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她曾有名。

章节字数:5232  更新时间:18-04-19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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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世。

    她曾有名,曾为画仙桑禾。

    长安门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的时候,樊于刚刚从仙逝的掌门手里,接过了玉印,和只有寥寥数十人的破败山门。

    身为新任掌门他还在认真修习仙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让长安门名震仙界。

    有天他还在练习仙术,弟子慌慌张张前来通报,有一大大咧咧的女子找上门来,爬了百层阶梯到他长安门的屋前。

    跟掌门樊于在他的弟子们面前掐了一架。因着那女仙问他:

    “你们掌门呢?”

    他知道自己的样貌容易被误会,于是板着脸耐心解释:

    “我就是。”

    那女仙放声大笑,就是不信。

    “你是掌门?我还是你父亲呢!”

    樊于的耐心直线下降。

    于是交手的时候,他没有放水,他那一本正经的刻板的模样,是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的。

    不过几招几式就将女仙打趴在地。女仙输得非常不体面,躺在地上仰面朝天。

    却放声大笑。

    “长安门樊于?”

    樊于一挑眉,应道:

    “我是。”

    “今日起,我——画仙桑禾入你门下,把你们的山头给我住。”

    她如是自话自说,但是还真的占了长安门山头。

    她来了之后,原本长满杂草的长安门前,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其中有九成,是来拜会那画仙桑禾的。

    来者络绎不绝,渐渐地,长安门里的生员也越发的多了。

    后来他才知道从那些仙客的口中得知,那画仙,原本只是为名为桑禾的凡人。

    为了稳定仙局,天帝希望能得到上神的术法。只是上神灭族已久,天帝只得寻得其他神物,来重现神族术法。而只有一个物件,能够达成他所需要的条件。那就是神界早已经丢失了的灭暗笔。天帝花了重金贿赂无忧堂堂主买到了消息,寻得了的那神笔灭暗的下落。

    但那神笔自出世便无人能用,且脱离了天帝的控制,落到凡间去。

    它选中了喜欢作画的桑禾。

    那神笔本是用来复写世间早已经失传了的上古仙术,奈何一认主,它就变了用途。

    它洞悉人心,却成了帮人们刻画心中最难忘事物的一支笔。

    然后天帝派人找上了那位女子。

    听说她一家六口人,父母爷爷奶奶,兄弟,只剩她一人,其余皆当着她的面被屠杀殆尽。

    事后天帝才出现,告诉她,若是想复仇,他能助她。不用漫长的修炼,不受天雷,没有苦难,只要她愿意。

    但她不愿意,笑着拒绝了天帝。那刻起,天帝突然对这个凡人产生了兴趣。

    所以再后来,听说一些绑人修炼成仙器的邪仙,找上了她。

    她从凡人升为仙器,洗髓,剔骨,削肉,她一样没落下。

    后来那群邪仙失败了,把她炼成了仙人,没有剥夺她的神识,没有把她的骨肉凹成器皿。货真价实的脱胎换骨,然后她被丢弃了。

    天帝收留了她。

    只是天帝身边里是非太多,天界的条条框框太多,她日日惶恐,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谁。

    后来她发现,她连呼吸都是有罪的。她再如何小心翼翼,她生而为人这一点,就是错的。

    她逃了,流浪在仙界。

    收留她的仙门,都看在她是天帝的女人,所以收留她,讨好她。

    直到她流浪到长安门。

    这个憨直的掌门人,不仅不认识她,还把她打趴了。

    樊于一开始还认为她脑子有点毛病,后来才发现,那些仙人就像失去了人性一样。

    他们着迷着往上爬,着迷攀附权势,他们眼里沽名钓誉比一切都重要,所以他们认为,桑禾是个异类。他们认为桑禾应该感激天帝的慈悲,感恩天帝破格将她收为仙籍。因为天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怜悯,所以他对女仙的这份关怀,成了大家非议的把柄。

