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7690 更新时间:18-06-24 19:30
薄幕时分,承德侨祖村遍野积雪,风呼剌剌地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肆意飞舞,远山远树,全笼罩在白茫茫的风雪中。除了风雪,村庄是寂寞的,荒凉的。我带着妹妹葆君,两人在距离村庄“幽麓界”地带下了车。道路崎岖不平,雪虐风饕,我们提着沉重的行礼,慢慢向家的方向走。
走上大路,俄见送葬之人,遏吹唢呐,抛撒冥钱,抬着一口梨木棺椁,向着我们对面相迕而来。待走到近处,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呜咽悲恸。我心里一震,分明认出,妇人正是村里的李大娘。我畏葸不前,于是悄声寻问送葬人。有人告诉我,李大爷七天前因病离世,村里人在为他送葬。我们看着送葬人脚步躞蹀向前走,稍作停顿,急忙往家里赶。走近了村庄,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妪立在一堆柴木边。天上雪花飞舞,地上一片泥淖,老妪一不留神,摔倒在了柴木边。葆君眼厉,一眼看清楚老妪是我们日思夜想的娘,遂快步跑上前。“娘……娘,娘……你怎么了?”我也急忙迎前。“娘,你怎么摔倒了?”我们姐妹将娘亲扶了起来。我娘一望,她的女儿们回家了,万分高兴,顾不及拍打身上的泥尘,和我们往家里走。我们走进院落,抬眼一望,院里的老榆枝叶剥落,在风中萧萧簌簌摆动。同时,院落墙旮旯种的紫薇花皆已作泥入土,顿时,一股辛酸翻涌心间。“爹呢,”我问娘亲。娘笑道:“他正在后堂房炮制中草药哩。”我一听,撇下娘和葆君,一个人径自走入后堂房。此时,在后堂房,爹已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只是一时忙不开手脚,所以未予理睬。“爹,爹……”我直冲后堂房。爹一看果真是我,自然乐不可吱。“回来了?”爹笑问。我揽住爹,把脸贴在他的身上,笑道:“爹,我快想死你了。”“走,咱们进家。”爹将一些未炮制完的草药做了一番处理,和我进了屋。
简陋土屋里,娘和葆君盘腿坐在炕上,高兴地聊絮家长理短。爹看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甭提喜悦之情了。娘望着我,只见我身穿奭色长袖外套,脖颈里围一条桑蚕丝雪坊围巾,而葆君穿着一件双排扣斗篷风衣,亦是婷婷玉立,分外娴静美丽。“爹,娘,你们二老的身体还好吗?”我们相拥爹娘,娇嗔地说:“噢,对了爹,刚刚经过村头,遇上李大爷的送葬队伍,他究竟咋了?”爹惋怅地摇头说:“他在春天得了一场气喘怪疾,从我手里拿走不少草药,也到镇上几家医院寻诊过,谁知秋天犯下重病,一病不愈,岁未年初的十二月就……”葆君不管不顾,拉着娘的手,笑颤颤地问:“娘,看我的衣裳漂亮吗?”娘笑着回道:“我女儿的衣裳漂亮,比谁家姑娘的都漂亮。”我随之问道:“那我的这件呢,还有围巾?”娘一看,一条桑蚕丝雪坊围巾,问道:“姑娘,这条围巾真软溜,值不少钱吧?”我嫣然笑道:“娘,你别心疼了,这是梁夫人送给我的,人家可不在乎贵贱!”娘将围巾拿在手上细细摸了一遍,啧叹不已。娘笑道:“梁夫人全家可好,同你们关系咋样?”