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043 更新时间:18-02-01 14:29
当苏沐泠被魔君拾到之前,她活得算是幸福的。有一个跛脚的父亲,和一个朴实多病的娘亲。他们在方山半山腰建了不大结实,却的的确确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屋。在山间种着不大的田地,靠着贩卖山间的果实菌菇,药草和野味过活。
当时她的名字,只是普普通通王知恩。为什么不叫王狗剩,王春花或者王招娣?因为娘亲在生她的时候,差点没了命,父亲吓得不行,待娘亲身子好转了,就要把王知恩丢掉。还是娘亲拖着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找了个算命先生,替王知恩请名。希望她将来知恩图报,不枉她娘亲十月怀胎和分娩差点没命的辛劳,愣是让父亲留住了她。
本是一家子其乐融融,过得是世外桃源般隐居的日子。
也不知道哪一天,方山上突然来了只作恶的鱼妖,房屋被横行的鱼妖摧毁,良田变成湖泊。没有人赶来救他们,跛脚的父亲和多病的娘亲,都没有什么朋友。
方山脚下的村民,只说是许久不见那两夫妻来卖东西。
这许久有多久?王知恩不清楚,只知道娘亲被分成四顿,父亲只被尝了一口便被丢弃在一边,瘴气里,尸骨腐烂生蛆得很快,父亲瞪大的双眼一直盯着她和娘亲。
她看着那场面不断作呕,鱼妖说是肉嫩的要最后吃,带着粘稠口水的鱼妖对她诡笑,手伸向同样害怕,却仍旧护着她的娘亲。
最后娘亲也被吃完了。
她咬牙切齿的向天祈祷,若是当真有神仙,那就烦请将这鱼妖碎尸万段!可是从她被抓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更别说仙。
这浓郁的毒瘴让她身体越来越撑不住,她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拖着几乎麻痹的身体想逃,鱼妖也不追她,因为她逃不出去。
到最后,看到眼前原本走路的田野变成了湖泊,横在她面前时,她已经认命。
鱼妖从屋里追来,一跃在湖泊中央,溅起老高的水来。
直到一个人,徒手为她劈出一条生路。那是墨均从彼岸来,带着无上的光辉。他似仙人般高高在上触不可及。她匍匐在地上,艰难地看了他一眼,他对鱼妖的嫌弃毫不掩饰的露在一举一动里。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记住了恩人的模样。
醒来以后,她扶着墙艰难的从陈果屋里,循着说话声走来。
他说,他想收她做徒弟。
王知恩忽略了疼痛的四肢和肿胀的脸颊,她想抱住墨均真人的大腿,告诉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告诉他谢谢救命之恩,告诉他失去了父母后他还愿意收留自己,谢谢。
在青冥山第一次与墨均真人说话时,她一句感谢还未说出口,他便开口叫她苏沐泠。
王知恩就这么一直被叫做苏沐泠。他教她识字,教她如何聚气,教她作为徒弟,生来就是要伺候师父的。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姓名,忘记了庇护她而惨死的娘亲父亲,如今站在奈何桥边,看着人来人往,她忽然想起了这些往事。
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就决定终生跟着他报恩,以身相许,万死不辞。
如今恩也没报上,反生了自己一身的怨气。
她举手来看看自己周身这蒸腾的黑气,自己的胸口一个大窟窿,源源不断的往外冒黑气。她伸手想堵,却堵不住。
说起来,他到底为什么杀的她。
她做错了什么吗?
细细说来做错的的确有点多。比如弄脏他唯一一身衣物,比如把他变成了身姿曼妙的美人,比如……喜欢他。
一只碗突然横现在她面前,她茫然看去。一黑袍老妪,穿着黑斗篷,一手捂着脸,另一手朝她抖了抖手里的空碗。
苏沐泠一脸茫然:
“不好意思啊婆婆,初来乍到,没带钱。”
转身就要走。
那婆婆一听,懵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碗,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由于太紧张,孟婆汤全洒了,一滴不剩。
“哎呀!!!坏事!”
她嚷嚷着,又急忙到桥那头,重新在一口崭新小锅里,舀了一碗。这下她双手捧稳了汤,到苏沐泠面前。
可她却在岸边徘徊,孟婆捧着碗朝她走去。孟婆不知道她为人一生的运势,但看她这一身黑气,自然是知道她这是怨气太重。她这一生恐怕……活得是不爽的。
“姑娘,别等了,喝下它,就什么都忘了。”
苏沐泠苦笑着摇摇头婉拒,忽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孟婆,看得孟婆冷汗直冒。
“婆婆你……长得有点眼熟啊……”
孟婆的笑容僵住了,随即绽放了更为和善的笑容:
“不眼熟!不眼熟!一点都不眼熟!”