    所有人都等着有朝一日,桑禾成为天后,给他们带来无上的权利。

    然而桑禾对天帝总是敬而远之,这已经是他们料想不到的,更何况再后来……

    后来,在长安门的林子里。

    一只很早以前就住在那的山鬼,因为听说灭暗笔能够画出心中最深处的执念,所以前去拜访女仙。

    他在山鬼里不算是出众的,相貌平平,修为平平。

    她视众生平等,如同樊于视众生为草芥。

    那山鬼在跟了她几个月以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近她,问她能否画出,他心中的执念。

    那时她身边已经有一个书童,年纪不过八九岁,为人十分八卦,但深得女仙桑禾的喜欢。

    师徒两平时没事就那那只山鬼今日会不会再来当赌约,消遣日子。

    那天那只山鬼终于靠近了,也敢跟她们说话了。

    桑禾总算是一睹庐山真面目,对于他额头的犄角十分感兴趣,并且表示想栓两根绳子在上面,骑在山鬼背上大喊一声‘驾’。

    山鬼听后落荒而逃。

    他不曾想过人成了仙居然会那么的可怕。

    到第二日,他躲得远远的还是在观察桑禾师徒两。

    一日女仙见过天帝,喝得酩酊大醉。

    在她的院子前泼墨撒泼打横,虽然她平日里不拘小节,但也没这么像小孩子。

    她的书童吓得哭了,她一听见哭得比书童还惨,生生吓得书童不敢再哭。

    她的院子里铺满了纸,她就在纸上斜躺着,喝着酒。

    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流泪。

    樊于原先以为她是有毛病,请了几个大夫看她,却只说是让她放宽心。

    而且她的这个症状只会在天帝来过之后出现。

    那天山鬼蹲在门前,不敢进女仙的院子,女仙倚着柱子看门外的他。

    桑禾:“你。”

    女仙指着他。

    山鬼:“?”

    他指着自己,看着她似醉非醉的模样。

    桑禾:“我若是指出你心中执念,你要如何报答我?”

    山鬼冥思苦想,脑袋都快冒烟了也没想出个解法。

    她提笔随意一画。

    一个人形。

    她丢向了门外的山鬼,山鬼为了接住她丢的纸,连忙跑到屋里来,赶在纸落地前接住它。

    桑禾:“你欠我……”

    还没说完她打了个嗝。

    这只山鬼不仅相貌平凡,而且修为平平,他的一切都很平常。他最深的渴求,只是希望那个良人是个人,所以桑禾所绘的纸上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他的希冀很小,所以他拿到桑禾给他的答复的时候,他有点小小的失落。山鬼大多对人抱有好感,所以他想娶一个人类是很平凡的心愿。

    就在他沮丧的时候,额头上突然传来一阵从未感受过的酥麻,让他的双颊直起鸡皮疙瘩,脸颊和耳朵一阵烧,胸口和小腹暖暖的,又像是通过了小电流一样,他不禁双腿发软,眼睛微微迷离,脑袋一片空白。

    嗡的一声轰鸣。

    山鬼的角有多宝贵,就像是人类的命根子一样被山鬼宝贵着,若是折断了,就不会再长出来了。他们的角敏感而脆弱,只有他们认定的良人才能触碰,没有一只山鬼能够例外。

    而这点桑禾不知道,她的书童也不知道。

    书童见她手下那瘫软成水一样的山鬼,被她在角上系上绳子,眼看她就像是要翻身上马一样。抬腿准备驾在那山鬼的背上。

    书童连忙把她拽开:“师父!!你又喝酒了!”

    山鬼像是得救了一般连忙退开,他颤抖着捂着他的角,那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愫在他体内蔓延开来,他茫然无措,惊恐的看着那女仙。

    女仙还未醉,只是那山鬼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她。

    看得她心里一痛,这样的眼神太伤人。

    她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

    她如是想着。

    举起酒坛子,推开了书童的搀扶。

    “关门送客!”

