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11 更新时间:08-06-17 20:53
由花厅而后,穿过一进小巧的木门,就可看见一个宽敞的院落,院中并无任何房舍,只有一片一片的花树,密密匝匝,毗肩接踵,占据了一大半的视野,视线所及之处,到处花红叶翠,一派妖娆的春光,扑簌欲语。花树正中,是一带不甚宽广的石潭,水面仅有六七十步宽窄,长却有数百步。如云压水的花树至此并未止步,而是探入水中,植根潭底,枝枝交覆,将这片水域隔成几个零星的小块,像是一幅幅天然的帐幔。粉雾流苏,潭中一带,更索性与出水的船形小岛上的帆形片石接连起来,或绯或翠的枝蔓一枝枝接续,勾连袅娜,搭覆起一方别样的空间。
一袭淡淡的软紫轻袍,临风卷动淡雅的清芬,梵玉轮斜倚在花下的藤椅上,闭目微憩,此刻,暮色斜晖,染得他面目如花,浴后的肌肤晶莹若初离水的水晶,让人丝毫不怀疑方才若长和蔻萝嬉笑的话,的确是绝世美少年,只是丝毫不见张扬。那种美已融入肌理,沉入骨髓,化为面上一缕清和之至的微笑。
微风斜吹,花圃外一片清寂,慵适的人影丝毫不动,似乎已化入画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连呼吸都轻得近于微渺。
可是,画里的树影却动了,似有一缕轻纱从树身上剥落,水中涟漪一晃,似乎水色变深了一些,然后便消失不见,水色随即恢复为清澄。
这时,几朵一直在微风中静止不动的花蕊才随风轻振起来,几瓣微花旋转着落进方才的水波中。
一切悄无声息。画中的人却睁开了眼睛,长眸微扫,看向了右侧假山后的竹丛。
一地水墨剪影中出现了一波缥缈的身影,轻移两步,却忽然止息。
梵玉轮微微一笑,“公子既然肯显身,为何还做鹤步雁影?”
这话虽温雅客气,却也点明了对方行止,让人再也隐匿不得。
那影子沉默了片刻,复才低声笑道,“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
这是《诗。小雅。正月》里的话,是说,天虽崇高,可我们在它面前还是要低头弯腰,地虽然这样宽厚,可我们还是得小心翼翼地走。
听他语声,年龄虽不大,却润而微沉,漫而有威,自有一种动人的节律,梵玉轮淡淡从椅上回过身来,转向竹丛。
入耳的几句诗本是平平无奇,不过借天地之威德比况他人。可用在这种时刻地方,由这人口中吐出,却是自然合契之极,仿佛这诗是专门为了他今日而作一般,不失身份、避免了尴尬之余,更有几分难得的轻松调侃,让人在啼笑皆非之余,也发作不得。
心下念转,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欹身椅上,梵玉轮淡淡看着从暗影中缓步而出的人影。
暮色已浓,一勾明月清辉正划破云际萧萧竹影,破空而出,在竹林花木上洒下粼粼波光。一条白衣人影从林后迤逦而来。
月光仿佛有了一丝波动,一位白衣少年就从那波光中走来,仿佛拂月而出,又仿佛踏波的天人,萧然而来,而那月光,竟像是为他来做陪衬的……
月光如水,他眼里却是敛抑的点点晶芒,像极了灿烂的坠落的阳光,片片飞翔璀璨,素银与金黄,奇特地在他身上渡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让这个少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看着那双明滟的水波,梵玉轮眼里出现一丝淡淡的波动。像风吹开凝碧的荷叶,划下一道绝美的波痕。
波痕里,少年衫袖凝辉,履光踏月,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也在打量着他。
应该说,眼前的人不是那种灼目的美,此刻也没有世家豪富之子那种掩尽一切的气势和霸意,抑或说,那些有意无意地被他的气韵掩盖了,稀释了。
淡淡的清光下,他的五官是清雅柔和的,身姿很闲适放松,眉眼间有一缕轻恬的淡笑温暖,却很轻易地就软化了人的知觉,让人在凝注间有些模糊了他的具体形貌,只觉置身画中的涧阁,三月的山岚,缭绕吹拂,隔去尘世的疲惫,飘起一股舒心的味道——那是笑容缓缓沉淀下的味道。漫过三千红尘,轻拥你的心腑,让你一瞬间有些忘记了戒备,忘记了忧烦,只有一缕平和,如身旁的竹香淡淡的慰抚。
那是一个让人心里慢慢蔓生喜悦的少年。
良久,少年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此时,月光穿林拂花,照在他仿若水波般随步而动的衣摆上,像是无声的诗韵在流动。