我不听则罢,一听之下,羞于启齿。“娘,别问姐了,以后,我慢慢给你说。”一旁的葆君急忙替我解围。爹坐在炕上,一看天色将暗,笑道:“你们娘俩儿聊,我给你们烧饭。”我拉住娘的手,吁长问短:“今年家里收成咋样?苞米地有牲口糟蹋吗?”娘不听则已,一听气得直哆嗦,说:“种了十亩苞米,谁想晚上让人家牛进了地,一晚上糟蹋了无数,损失严重。”我又问:“那是谁家的牛,咋不管护?”娘说:“是倪二狗家的牛,一共五六只,套绳没拴住,一晚上窜进地里啃了个遍,后来倒说了和气的好话。”葆君问:“那倪二狗结婚了没有?”娘笑道:“没有,说是瞅了一门亲,是脊檩屯的一个姑娘,人家嫌倪二狗家给的聘礼少,一直推脱。倪二狗会说笑话,前一阵子还来循问,说要娶上我家葆君就是菩萨保佑了。”葆君板着脸,笑道:“倪二狗是翛然之人,一天毫无拘束,吊儿郎当。”
一语未了,一个中年妇人大汗淋漓地跑进屋:“黄大娘,快,快点随我走,铁柱的媳妇快要生了,你赶紧给她接生。”我娘一听,马上从炕上下来,随妇人往外走。我和葆君两人听了好奇,跟在她们身后前去观望。
刚刚走进一栋院落,六棱格子窗内便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哭喊。门外,已站着三五个人。我娘边走边喊:“热水烧好了吗?给我盛一盆热水。”一个门外站着急得团团转的男人应道:“有的,有的,水已烧好了。”我定睛一看,说话之人是铁柱哥,一旁,还立着他的爹娘。我说:“铁柱哥你别急,我娘来了,一饷肯定没事。”夜色渐浓,雪花越来越大,扑簌得不辨眉目。鸮鸟在枝梢上阴阳迭气地怪叫,听得人毛骨悚然。我和葆君、铁柱、铁柱的爹娘焦手搓耳地等候产房里将要临盆的女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听房间里的女人痛苦地呼喊,我娘则是全力以赴地助产:“用力,用力,再用力。”铁柱一脸铁青,虎背熊腰,像家家门户上贴着的秦琼和关公的门神。他凝着眉,眼巴巴望着大雪朦朦胧胧,降在山庄漫天飘雪的情形,气脑地说:“若不是大雪封山,我就把俺家媳妇送到镇上生,太急人。”我给他打气说:“生孩子,做月子还是自家炕头好。别担忧,有我娘哩,肯定能顺顺利利生下孩子。”铁柱娘一脸慈和,抓住我的手,说:“闺女,啥时候回来的,看把你冻的。”我微然一笑,道:“婶娘,我不怕冻。我和妹妹先前坐车回来的。”突然,我娘从房间走出来,“快,再烧一盆热水。”铁柱爹问:“淑茵娘,孩子咋样了?生得不顺利吗?”我娘慌忙中抽出一句话说:“不怕,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说完,一转身又走进房间。“呱……呱……”伴着一声孩子的啼哭,铁柱媳妇顺产了。众人一听到孩子亢亮清脆的声音,全松了口气。铁柱一激动哭咽起来。铁柱娘一看,气嗔地骂了两句:“看你个没出息的,只是生了个娃嘛。”我娘走出房,一脸笑意,道:“恭喜铁柱家了,生了个大胖小子。”众人立时惊喜交集地冲进了房间。铁柱坐在媳妇孙桃仙身旁,紧紧抓住她微凉的手,道:“感谢你了,给我铁柱生了个男娃。”孙桃仙睁眼撇望着,淡淡一笑:“只知道要儿子,万一生个女儿可让我咋整。”说完,一阖眼,迷迷澄澄地睡着了。坐在炕沿上的铁柱娘喜急而泣:“老天保佑,菩萨保佑,送给我铁柱家一个胖儿子。”我和葆君两人迫不及待地立在炕边,往那粉嘟嘟的婴儿脸上一望,只见生得玲玲娇小,粉红憨态可人,全都止不住笑开了。“嘘”,我娘笔划:“让大人和孩子睡一会儿,醒了就能说话了。”众人听了,望了最后一眼,你推我嚷着走出了产房。