    她自个再房里喝得醉醺醺,从来没有人能在她真正醉的时候见到她,她会把自己锁起来。

    书童也未曾见过。

    他只记得那天他看到两个很悲伤的眼神。一个是请那山鬼出去的时候,他那副很受伤又迷茫的表情。

    第二个,是他师父回头说送客的表情,她拼命皱着眉头不让眼泪滚落的模样,让书童意识到,她果然还是个人仙。人仙人仙,先是人,然后是仙。

    不像樊于,没有表情也不会笑,他的师父不仅会哭会笑,还会爱和憎。

    她爱书童,爱长安门,爱灭暗笔。

    她憎天帝,憎众仙家,憎大司命。

    她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

    同样,也为自己伤到了那只善良的山鬼感到了愧疚。

    所以她开始退缩,索性不再对那只山鬼侧目。

    山鬼花了很长的时间确定了那女仙是自己今生所认定的人,确定了以后,却发现女仙不再跟她的书童打赌自己是不是会接近她们,甚至连院门也不再敞开了。

    她出门,他远远的跟着,女仙也不管他是否跟的上。山鬼只觉得好在女仙仙术不咋地,他跟的上她。

    长安门的弟子们几乎都见到那山鬼跟着女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传到了掌门耳朵里,樊于就没坐住了。

    他知道女仙的身不由己,她是半朵桃花都不能招惹的人。如此形影相随的消息传到天帝耳朵里,不仅是女仙,那山鬼,这长安门,都会受到牵连。

    于是拿上了几坛好酒,敲开了女仙的院门。一见樊于手上有酒,书童抵着门硬是不让樊于进去,女仙桑禾见书童拼死护着门,上前一看,乐呵乐呵的放樊于进来了。

    两人皆是不拘小节的人仙,双双席地而坐。樊于为桑禾斟酒,自己却让书童送来杯清茶。书童恶狠狠盯着他,他不以为意。

    见书童走远,樊于素来是个喜欢单刀直入的人,开门见山道。

    樊于:“你为什么要招惹那只山鬼?”

    桑禾:“没有啊,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女仙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招惹那只山鬼,至少没做出什么招惹他的举动。

    樊于:“……你了解山鬼吗……”

    樊于问她。正如樊于所料,女仙茫然的摇摇脑袋。

    樊于叹了口气,为她解释:“他们亲近人类,温驯纯良,一板一眼,一生择一偶。”

    “哇呜。”女仙眼里放光,“很可爱的种族嘛!”

    樊于神色微凛:“山鬼的角,可入药,能做咒术。”

    “这样吗!?那角摸起来软软的,原来还能折断吗?”女仙眼里闪亮亮的都是光,明显感觉到女仙深深地恶意的山鬼在门外一颤,但,却没离开。

    听到这里,樊于露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樊于叹了口气:“你摸过了?”

    女仙:“什么?”

    樊于:“山鬼的犄角。”

    女仙恍然大悟:“噢!摸过呀!手感不错!”

    在门外听见自己被夸的山鬼开心的拨弄着头发,害羞地将自己的角藏了起来。

    樊于:“能摸到山鬼犄角的……是他们亲选的良人。”

    “噢!他们这么可……爱…………”女仙正夸着,突然感觉不对。

    女仙惊愕:“你说什么?良人?!”

    她感觉自己酒杯都拿不稳了。

    樊于冷静的复述了一:。“良人。”

    女仙小声辩解道:“可我只是,乘他不注意偷偷摸了一把……”

    樊于瞥了她一眼,就只知道会这样地说道:“他们会自己判断,若是自己喜欢,便认定那人。若是自己不喜欢,别人连摸都摸不到那角。”

    樊于也无奈道:“所以首先,他是喜欢你的,然后你才能摸到那角,其次,才是你摸没摸。”

    这也是为什么,山鬼会沦为魔物的主要原因。而山鬼一旦喜欢了谁,连大司命已经定下的天命都会被改写。

    女仙突然觉得山鬼这种族有点像碰瓷的,他想讹你,你真撞没撞他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被你碰到了,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

