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闺阃幽事  第一零三章 逃嫁美妇遇鹩哥

章节字数:10122  更新时间:18-07-16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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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新婚之年的春节,是在充溢了悲与喜的惆怅氛围里度过。这一年,香墅岭发生了种种不幸的人间插曲。唐书玮惨不忍睹地焚火自尽;绿鹞子绑架上官黎未遂,与单卉殉情逃亡的路途上;映薇侥幸酒驾,导致路人含恨九泉。这些触目惊心的事件,在我心里留下了磨灭不掉的创伤。大婚之年的春节刚一过完,冬令花魁的蜡梅,开始上演如火如荼地绽放曲目。

    梦蕉园梅丛里,几片残存的雪迹遗留在梅枝上,伴着嫣红漫烂的梅花份外妖娆美妙。当我伫立绚烂的暖阳里,望见上官家楼台亭阁,曲廊水榭,掩映在雾色苍茫里。一只梅雀在枝头啁啾,转动乌黑的眸子乜斜。这只梅雀与我已经熟悉了,在梦蕉园生活期间,它时常光顾梅园,我想现在它又看见我,一定充满惊奇和喜悦吧。

    我坐在梅林下晒太阳,手上拿着一块白绢,还有针和线。恍恍中,突然想起红颜薄命的梦鹂,想起她与上官黎那段刻骨铭心的情感经历,竟将“梦鹂”的名字在嘴里念叨了数遍。转而,又想起一阕词,这使得我有了一个奇异地冲动。我踌躇地扯住白绢,用手紧紧攥住,心间发狠,接着拿起针和线,在裹满白绢的绣绷上刺绣字痕:

    “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

    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当我绣好绣绷上的字以后,揉了揉泛酸的腰肢,蓦然想起一个人——斜阳谷的老渔夫。现在大年已过,真不知道他的境况如何?思来想去,我决定探望我的救命恩人。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我将高档名烟、名酒统统塞入一个褡裢里。穿上马靴,手执缰鞭,从马厩里牵出了红色骏马。但我还未骑在马背上,身后传来上官黎唤我的声音。上官黎走近我,目光充满疑惑,闪射着不解和责备朝我身上巡睃。只见我身着白色素衣素裳,袖口一圈黑襟边,耳边各卡着一个玳瑁梳子,手执一根青丝雪鞭,有点侠女的风范。上官黎微带冷漠的口吻问:“派头不错,你要出门?”我想了想,吞吞吐吐地对他说:“我想去……看望我的……我的救命恩人。”上官黎埋怨地说:“为什么不和家里人打个招呼?总是独自出门,会很危险。”我尽力回避着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好半天,我从惊恐和不安之中喘过气,望着淡淡地说:“新年已过,人渐消钝。我想缓解一下疲惫,只消两个时辰,我肯定返回来。”上官黎道:“妈知道吗?”我低着声音道:“还不知道。”上官黎一蹙眉,显得无可耐何,只强压心中不悦,一只手揣入裤兜中,气哼哼地注视。我背过身稳妥地置放好褡裢,我能感觉到上官黎咄咄逼人的目光在向我打量。我说:“黎哥,你不想让我去吗?”上官黎一听,急走两步,抓住我手中的缰绳,微声责斥:“上回在斜阳谷险起丢了性命,怎么你又忘了?那里是荒榛野地,万一遇上麻烦怎么办?”一语未了,上官仁驾车从庄外驶回,看见我们俩儿站在马厩旁,将车开来探出头,说:“快来,把这些贺礼拿下车,明天我带你们去朋友家。”我一听,同上官黎走上前,从车厢里拎出了烟酒。上官黎关切地问:“爸,明天去哪儿?”上官仁没有回答,看见马背上驼着褡裢,笑道:“怎么你们要出门?”上官黎刚要答话,我的脸讪然一红,答道:“爸,我想看看我的救命恩人,行吗?”上官仁听后微加思虑,笑道:“那好啊,人家总归救了你的命,只带这些礼物嘛,可别轻薄了。”我回道:“爸,是烟和酒,已经丰厚了。”“那你早点回来,路上一定要小心。”上官仁思量地说,叹气商榷:“要不然让黎儿陪你去吧?”身旁的上官黎听见父亲这么说,急忙摆手:“不,我今天约好朋友,他们要来山庄与我喝酒。”上官仁斥声说:“又喝酒?难道不能消停一下。”接着,抚慰了我几句,将车开进了库房。上官黎冷冷地望我一眼。我手牵缰绳,抚着马匹的浓密鬣毛,心里嗒然若失,却不愿向他开口。一直等他离开,我怏怏不乐地牵马离开了山庄。刚出山庄几步,迎面走来一群女工。只见秦嗣嗣和姒丹翚走在前面,身后随着几个年纪稍轻的女孩。秦嗣嗣一袭长及膝盖的白貂色风衣,脚上穿着黑色至小腿腹的筒靴,高挑的个儿,长长的秀发,娥眉婉转一点颦,樱桃小口含果露,目凝神媚,娇嗔地问:“淑茵姐,你是要去哪儿?”我定定地望着,思绪杂乱,回道:“去郊外看个朋友。”秦嗣嗣走近,年纪稍轻的女工们也走上前,簇拥在我周围。有人问:“姐会骑马吗?”我淡然蹙眉笑着,有点殊怅:“我在承德老家常常骑马。”有人又问:“姐的家在承德,那可是个好地方——‘避暑胜地’哩。”我笑着,骄傲地说:“是的。世人睹目的《避暑山庄》便是。”我们一番寒暄之后,我牵马离开。