苏沐泠一身灰扑扑还带血的道衣铺散在这彼岸花开满的岸边,在这忘川的两岸边,并不算特立独行。
忘川河里泡着的人,也不算少,他们时而痛哭,挣扎着,时而看看岸边新来的,和过桥的人,几百年,几千年都等过来了。
其中一少女看见黑袍的孟婆正劝着怨气恒生的苏沐泠,少女盯着苏沐泠仔细一看,她便朝着苏沐泠招手大喊,引起了苏沐泠的注意。
苏沐泠小跑着到女子面前来,女子踱步从川中到近岸来,她一身铁甲红衣,头发凌乱,但那笑容依旧明艳,尤其那双眼,更是英姿飒爽,媚眼留情。
孟婆见那女子是红衣女鬼,但她却在忘川中泡着,就明白她是在等人。等的人到了,她愿意褪去这一身红衣的怨气怒火,入轮回。
忘川中泡着的,都是些等人的鬼,等着至亲至爱的有情鬼。
“沐泠!”
女鬼叫得满心欢喜,十分意外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洛希。”
苏沐泠有些悲戚的看她,虽然她早知道洛希战死的消息。她也清楚她在忘川里并不是在泡澡,而是在等人。
“我在这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你都下来了,那武鸣也快了吧?”
她翘首期盼着的模样,一如当时在定庵身后看他念经一般。其实在人间也就一年光阴而已,她说话的口吻,让苏沐泠知晓了那忘川中的折磨,的确是种煎熬。
但是,她……在等武鸣?
“武鸣的话,要下来应该还早……我只是……意外身亡。”
苏沐泠说得轻描淡写,在意外身亡前的小小停顿,还是被洛希抓到了。洛希这才仔细打量故人,一身浑浊黑气的笼罩,胸口一个大窟窿,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不忍心说破。
“且不说我。你和武鸣……?”
她从京城被赶出来,武鸣抛却一切荣华富贵,跟她上路,她上阵杀敌,武鸣陪她一路。手下不服她,武鸣陪她一一降服了他们。武鸣什么都听她的,对她很好。
武鸣一直在她身边,支持她。所以在边疆时,她就与他成了亲。没有酒席,没有婚宴,没有亲朋好友。
她得知魔界大将即将从魔界出来征伐,知道此城即将守不住了。她隐瞒了消息对他说:
“武鸣,我放心不下我的父君。你能回去把他从地牢中救出来吗?”
她知道武鸣不会拒绝。
城破了,她死了。
“放心不下武鸣,怕他想不开。所以我想在这等等他。”
“……”沐泠知道,她不能提定庵了。
情字多变。
她不想知道太多,横竖喝过孟婆汤,也全都忘了,只是与洛希别过。此生来生都不会再相见了,与墨均真人也是。
“仙子渴了吧?来喝口水。”
孟婆在一旁贴心的递了汤水来。
“是有些渴了。”
苏沐泠接过孟婆汤,没有犹豫。
穿肠而过的孟婆汤,净化了她周身的怨气,她的容颜忽然一变,名副其实的凌驾于天宫的仙子之上的模样,引得忘川里的鬼都围了过来。
洛希愣住,错愕的看苏沐泠那轻薄淡描的神色,和她那浓墨重彩的颜,她那身道袍不复存在,一袭羽衣烨烨奇华,披散的长发在额前掠过几缕,春光如线,她倦眼懒睁。
若不是就在洛希面前变了个模样,洛希会以为这是别人,可这仙女,正是苏沐泠不错。
只见孟婆毕恭毕敬的引着她,往轮回的井口去,她们过了桥,洛希就再看不清她们的背影了。
忘川炸开了锅,洛希才从别的鬼口中得知,苏沐泠乃是仙界上仙的名讳,她此番历劫的三生,喝的孟婆汤也是特制的,会让她在这三生内,彻底忘记自己原来是谁,与凡人轮回无异。
“听说那女仙毫无靠山,道家不偏向,佛家不倚靠。”
“诶诶,我也有听下凡的仙人们议论过。”
“两千年前一招大败了魔君,一战成名。”
洛希惊呼:
“墨均?!”
旁人不解她错愕什么,看她一身铁甲,这是人界的凡人将领的打扮,看样子她刚来没几天,可能是个普通的凡人,不知道魔族的存在。
“是啊,魔族的这一任君主,就被称为魔君。念魔,不念墨。”
洛希急忙回头想寻找苏沐泠的身影,想提醒她注意,可洛希不能上岸。在岸边干着急,而烟雾弥漫的轮回井,羽衣一角划过井口,坠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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