    女仙冥思苦想了一夜。

    然后把山鬼叫过来灌醉了。

    她轻而易举的将那躲在门外的山鬼招到跟前,一块偷偷潜入长安门储备粮食的地方偷酒喝。

    山鬼从来没做过坏事,内心忐忑,但是看着女仙那副兴冲冲的模样,硬着头皮还是跟着去了。

    只是女仙把他灌醉后,又叫齐了山下的弟子们,让他们挨个摸摸山鬼额头上的犄角。想告诉他不止她一个人能摸到那个犄角,希望他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明明犄角就在那,却没有人摸到。

    弟子们试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个人碰得到他的犄角。

    更匪夷所思的是,这只山鬼还有脾气了,并且还相当的大。

    醉醺醺地当着一众弟子的面问女仙:“你为什么……为什么就突然不理我了……”

    “我才发现被人摸着角好舒服……你却再也不摸了!为什么……?”

    说着把额头往女仙的手上蹭,一边软绵绵的靠在女仙身上。女仙愣住了,回头猛的往那群长安门弟子脸上一撇,通通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们只听说了山鬼沦为魔物是因着他们能强行改命,却不知那角的作用,而今夜之后必然有人会去藏书阁查个究竟。

    女仙欲将那山鬼推开,他朦胧着眼,感觉他被女仙拒绝了。

    那泪眼婆娑的模样,令人产生我见犹怜的情愫,弟子们不由自主的用目光责备女仙。

    女仙如芒在背,只得一把揽住山鬼:“乖乖的,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山鬼眸子清澈,那不染杂尘眼里,竟然闪闪发光,那是烈日下的碧波粼粼,是黑夜里的篝火。

    山鬼柔声应道:“好。”

    他答应后,笑吟吟的眯着眼,软糯的将手伸向女仙,环挂在女仙脖子上。丝毫没有考虑女仙那一米六的个子如何拖得动他一米八的大块头。

    女仙拖着他上山决定从长计议,被他的犄角戳着的腮帮子也不疼。软软的,像被人用柔软的指腹温柔的摩挲。

    如果不是那山鬼一脸陶醉的蹭着她的话,她会更开心。

    这下女仙是彻底的撇不清了,长安门上下都彻底的知道了女仙对天帝无意,却喜欢一只山鬼。

    同时也认为她德行败坏,撩拨一只涉世未深,天真纯良的山鬼而不负责。

    女仙拿着当时拴住那只山鬼小角的绳索,跑到樊于的寝宫里,往那房梁上一系。

    桑禾:“……樊于,有没有办法?”

    樊于夜半惊醒,冷着脸告诉她:“带着门外那只山鬼滚出我的屋子。”

    她不肯,伸着脖子进绳子系成的结。

    桑禾:“快说,有没有办法。”

    樊于:“没有。”

    樊于见她心一横,把垫脚的椅子蹬掉了,心里咯噔了,还是十分不愿意说。

    樊于冲上前,将她狠狠拽下来,挣断了她脖子上的绳索,丝毫不犹豫的震碎了她脚下的桌子,让她跌落在地,凑在她耳边压低音量,用只有他二人听见的声音说。

    樊于:“你想让门外的那只蠢蠢的山鬼,觉得你嫌弃他,所以宁愿在我跟前上吊?”

    他轻蔑的眼神,盯着桑禾女仙那张看似什么都不懂的脸,他清楚,她比谁都看得透彻。

    她只是舍不得伤害别人,她身为仙却像人一样心慈手软。

    樊于没有女仙桑禾那样博爱的心胸,他从来不知道心的悸动,对别人的怜悯。

    他觉得所有感情纠葛就像一团线,时间长了线就变得轻盈易碎,但没人能理顺。所有想要顾及这一切的人,都是自寻烦恼。

    他从中超脱出来,看着身为女仙的桑禾的种种,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就像是从前的他,也是这个模样,或者他认识一个谁,是这个模样。

    尽管不喜欢,她那种吊儿郎当但其实很严肃的性格,也不是很讨厌。

    樊于:“若心不悦,当断就断。”

    女仙若有所思望着地上被樊于拍成芥粉的桌子,丝毫没有压低音量的意思:

    桑禾:“不用赔吧?”

    樊于:“……”

    “吊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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