    我骑在马背上,走在一条并不熟悉的路上,一道彩虹如勾悬于斜阳谷深处。萧条满目冬寒,一只孤雁在山谷上像鹫一样徘徊。天空澄蓝,一碧如洗,金色的阳光闪耀似碎雪,将我的双眸照射得微微刺痛。大片雪地上,能看见套骡车的铁轮碾过的车辙印,还有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足迹。我顺着印迹走入了斜阳谷。

    山谷顶端白雪皑皑,道路两旁长满落光叶子的榛木和灌木,有白突突的大青石半掩在土坡中。我正哼歌走着,瞬间,耳畔传来一阵响遏行云的号角声。我勒紧缰绳趱马向前,扭头凝目,一群猎人模样的山民身穿裘袄,头扎红缨,手上拿着枪箭,正在奋力追赶一只浑身血红的狐狸。惊慌无路可逃之余,红狐躲在距离我咫尺之距的大青石后。猎人们纷涌而来,一字排开,向大青石畔左右寻视。

    一个猎人手执猎枪,拿着一架望远镜朝四周查看,旦见:数里荒郊没荆棘,万株榛木枝桠虬。小径沓沓无人迹,怪木石棱幽梭梭。猎人笑道:“鹩哥,红狐就在附近,它跑不了。我们人多,一定能逮住。”有人附和:“奇怪了,它跑到这儿不见了,躲在哪里了?”数十个猎人匝堆,看见我骑在马背上,静静向他们望,踏步走过来,拍着马臀笑道:“哟,好壮实的马。姑娘,看见一只红狐了吗?它从前面跑来了。”我还没有回过神,一时怔忡,猛然,一个猎人尖着嗓子大叫:“它在哪儿,我看见了。快,围住它。”话音一落,数个猎人朝指的方向一瞧,果然,一只血红的狐尾露在青石外面。我望着他们将红狐围拢,手执刀枪,像鬼子进村,踮着脚尖逐步靠近。谁知,恰在此时,骏马一声嘶鸣,惊动了悄悄匍匐的红狐。那红狐倏然一跃,从青石后如一道影子窜了出来。“它跑出来了,大家快瞧——”众位猎人惊呼熙攘,有的一跺脚,恼恨地说:“干脆一枪崩了它,太恼人了。”其余人纷纷摇头:“不行,最珍贵的是它的皮毛,万一搞坏了就不值钱了。再说,我们要抓活的,用它的血祭祀神灵。”倏忽,骏马带着我沿崎岖的山路慢自奔跑,跑出数米,发现身后红狐跟着跑。众猎人一看,红狐随着骏马跑,全都睁大了眼。追了数步,红狐再次闪入榛木丛,他们便停歇下来,伫立雪地上发牢骚。一个唤作鹩哥的猎人跑近,拦在我的骏马前,气急败坏地质问:“为什么不管好你的马?现在你惊跑了红狐,怎么陪偿我们?”我一听,感到纳闷,猎狐与一个过客有何瓜葛?我凭白受冤未予搭理,一声不吱。一个猎人随后叉腰吼道:“姑娘快下来,解释一下。”我忿恨不已,从马背上跳下。猎人问:“说,为什么放走它?”我不知如何回答,只道:“我……管我的事么?”身旁的人问鹩哥:“鹩哥,这位姑娘不像斜阳谷的人,问问她上哪儿?”鹩哥打量着,目光在我的身上不停地睃视,最后落在马背上沉甸甸的褡裢上。我狐疑地向他望,眼泪已在眼眶中团团打转。我说:“你们想怎样,光天白日打劫我?”鹩哥似乎发现了我眼眶中有一汪眼泪,失声纵笑。那笑声是灿烂的、无邪的、纯洁的,以至于我被他的笑声弄懵了。不仅是我,所有猎人也发懵了。只听鹩哥笑道:“哈哈,你真当遇上了半路打劫的匪徒了吗?难道我们像坏人吗?我鹩哥只是和你逗趣哩。”说完,众人齐声大笑。一时之间,我觉得十分难堪,我的目光直射地望着他们,大喝一声“驾!”,牵着我的马上路。