铁柱娘望着我们姐妹出落的愈加美貌标志,赞叹道:“黄家真是修来的好造化,两姐妹一个比一个漂亮,真是羡煞人了。”我的脸庞泛出绯红,笑道:“婶儿,笑话我了。你家不是一样修来好福气,生了个白胖孙子。”铁柱从房外抱进柴禾蹲在地上往炕洞里添,铁柱爹将他拉了一把,说:“当心烧得太烫了,孩子肉嫩别烫着了。”铁柱一听,赶紧停了下来,坐在板凳上取了一支烟。铁柱爹也从一张小几上拿起烟袋,吧嗒吧嗒舒袒地吸开了。我娘和铁柱娘两人坐在椅子上,铁柱娘拿来一盆炸苞米花给我们姐妹吃,笑道:“今年收成好,苞米吃不完,你瞧淑茵娘,已炸成了苞米花啦。”我娘缓过了神,笑道:“今年雨水多,苞米就喜好水,长得个大饱满。”铁柱回过脸好奇地问:“你们工作的山庄叫啥名,我咋忘了哩?”葆君说:“芙蓉镇里一座大山庄,唤名‘香墅岭’,又称‘含烟山庄’。”铁柱笑道:“咋起这名?还‘含烟“呢?”我解释说:“杭州地区出产织织布料,全国知名。之所以起这个名是让工人警惕吸烟,以免造成火患!”铁柱“噢”了一声,回脸往产房瞧。铁柱娘望望我脖颈里一条漂亮的围巾,笑道:“闺女这条围巾真漂亮。”我取下桑蚕丝雪坊围巾,说:“婶娘,这是山庄梁夫人送的,你看。”铁柱娘便把围巾拿在手上。铁柱憧憧落落地坐在板凳上,问:“娘,我能进房瞧一眼吗?话音未落,房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呱……呱……”
众人起身,再次纷纷涌入产房。此时,孙桃仙正闭紧双眸沉沉地昏睡不醒。铁柱掐灭烟蒂,双眼濡湿,望着炕上襁褓里的孩子,笑道:“乖,不哭!”谁知,那孩子听懂话不哭不闹了。我附身近前,望着粉嘟嘟的孩子,像一只刚出窝的小猪崽,伸手摸了摸脸庞。铁柱问:“娘,我想抱一抱孩子,成吗?”铁柱娘看了我娘一眼,点头答应了。于是,铁柱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进怀里。铁柱娘一扭头,看见铁柱爹在吸烟袋,遂怫声说:“他爹,快灭了烟,呛着孩子。”铁柱爹只好将烟袋收束腰间。我娘望望熟睡中的孙桃仙,低声说:“她一定是累坏了。给她熬上米粥,补好身子,千万别亏了她。”铁柱娘笑道:“熬了,熬了,是红米粥。”我和葆君两人倚在铁柱身边,一脸好奇地望着他怀里的孩子。不料,孩子又呱呱地哭闹。“一定是饿了。”我娘判断地说。正说话呢,孙桃仙醒过来。“快,给孩子喂口奶。”我娘说。铁柱就把孩子抱给孙桃仙。孙桃仙揽住孩子,给孩子喂奶。孩子一吃到母乳,立时停止哭闹。“你看,还是亲娘的奶水好。”我娘一说完,众人全跟着笑了。孙桃仙抱着孩子在脸蛋上吻了吻,不想孩子撒了泡尿。孙桃仙急忙说:“娘,孩子的尿布呢,”铁柱娘将准备好的尿褯拿来递给她。铁柱坐在炕边上,一个劲地嘿嘿傻笑,孙桃仙注视他,笑道:“只知道傻笑,一个钟头算是熬尽我一辈子的痛了,你知道吗?”铁柱笑道:“俺知道,知道!生孩子是辛苦的事儿,俺媳妇能给我铁柱生娃儿,我一辈子感激你。”
众人一阵唧唧哝哝地说笑,我爹走了进来。“孩子她娘,淑茵、葆君快回家,饭烧好了。”他说。我拉住爹,笑说:“爹,快看铁柱哥的娃儿,多可爱。”我爹探了两眼,道:“甭羡慕人家,我两个闺女,以后一定能为我生几个孙子。”众人听了又哈哈大笑。我羞红了脸,伫立炕沿边。孙桃仙望着,问:“淑茵、葆君,你们啥时候回来的?”我欣然一笑,说:“下午天摸黑时来的,一来就看你来了。”孙桃仙望着我穿着一件时髦的奭色长袖外套,问:“衣裳是从杭州买来的吗?真是鲜靓。”葆君说:“桃仙姐别说话,要注意休息。”