还有数步之遥时,少年稳稳止步。
不敢不局吗?看着他挺拔兀然的身影,梵玉轮淡淡笑开,“是我的不是,让贵客如此屈尊劳累。”笑声中,长身而起,一边展袖相请,“就请公子在此宽坐歇息。”
少年的目光随之在旁边的杯盏扫过,一时没有搭话,过了片刻,微微抿唇,沉吟的眸中缓缓闪过一丝微淡的笑意,微笑道,“主人好风雅。”
那是一件令人心生叹息的工艺品。翠色的案几上,嵌绘的是一片片撑开的荷叶,翠色生晕,流光迭影,纹络间袅袅生风,烟光动处,似有清香点点沁出,半展的酒樽是出水最高的菏叶,一只同色翡翠玉盏吸纳着月光的光泽,浑成剔透有若六月着雨的菏盖,和着浓浓的酒色,让人的视线恍惚间也浓翠如酒。
少年的目光凝注在面前的景象上,明媚中忽然流过一丝叹息。一时眸中溪流溅溅。
看着少年的目光,梵玉轮微微回笑,回身举步,在一旁的假山石畔轻轻一揿一旋。沥沥水声中,一只小小的玉匣从水中浮了出来,随着脚边隐隐水声响起,少年微微俯视,只见桌边至潭边一带原本平滑的石板缓缓退了开去,一道清澈的水波随着缓缓裂开的水渠趋至眼前,而那方小小的玉匣也随之顺流而至,随后离开水面,停在与桌面相同的高度,下面竟是一只双腿渐渐站起的石雕鹭鸶。随着双腿起立,颈项缓缓转向一旁的少年,眉眼丝丝入画,神气竟和活的一般。
少年的嘴角不禁微微一动,神色欲流。
指尖微微使力,玉匣被打了开来,梵玉轮的微笑在微微散逸的毫光里莹若美玉,轻轻瞥过旁边的玉桌,梵玉轮微笑道,“梵家虽然豪奢,却也不敢暴殄天地精华。”
看着缓缓退回去的石雕鹭鸶,少年淡笑如酒,“公子的富奢方可使得如此机关,公子的气量也如鹭鸶细弱么?”
梵玉轮轻笑如风。
虽然名花多劫,良玉易碎,可是,将玉器收藏于恒温而湿润的水底密室,自然是最好的珍藏方式,而刚才展现的机关取用之便给也将主人的巧思细致展露无疑。这样的人,自不会任由那般精美的玉在一些意外的打杀下轻易损毁。这一点少年自是明白。
笑声中,那道水渠也缓缓消失无踪。
那是一叠美丽精致到过分的玉杯,摆在你面前,犹让你觉得精美得不像凡间的用品,说是酒器,也未免让人觉得浪费了。可是它们确实是。那已足是一个极品匠人一生的骄傲和荣光。
少年的手细腻优美如玉,梵玉轮将它们轻轻取出,在几上环樽排开。左手不知在什么地方一动,立时,一束微光透过假山上渐变展开的孔窍射在桌上的玉波间,一时,桌上明辉流转,一轮小巧的月牙儿出现在桌上的莲波间,映着天上月光,边上湖光,湖中月影,形成一种动人的潋滟。几上玉杯,或绯红流白,如菡萏初开,或多窍微斜,深埋在桌上忽然陷下的玉波内,外点褐斑,取时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就有一点细细的嫩须从下面升起,取出而饮,则杯中酒液半冰半水,沁凉入心,原来是在下面有一个特制的小小冰槽,酒水被冰后,饮入口中,则酒香缓缓释放,丝丝缕缕香媚入骨,绕喉纠舌,余香久久不去,如藕节含丝,巧到极处。再看其它酒杯,小如拇指、密结紧翠者如莲蓬暗生,引人欲摘;神态欲动者绝肖叶底嬉游的锦鲤,双杯并蒂,锦鲤成双,连接处是双鲤的口部,中间一点微白仿佛是飘落的一点花瓣,两鱼正在唼喋争食,杯环处飞起的一点翠色,斜逸灵动,让人恍若可以见到鲤尾溅起的水珠,而更绝的是盛放它们的玉盘,有若碧波上一艘小小的扁舟,还有二三少女或坐或卧,斜倚慵困,若赏风色,若吐棹歌,低眸者则含情依婉,若有所思。神态栩栩如生,教人辗转生怜。
少年接过递到面前的菡萏飞霞杯,浅抿微喟,启唇轻笑,“如此精美入诗的器皿,直是让人未饮先醉,令人想起莲花映日的江南。是否就是当年令鉴珍舫舫主三叹而退的‘西洲醉’?”
“不错。没想到公子也认得此物。”搁下手中酒盏,低头轻轻捻动一边的莲蓬小杯,只见内里一颗颗浅白莹动若未成莲子,梵玉轮阖目微吟,若有所忆,“‘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一首让人低回的《西洲曲》,本就是莲心夫人当年动意搜罗天下玉髓,制此桌几的初衷。只是——”
那件事后面的结局少年自是清楚,一时亦是无语。
摇了摇头,拂去淡淡漫上心头的伤感,梵玉轮抬眼看着眼前玉色的少年,问道,“还没有请教公子的名字。”
从凝思中回过神来,少年的声音如玉上朦胧的烟霭,“梦蕤,”他淡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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