警惕,如果他的轻功足够好,逃出军营不是问题。
燕离心里估算了一下这里到洛城外军营的距离,陈非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重伤之下又拼掌力,这一番折腾,只怕他也已是力竭。但在程朔风带人赶到之前,他和陈非应当还有一场较量。
陈非背靠大树坐了下来,擦去唇角血迹,开始调理内息。白日里的伤口复又裂开来,身上白衣已被鲜血染红。他重伤之下借助蛊术,强行凝聚精神施展摄魂,对身体的伤害已是极大。
相由心生,此前他也不曾料到燕离的心境竟是这般冰冷肃杀,那刻骨到令人心悸的悲伤令他这个施术者都几乎把持不住,且燕离心志之坚非常人能及,以他在摄魂方面的修为,亦不可控制其心神,只得借助地势,将他引上绝路。
却还是功亏一篑,信号已经放出,他必须让一切赶在燕离的军士到来之前结束。丹田空荡荡一片,眼下只看他能调动多少真气,在全面引发蛊毒的情况下和燕离对决能否多增几分胜算。
燕离所在的位置距崖顶有数丈之远,这在平日里也不过是几个纵跃之间,可眼下体内真气四窜汹涌,仅有毫厘内息与他的意志相呼应——他只有一次机会。燕离此生经历过不少风浪,越是生死一线的境地便越是从容镇定,以前是因为他从无后顾之忧,现在是因为生死他早已不在乎。
崖壁光滑,几乎是直上直下,根本没有借力之处,陈非身在崖上,地势远比他有利,如果等他恢复过来率先发动攻击……燕离从不是束手待毙之人,眼下他只有赌上一赌。
算准方位,手中藤蔓向上扬去。崖上那一眼,他看到崖边有颗松树,一抛之下藤蔓缠在了树上。
终于有动静了,陈非双眸微睁,向松树的方向望了一眼,他断了一根肋骨,又失血过多,微微一动便会牵扯到伤口,行动起来十分困难。
燕离现在落到了什么位置陈非心里也大致有个数,蛊毒一点点发作,燕离能聚起的真气有限,难道他现在是打算借助藤蔓爬上来?如果他可以完全凭借自身体力爬上来,失去了地利的自己在之后的对决中又有几分胜算?
临时发动,陈非对悬崖的地势亦不清楚,不然绝不会作此设想。他再三思量,心中计算翻覆几回,最终下了决心。
当下掌中聚力一劈。这一劈用尽了他刚刚聚起的一点内力,只听“咔嚓”一声,松树齐根折断,顺着悬崖滚落下去。
就在此时!燕离双目一睁,强提一口气,腾跃而上,在距崖顶尚有一丈远处,脚蹬松树一个借力,身形继续拔高,终是摔落在了崖顶。
这一强行聚力,已是到了身体的极限,左肩处在冷风中本已凝结的伤口再次溢出血来,燕离只觉体内竟似有千万把钢刀攒刺一般,无数铁丝在骨髓之中捅来捅去,疼得他想要蜷起身来颤抖抽搐着熬过这段痛楚。
但只不过喘息了片刻,他便缓缓站了起来。
燕离此刻面如金纸、衣发沾尘,然而他站起,便如一座峰峦巍然而起,自此千秋万代,俯瞰苍生。
陈非看着眼前形容狼狈的君王,明明气喘力竭,却仍有着掌控一切自信。他可以通过蛊来感受燕离身体里气机甚至情绪的变化,燕离不惜冒奇险翻上崖来,可见崖下是怎样的绝境死地!可在刚才那般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甚至感受不到燕离一丝心境的起伏,这样的人……
输了。陈非静静地想并未觉出多少不甘与痛苦。来此之前,便已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及去承受的准备,其实结局只有两个:燕离死,他死;燕离活,他死。
燕离扫了一眼陈非,此人二十七八岁光景,相貌平平,眉宇间却有着一股难掩的傲气,些微透出骨子里的坚毅与韧性。从他认定陈非另有所图开始,便知道这个人非比寻常。
战场上的那一挡看似容易,却需要施行者足够的冷静、精密、果断、胆识,于光火石间把握得分毫不差。倘若不冷静,便无法在战场这种刀光血影变化万端的环境下仍能准确的掌控时机;羽箭破空是何等迅疾,只要失之毫厘,便是谬以千里,不够精密便会无法与之配合而错过下蛊的最佳时机;没有足够的果断,在当时那突然的变故发生后,出手稍迟,就会失去先前苦心营造的布局。而不管计算得多么精确,每一步都无异于行走于生死一线、如履薄冰,这般分毫不差的一步步走下去,需要怎样过人的胆识!
而这些尚不是使燕离震动的原因。
让他真正惊讶的是,这个人没有杀气!
是的,他能感受到陈非眼中那丝正在消退的决绝之色,那种势不可挡的凌厉,可是这不是杀气!
或许这便是之前战场之上这人本有机会却未曾得手原因,倘若他当时再狠决一些,在羽箭射来之时直接出手,又怎会落到今日的境地?燕离摇头叹息,这样的人,怎么能来做刺客?!
沉默半晌,燕离终是先一步开口:“你虽姓陈,却既非王族,亦非宗室。”
“那又如何?”陈非竟是扬眉一笑。若非如此,他的行动怎能逃得过燕国的耳目。
“你对我没有恨意,又无所图,为何前来刺杀?”陈非此来显然不是受过谁的指派,不然北亭早已查出他的异常,燕国的情报网十二国皆无望企及,这点自信燕离还是有的。而看见陈非之后,燕离已经确定他并非心怀仇恨,非为国事非为私仇,那他刺杀一国皇帝所为何来?
“你错了,我有所图……我不恨你,可是这整整一代人呢?”陈非费力地的喘息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因着伤口崩裂,身上仍然血流不止,他站得很不好看,却牢牢站住了没有倒下。
他向着悬崖的方向行了几步,抬臂一指,夜风盈袖,染了血的白衣猎猎作响。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辉,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炫目的神采来。
月落参横,天光已近破晓。崖下云雾略略散开,隐约见得层峦耸翠、上出重霄,可以想见这隐于夜色里的山势当是何等雄伟险峻,气象万千。
夜色静谧,耳边能够清晰地听见山涧潺潺的流水声。陈非指着远处的山峦,声音里有着一种近乎极致的平静:“一寸山河一寸血。”
十、黍离
一直以来,陈非是家中的不肖子,文采武功明明是几个兄弟里最出色的,偏偏不肯入仕,为此陈父屡次发怒,几乎动用了家法。逼得急了,陈非索性留书出走,逍遥江湖。
天地阔远随飞扬①,他的足迹遍踏大江南北。陈非知交遍天下,千里相会,青眼高歌;慷慨赴危难,热血酬知己,人生何等快意潇洒!
直到大战爆发,他偶然从两军交战后已被烧成焦土的荒野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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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韩愈《听颖师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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