正在说话呢,村子里的苗大娘和徐大娘,提着一篮鸡蛋来看望孙桃仙。苗大娘是个寡妇,村里人愿称她‘喜妹’。她唯一一个丫头,两年前外嫁它村。而徐大娘五十有余,外罩一件大镶大滚青缎绸袄,裹在她丰腴的身上。她画黛染唇,风韵尚存。她育有二个儿子,在外埠打工。两人一进房,双双来到孙桃仙的产房。苗喜妹笑道:“我说孙媳妇,第一胎生得如何?想必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徐大娘说:“身子骨能吃得消吗,嗳哟,我生了两个男娃,也是这么过来的,活受罪哩。”两人把带来的鸡蛋搁在桌上,倚坐炕沿上。徐大娘环眼一望,注意到了我和葆君,问:“我说淑茵和葆君,长得越是媠媠漂亮了,啥时候回来的?”我回道:“天摸黑时回来的。”苗喜妹看着我俩,在她眼里伶娉水灵,楚楚动人,笑道:“两闺女真是越来越俊俏了,黄家好福气哩。”我娘笑道:“啥好福气哩,都长大了,眼看要嫁人啦,把人愁闷的。”徐大娘又问我爹:“对了,你那草药有治头痛脑热的吗?最近天冷,着了点风寒,我愈是躲不过去了。”我爹笑了笑,回道:“有的,川芎、荆芥、甘草和细辛,我正在炮制中草药,你若是需要,取两付回去。”徐大娘一听,高兴极了,笑道:“好,好,你这赤脚大夫简直胜过活菩萨,让人心服哩。”铁柱娘一看两人送来鸡蛋,笑道:“真是麻烦你们了,上回你们就送东西,这回又送,实在是……”苗喜妹灿然一笑,说:“别客气啦,全是乡里乡亲的。”孙桃仙望着两位大娘,半天才开口:“谢谢两位大娘,等我身子好些,一定去看望你们。”苗喜妹和徐大娘相视一笑,道:“铁柱一家是热络人家,不是饕餮之人,村里村外的人全知道,不必和我们计较。”铁柱笑道:“二位大娘若是有需要我铁柱帮忙的,请仅管开口,我铁柱赴汤蹈火,再所不惜。”两位大娘听了,心间皆温暖无比。徐大娘望着我和葆君,一副沉鱼落雁美人相,感叹地说:“我的两个儿子常年在外打工,我一直思谋,若是能把你们姐妹随便取进门一个,便是我徐凤的造化了。”我娘说:“你何必强求呢,姻缘不是人定的,是天定的,你就等着两个儿子给你带回两房媳妇。”铁柱娘也在一旁劝慰:“自古千里姻缘一线牵,依我说你就该找媒人给你两个儿子说亲。你那两个儿子,长得干净利落,不怕找不到合心的。”两人一番开导,徐大娘又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我谋划着年后托媒人给他们说亲。”
我爹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猛然想起事,喝道:“闺女、孩子她娘,饭糊在锅里了,快随我回家吃饭。”我们一听,告别了铁柱一家,同苗、徐二位大娘打了招呼,匆匆返回家。
等来到家,我爹已做了一桌丰盛菜肴。“闺女,今天先吃顿家常饭,明天爹给你们杀只羊。”我吃着饭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一年来在外面“风餐露宿”,着实辛苦,现在终于吃上了爹给烧的饭菜,此情此景,当然无法用语言比拟。“爹,娘,你们知道嘛,我想爹做的饭快想疯了。”我说。爹哈哈一笑,道:“若是真想疯了,这回来的日子我就天天给做,饱管你们吃个够。”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炕上,说不尽心里的苦瑟和辛酸。我几次哽咽都把到嗓子眼的话咽进了肚。
