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429 更新时间:17-10-10 13:28
倒插门,这是自从母系社会被推翻之后根植在男人尊严里的底线,其中的歧视若非能力出众的男人是不可能消除的。然而矛盾的是,但凡走了这一步的男人,多是没有大能耐的。夏新明的爸爸,宋建国,他做了倒插门,而且结婚的一切都是老婆和老丈母娘做主,他只负责出钱。
夏新明妈妈因上一门亲事撕破了脸,村里上下都有些闲言碎语,故意大张旗鼓地操办。结婚当天村里人都来凑热闹,锣鼓喧天,佳肴丰盛。看新郎新娘的人快把房屋挤塌了。胆大的妇女和男人直接走进房里端详,胆小的就围在屋外挤着向里张望,淘气的小孩儿爬上土墙,边听大人们议论边探头往房内看。宋建国举目无亲,低着头忐忑不安的在炕上坐着。他心里充满了压抑的恐惧,像是被一群吃人的野族包围,鞭炮声,锣鼓声,喧闹声,都像是野蛮食人族的庆祝。他习惯了一个人无言无语的生活,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环境很不适应。当村里一个被人称做“大鼻子”的男人给他敬烟时,他吓得不敢抬头看对方,低着头直摆手。“大鼻子”把烟叼进自己嘴里点上出去了,出门逢人便说了一句:“没出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结完婚,宋建国辞了煤矿上的工作,一心一意安在家里。他很珍惜有家室的生活,对高危险的井下生活没有丝毫留恋。那种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他不需要了,他要安安全全地活下去,好好地经营一个家。留在农村除了种地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而种地是最不挣钱的。种地远没有在煤矿上挣得钱多,为此夏新明的奶奶每天都要给宋建国摆脸色,骂他没骨气,没本事。夏新明奶奶每天和那些好嘴舌的老妇人坐在一起总要把宋建国说成天下第一窝囊废才肯罢休。不仅这样,连饭也不好好给宋建国做,他碗里的饭总是最差的,因此宋建国从不和他们坐在屋子里吃饭,总是端着碗,独自蹲在门外,三口五口把饭吃完,还得听夏新明奶奶冷冰冰的说一句:“饿死鬼转世,什么都吃得香。”
一件事更恶化了宋建国的处境——夏新明的妈妈怀了二胎。宋建国主张堕胎。夏新明奶奶极力主张生下来。夏新明妈妈不想再遭罪,整日抱怨宋建国贪图一时爽快,给她造成了负担。她既不想生,又不想堕胎,整日在抱怨声中渡过,也学会在宋建国身上撒气。
夏新明有一股野气,看大人吵架不仅不觉得害怕,还学会了选择阵营。在妈妈怀上二胎变得暴躁之后,不知何故,他开始粘着爸爸,跟着爸爸一起蹲在门外吃饭,有几次还带着安安跑到地里,只是为了和爸爸打个招呼。情感的细流已经在小孩子的心中产生,那些情感的垃圾正在污染小孩子的纯洁。
那天早上,夏新明被吵醒时,妈妈和奶奶正在咒骂爸爸,而爸爸悄无声息独自在蹲在门外吃饭。夏新明很气愤,把妈妈和奶奶枕头上的头发全部捡起来装进衣服口袋,饭也不吃就去找安安。
夏新明知道安安有个圆饼形的小铁盒,那是安安姥姥用完擦脸油的空盒子。夏新明问安安要那个盒子,安安二话不说就给了他。安安见夏新明从口袋里抓出一撮头发往铁盒子里盘,不明就里,问他要干什么。
“她们天天骂我爸,我把她们全埋起来。”夏新明的语气里有了仇恨。
夏新明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灵感,是因为安安姥姥常给他们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民间故事。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一向胆小的安安并没有觉得害怕,甚至兴匆匆地帮夏新明选址。地点选在了安安姥姥家东厢房的墙角,那里是安安姥姥种的一小块茄子地,被一棵大枣树遮盖着。
夏新明对地址很满意,十分隐蔽,不会被人发现。夏新明把小铁盒交给安安保管,自己跑到储物间翻出安安姥姥的小铲子,快速在墙角挖了一个小坑,他把手伸进坑里,深度有小胳膊那么长。“够了!”夏新明把小盒子扔到坑里,和安安一起用黄土把坑埋起来。
“会被发现的。”安安看着明显的痕迹,满怀担忧。
夏新明双脚踩上去蹦达,再怎么蹦达,挖掘的痕迹还是十分明显。
“有办法了!”安安眨着他的大眼睛,跑向街门外。
街门外有一棵粗壮的柳树,浓绿的树枝重重地垂向地面。安安费劲掰了一根柳枝,快速跑到墙角,把柳枝插在刚添上的土里。“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两个人如重释负,还舀来水浇了一番。最后安安特意跑去告诉姥姥,他和新新种了一棵树,不要给他们拔掉。
这件事成了安安和夏新明之间的秘密。
当安安告诉夏新明“我没有把秘密告诉大人”的时候,夏新明并不在意这件事。过了几天他就把那件被称为“秘密”的事情不当回事了,因为家里的状况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倾向。可是在安安心里,那却是一个十分神圣的秘密。他每天早上都会给柳枝浇点水。有几天,那根柳枝像要死了一样,蔫黄蔫黄的,他赶紧向姥姥求助。他不知姥姥用了什么办法,接着一连几天阴雨,太阳出来之后,他再看那根柳枝,发现它竟然缓青了,柳枝活了。柳枝的成活,那场雨帮了不小的忙。那场雨停了之后出现了彩虹,安安在姥姥怀里兴奋地大喊:“彩虹,彩虹……”夏新明没有那么兴奋,他甚至不抬头看一眼。
“姥姥,彩虹里有人住吗?”安安稚嫩的大脑里充满了奇怪的问题。
安安姥姥是爱讲故事的人,顺着安安的思路往下编:“彩虹里有个彩虹国,住在彩虹国的人都是美丽善良的。他们的肤色各不相同,红色皮肤的住在红色彩虹里,橙色皮肤的住在橙色彩虹里……彩虹一出现,彩虹国的儿女就会降落到地球上。”
“姥姥,我是彩虹国来的吗?”
“是的,你来的时候彩虹都铺到咱家门口了!”安安姥姥乐呵呵的,眉目更加慈善。
“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钻进了你妈妈的肚子,出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了。”
夏新明满脸醋意,盯着安安反驳:“你才不是彩红国来的,你的皮肤根本不是彩虹国的颜色。”
安安被泼了冷水,难过起来,他不反驳,眼泪汪汪盯着夏新明。
“你们都是彩虹国来的孩子,彩红国什么颜色都有。”安安姥姥赶紧哄他们。
“秘密”和“彩虹国”的事都是三岁那年夏天发生的,这对夏新明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不习惯回忆,但是对安安这种从小就喜欢回忆的人来说,将会有很大的意义。因为事情都是埋在时间土壤里的种子,用回忆灌溉。由于灌溉不及时,许多事情都无法生根发芽。许多人一味的认为人的成长只来于经历,其实人的成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回忆的深度。回忆,就像是温习学过的功课,总会有新的发现,用这些发现来指导生活,这就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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