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05 更新时间:08-01-27 13:48
“嘘,小声点!抬头三尺有神灵哪。只此处非议事之所,待用完酒菜,我们都驱程到朱大哥的家中,那里远离尘嚣,可避清人耳目,我们再深说。”黄殿诡然而机警地说道。
傍晚前,四人微带酒意,一路说笑,步行了三十余里山道来到光兴村朱一贵的家。这光兴村是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依山傍水的小村落。它背靠玉山山脉,面朝高屏支溪,村里河塘交错,绿木掩荫,飞禽欢鸣,走兽闻声,却也是个极佳的风水去处。鉴于这里四季雨充水沛的自然条件,因此这村里的人家大都以养鸭、贩鸭、卖蛋为生。而这里的田鸭又承蒙得天独厚的天然之沐,几乎只只均出落得体壮肉肥,味质鲜美,是当时岛内的一大名特产。
四人进屋后,即将木门虚掩。朱一贵忙叮嘱其妻吴氏下厨去斩鸭煮酒,一会儿吴氏便端了一大钵卤汁“鸭五件”上来,顿时卤香钻鼻,鸭肴盈梁。李勇、吴外二人急不可耐,伸手就往钵中而下,李勇攥着一根鸭脖,吴外抓起一只鸭翅,贪谗地撕咬咽吞。“你到二贵家去吧。”朱一贵支走了吴氏后,四人又继续接着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数巡,大家见黄殿只一心在缄默低头沽酒,仿若根本没有其他三人的存在,均是纳闷?“黄二哥,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神精兮兮的?乌龙见首不见尾,叫人琢磨不透!我的心都要快炸了,你倒是说啊,找我们到这鸭棚来是什么意思?”李勇性急,遂借酒发问,不满情绪溢于言表。
“是呀,后来的情形又怎样了?你肚子里到底是如何盘算的?快些讲出来,兄弟再斟酌斟酌呀!”朱一贵也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莫急,莫急,谋大事者好如烹肴,不能囫囵吞枣。我是想,此事好比捅天破地,非同小可,总要缜密小心、深思熟虑为是。我刚才只是在凝神捋了捋这几天所想的头绪和腹案。我前头讲过了,要驱杀那狗官王珍实不难,时下台湾吏治黑暗,社会动荡,人心浮燥。那王珍是贪得无厌,横征暴敛,人人叫诛!此时,只要有人带头举义,振臂一挥,便会一夫作俑,万人响应。至于那岛上的几千清兵嘛,想是不值一击的,这点我有胜算。怎么讲呢?岛内的清军是为三年一换的班兵,这些班兵都有临时撞钟之念想,都有思家恋乡之情结。况且,岛上太平日久,以致班兵少有训练,官恬兵嬉,只惟声色宴乐为娱,积弊已甚矣,哪能有斗志?”说到这里,黄殿扬了扬头,显摆地翘了翘他那稀稀拉拉的鼠须。
黄殿略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现在所深虑的就是这个义字我们应该如何赋予它一个得力的主题和内容,既要抓住时宜、扣住人心,又要名正言顺、一鸣惊人,还要势在必得、求得长久。性命攸关,成败一线,我不得不要深思熟虑、搜肠刮肚啊!否则,若轻率起事,盲集乌合之众,再缺乏全盘的运筹和调度,我们即使是拿下了全岛也最终恐难久而维持。届时,若大海那边的清军哪日一到,就不是好玩的了,我们非但会功亏一溃,反而将有葬身大海之危。”
黄殿话落,朱、李、吴三人面面相觑,不由地均露惧色。
朱一贵平时是一贯貌似座大,喜欢人前显豪,但真的要他去以身相搏、以命相赌的话,他却缺之胆略,他属于那种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主。此时,他听说有性命之患,不禁怵然语道:“黄二弟,此事既有生命之忧,我等何必偏要去捅这老虎屁股、白白寻死呢?我看我们不如还是放此念头,我安心仍去贩鸭,也好求个贱身全终。”
“看你这脓包样子!刚才还在大呼小叫的满腹牢骚,你不是想杀狗官吗?你不是不忍苛税吗?你不是想要寻求极乐吗?时下正是天赐良机。你看,这狗官王珍爪舞遮天,弄得岛内是乌烟瘴气,那内地徙迁来台的漳、泉、潮、惠之民愠怒思避;那当地的土番人也设栅、掘壕以抗争;那郑氏的后人则无不怀旧,跃跃欲恢复故国。机不可失啊,我们兄弟何不趁时好好地出出头,抢先拉起大旗,广揽人心,聚势闹他一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天子宁有种乎?说不准我们就运气好,也都能弄他个帝王将相玩玩,挺身坐定一方,尚可扬名立万、荫子荫孙呢!”一贯阴沉不露的黄殿也不禁透着兴奋,眼中射出蓝光。