第二天一大早,我爹磨刀霍霍准备给我们杀羊。谁知,还未抓住羊,我的大爹大娘、二姑、三姑来看望我们。大娘看见我们,惊得连连问道:“淑茵、葆君,快让大娘瞧一瞧,哟,咋瘦成这样了?”二姑和三姑也上前打量,说道:“原先走时也胖腴腴的,这一年不到,咋变成这样了?”两人围着我看了又看。葆君一急,开脱说:“姐工作繁忙,日夜操心,一天到晚在山庄给人家干苦活,自然消瘦了。”几人一听,方略微打消了顾虑。大家再一看,“咦”了一声,大娘说:“好像不对呀,葆君也瘦了,”拿起手一瞧,竟是层层胼皮,于是心疼道:“看成啥样了,怎么……”我爹大喊一声:“喂,大哥,快来帮一把忙呀。”大爹一看,我爹坐在马靸上厝刀子,笑道:“杀只羊用不着这般力气吧,来,我杀!”说完,三步两步跳进羊圈,抓住一只肥硕的羊。他把羊从圈中抓出来后,爹也厝好了刀子,两人蹲在雪地上,一饷功夫,把羊给宰杀了。二姑望着我,笑道:“哟,闺女的围巾煞是好看,杭州买的吗?”我回应说:“是啊二姑,是山庄梁夫人赠送。”三姑把葆君的衣裳里外看了看,道:“这件双排扣斗篷风衣,葆君穿着真合适。”葆君笑道:“三姑说的哪里话,既是买来的,必须穿着合身啊。”众人一听,哈哈纵笑。待杀好了羊,我爹将羊大卸八块,烧水煮进锅里了。趁此时机,大娘和二姑、三姑详细询问我们在杭州工作的情况。而我和葆君相呼相应,配合默契,丝毫未敢泄露“天机”。大娘时年五十多岁。二姑整满四十五岁,三姑小她二岁。按着黄家排辈,除了早逝的大姑以外,之后是大爹、我爹、二姑和三姑的排序。
倪二狗娘不声不响地走进院里。“哟,今个儿啥日子,没等年前就杀羊了?”我爹发现她一副精神抖索的样子,问道:“二狗娘,有啥事吧?”倪二狗娘笑道:“给我借一下你家的簸箕,我筛一筛瓜子,准备过年用。”我娘走了出来:“是狗蛋他娘呀,你等着,我给你拿。”说完,立即进后堂房拿簸箕。此时,倪二狗娘听见房里一阵唧唧哝哝地说话,推门一探,原来是我和葆君来了。倪二狗娘道:“我就说嘛,家里咋这么热闹,原来是你们姐妹。”我转眸一看,笑道:“大婶,你咋来了?”倪二狗娘笑道:“我来拿簸箕筛瓜子。哟,你看闺女咋瘦成这样了?”她大惊小怪地高声道。我一时心虚,遮掩说:“我在山庄活儿多,一年故而消瘦了。”“原来是累的!那也不能成这样?”倪二狗娘笑道:“太苦了自己,何必哩。”我娘伸手递给她簸箕:“给你,狗蛋他娘——簸箕”,倪二狗娘接住后,粲笑道:“我用完了立时还给你家。淑茵和葆君,你们待着,大婶先走一步。”说完,朗笑着出了院。二姑见狗蛋娘一走,连讥带讽地说:“听说他家的牛糟蹋了你家苞米地,后来居然连个赔偿的钱仔也没见着,太不像话了。”我无耐地摇头说:“全是相里相亲的,我估计爹娘是开不了那个口。”三姑笑道:“我是说嘛,既是前后邻居,这事不好说。”大娘抱怨说:“我家今年的庄嫁也让羊给糟蹋了,幸亏管理的好,基本上没损失多少。”我问:“静婷姐回来了没有?”大娘笑道:“还没哩,估计就这两天,在上研究生哩,课程繁忙。”我又说:“我想静婷姐是越长越漂亮了,上研究生了,真好。”葆君跟着说:“哪像我们俩儿,懒得上学早早就辍学了,现在累死累活在外打工。”我问:“大娘,黄静婷今年二十几了?”大娘道:“二十六啦。”“那也该到找婆家的时候了……”我欲言又止。
众人坐在炕上聊天,你一言我一句甚是投机。三姑问:“听说杭州是许仙和白娘娘相遇的地方,那地方倒是山多还是水多?”我笑道:“有山有水,风景如画。”葆君笑道:“有湖泊,有村庄,反正比承德繁华。”二姑问:“你在山庄究竟干啥活,咋会瘦成这样了?”我笑道:“收拾房间,洗衣物,墩地,擦坡璃,赐候老人。”三姑一听,问:“赐候的是什么人?”我说:“是上官先生的母亲,快八十岁了,但身子骨依然硬朗。”大娘打破沙锅问到底,探究地问:“怎么赐候的?”葆君说:“给人家擦身子,洗衣裳,捶捶揉揉。反正有什么活,干什么活。”大娘和二姑、三姑听了,全惊唏不已。
突然,大娘一转话题,问:“葆君,你们姐妹也该考虑谈婚论嫁了吧?”我和葆君相视一望,笑道:“没,没,我们一心打拼事业,无心谋儿女之情。”大娘笑道:“大娘的意思是说你们该找对象了,是找个外乡的,还是回村受这份窝囊气?”我和葆君相视一望,不竟相顾失色。我说:“依您的意思找在哪儿好?”大娘直言不讳地道:“当然是找到外地好了,跟着本村人,一辈子是喝西北风的命。”二姑跟着说:“是呀,还是外乡好,家里情况入不敷出,得过且过,怎能和外面世界相比。”
葆君笑着,犹豫不定,说:“婚姻大事,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二姑马上接话问道:“你们听大娘的话,在外面物色个对象比啥也强,免得回村受苦受罪。”三姑笑道:“听你娘说葆君正有一个对象处着,有这回事吗?”葆君一听,一张秀脸立时红了半边,回道:“是有一个。单是人好!但他家远,我正在想咋办哩。”大娘拉住她的手,劝道:“听大娘的,在外面找,比在家乡找强百倍。大娘若是你们这般年纪,肯定找到外面去。”葆君一听,有些哭笑不得,事实上,她早已想过这些问题,主要顾虑,是因为距离家乡遥远,难免思念爹娘。现在,一听大娘、二姑和三姑开导,心里像从藤条上掉落一只大楠瓜,有底气多了。
正在此时,三姑的女儿李葆琛登、登、登地跑进屋。“二姐、三姐你们回来了?”她发出像唱歌一样金灿灿的笑声。我和葆君应道:“回来了,快过来让姐瞧一瞧。”李葆琛走近我们身边。我们从包里掏出糖果,递给她。谁知,李葆琛一噘嘴,说:“姐,我家糖果下辈子也够吃了。你看,我的牙早吃歪了。”说着,张开嘴让我们两人望。李葆琛刚刚十岁,泼疯俏皮,十分乖张。她是三姑唯一的孩子。我问:“那你想吃啥?”李葆琛笑道:“我要吃羊肉。”葆君笑道:“等一会儿,马上煮好,馋嘴猫儿,你甭急呀。”一时半刻后,我爹将一锅煮好的羊肉用铁盆盛上来。众人围坐,像草原上的蒙古人大块朵颐地吃羊肉,家里气氛温馨而甜蜜。我爹心里高兴,拿好酒与我大爹痛饮,两人吃喝行酒,谈笑自若。大爹道:“来,淑茵、葆君,大爹敬你们一杯,一年来,你们在外人生地不熟,辛酸不易我们清楚,这杯酒你们一定要喝下。”我和葆君双双端上酒杯,眼中泪花莹莹闪烁。我们喝了大爹敬的酒,又依次喝了二姑和三姑敬的酒,最后,爹娘也为我们斟酒、敬酒。我高兴不已,一连喝了几大杯,刹时,脸庞上涌出一片融融光泽。
窗外,一只鴳雀清清长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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