“黄二哥,别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那清军如狼似虎,装备精良,听说有逾万人,且紧守在各讯隘,就凭我等草民百姓能翻多大个浪?结果无疑是大肚子过独木桥——挺而走险;是送肉上砧板————寻剁。”李勇怯然说道。
“是的,黄二哥,你我等人本来就不是那能干惊天动地大事的料,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做土混混吧,不也是可以呼点风唤点雨、悠哉悠哉的吗?”吴外接语道。
“我说你们统是纸糊的老虎,平时总是个个自命胆大、无所不敢,总要痴想那土鸡变凤之事,现在怎么了?气瘪了?魂去了?现在老天送机会来了,你们又畏首畏尾起来。好,你们不干,我便去与杜君英、赖池他们一起干,到时可别说我不送福贵于你等了。哼!我说你们就真的光知道吃喝嫖赌,一点都不谙世事,没有头脑。要做大事者,不可能不冒生死之险。你们想想看,明朝的始祖朱元璋成事前本是个到处游方化缘的和尚,地位应该是再低不过了吧?然而他只因为生存的逼迫与无奈,意气一冲,不就冲出了个近三百年的天下吗?你们再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那狗官王珍已然是越来越穷凶极恶,简直是鲸口难填,不让人谋生活命。视这情形,我等今后还能悠哉才怪呢!”黄殿小丑般激而扬之地手舞道。
“也是,也是。”三人在脑中咀嚼了一下黄殿的话语,思忖半晌,始觉得黄殿言之有理,毕竟能改变穷途和窘迫、谋得福贵和极乐对他们而言是最为有诱惑力的,遂不由地又齐声附和道。
“人生如浮云,哭着来,又哭着去,中间尚要受那狗官的压迫和凌辱。所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与其赖着活,不如放手一搏。世事难测呢!”黄殿说罢,颔首沉吟片刻,接着,他突然抬头朝瞪着一双直眼望着自己的朱一贵问道:“朱大哥,你说是贩鸭好哇?还是做皇帝好?”
朱一贵被问一楞,应道:“黄二弟,你是真喝多了吧?发胡说呢!贩鸭的人怎么能同那做皇帝的去比?”
“我岂能喝多,我清醒的呢。大哥想做皇帝否?”黄殿又追问道。
朱一贵听后大笑,说道:“别别别,黄二弟别捉弄我!想我一个鸭贩子,大字不识,浑身散着鸭腥臭,做鸭母王还差不多,哪里配做皇帝?”
李勇和吴外二人听后,捧腹笑作一团。吴外刚入嘴的一口酒也喷出老远。
吴外咧嘴笑道:“朱大哥已经是鸭母王了,离那人主就只差一步,为何做不得皇帝?做,做,我们都当你的臣子,只要有酒我们喝,有女人我们玩,我们就喊你万岁!”
李勇朝吴外啐道:“你这秤砣尽想好事!就凭你的那个烂‘八字’?你永远去抱你的鱼篓婆娘吧,小心朱大哥把你当鸭子贩了去。”
“兄弟们勿玩笑了,我是真的在跟你们谈正事。听我说!我从风山回转时,绕道去了趟玉山的紫竹寺,于虚风法师那里讨抽了个签,你们猜那签上写的是什么?”
“我们如何猜得出哇,签上写的是什么?”三人齐瞪眼问道。朱一贵更是面露急切,因这位虚风法师便是他的热交,向是被他视为奇僧,说是能预卜吉凶,能预知前后。朱一贵对虚风是顶礼膜拜,极其信服。
这虚风法师原是台湾郑氏王朝的旧人,曾官拜给事中。当郑氏王朝灭亡时,他也附随着众人降了清,被留在安平台湾县知县衙中充当主簿。不久,他因不满外族统治,始终怀念汉制明朝,遂弃职遁入了空门,在玉山的紫竹寺里做起了僧人,常披着袈裟借抒异志,逢人大谈亡国忧。后来,他佛法渐精,加之名望颇重,很快在前任方丈圆寂后便接任当上了紫竹寺的方丈。这玉山是台湾岛上的首山,紫竹寺又是玉山上的首寺,因此,虚风在神断了几桩福祸事后,一下子就在台湾的佛教界乃至汉、番民间中被神化,一时名声鹊起,极受人迷崇。虚风早年就与朱一贵相识,较赏识朱一贵的慷慨奉义和率性而为,遂结为热交,二人常抵掌纵谈。虚风经常戏称朱一贵为国姓爷,嘱其莫忘汉明。
黄殿不紧不慢地从左袍袖内摸出块一尺见长的泛黄竹片,在三人的面前晃了晃,然后一字一句地念道:“青天白日月儿明。”
“青天白日月儿明,有什么意思?”三人又茫然齐问。
“嘿嘿,这里面可大有意思!”黄殿阴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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