    我已看见近在咫尺的斜阳谷,远处谷顶像覆盖着一顶白色帽子,同那湛蓝的云紧紧相拥。仿佛还有一条大河逶迤地流径山谷。一直走近到阿牛哥那幢四匼用卵石砌出的院落,我才长吁了一口气。房檐上高高的烟囱上冒着轻烟,一艘废弃的船搁在院子里。我提着给他们准备的厚礼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连一个人也没有。炉灶中没有燃薪火炭。锅镬里没有菜米鱼肉。只在桌上零星地放着一些糖果。

    我正纳闷不已,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两个中年汉子搀扶着阿牛哥走进房。我刚要开口,一个汉子说:“他在我家喝了酒,我们扶他回来,你是谁?”我回道:“阿牛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来看望他们。”那人听后相信我的话,将阿牛扶躺在床上,然后安顿我几句,就走出了门。

    阿牛哥静静地躺在床上,我望着他魁硕挺拔,仪表昂然,心里有一丝怪异的冲动。这个曾救过我两次的人,在我心里已塑起了一尊神像。我给阿牛倒了杯茶,在他的床边支颐凝坐,轻声问:“阿牛哥,想喝水吗?”阿牛睁开了眼,用一种激动和温柔的神色久久注视,然后想坐起身。我说:“不,你不要动。”在我的劝说之下,阿牛又躺倒。我们的目光温静地相互注视,不知何故,心有灵犀间竟有一丝忧怨。阿牛用眼神牢牢地盯着,迫不及待地问:“淑茵小姐,你来了?”我微咬嘴唇,心里像有一团火燃烧着,像有波涛奔涌着,我递给他茶杯,移开话题说:“先喝点水,看你的嘴唇有多干涩。”“嗯!”阿牛使劲地应着,接住杯子咕嘟咕嘟猛喝了两口。我说:“慢点喝,别呛住,看你就像个孩子。”阿牛的目光掠过一丝光亮,始终盯着我:“你说我像个孩子?”我一惊,发现无意失口的话语,有些语无伦次。我问:“我差点忘了,我们是同一年生的,对吗?”阿牛抓耳挠腮嘿嘿地笑着,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什么也不想吃,就坐一会儿。他再次应着我,询问家长里短,我都如实告诉了他。而他,对于我嫁入上官家表示钦佩,说我是一个有勇气和胆谋的人。我把带来的名烟、名酒拿给他。我笑谑地问:“我知道你喜欢喝酒,但,这些高档名酒你舍得喝吗?”阿牛说:“我舍得喝,因为是你送来的。但是,爸在恐怕就不让我喝了。”阿牛说到父亲,我才想起没有看见老渔夫的身影,于是问渔夫去了哪儿?阿牛告诉我,父亲去了远房亲戚家,两天内就会回来。正说着话,窗外,一阵密雨撒花般纷繁落下,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阿牛拧过身张望窗外的雨,惊嗔道:“哈哈,怎么会下雨?真奇怪。”我说:“春天要到了,自然会下雨。”我也随着他笑了。阿牛拉长声调望着我,似乎带着一抹刁难的语气:“如此一来,你无法回香墅岭啦。”我茫然无措地幽幽说:“是呀,那怎么办吗?”阿牛目视窗外,房子周围是一片松林,透过窗棂,一株松枝拂动。阿牛解着闷一样,低声说:“松树林里有松鼠,白天有松鼠跳上我的房檐。”我笑道:“你会进松林里散步吗?这里风景真不错。”我的目光望向窗外,惊异的发现雨声渐小。阿牛说:“嗯,夏天我常进松林里散步,如果……”我追问道:“如果什么?”阿牛微有犹豫,回避着我的眼神,突然抓住我的手,颤声说:“如果你在我身旁,我一定会让你陪我散步。”阿牛的话让我万分惊讶,我使劲一抽手,闪过目光,心里伤痛不已。

    我望向窗外遥远的天际,云蒸霞蔚,一轮落日半昏半暗地浮在碧云蓝空之上,正缓缓从天空落下,徘徊于树梢上。当我不经意间再次望向阿牛,发现他双眸紧闭,眼角挤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我满怀愁绪,无限迷茫,拿上马鞭,轻轻歔欷一口气,走出房门。

    一日,一绺阳光铺向波光漪动的莫愁湖上,湖畔新生几株柏树,闪射翠绿的颜色。湖面上静悄悄的,分明看得见往年堆积的簇绿水草,夹杂着灰蒙蒙的丛丛芦苇,有气无力的在寒风中拂动。在萧瑟冷鸷的日子里,一个身裹白呢子服的瘦小身影,慢慢徘徊在岸边。她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凄冷,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阳光下,她美丽的脸颊粉嫩红润,睫毛低垂,不知是沾染了寒露、还是泪珠,仿佛透明清泽。

    湖畔阵阵幽冷,一只䴙䴘匆匆飞过。女孩走着,哈了一口暖气,用手捂脸,闭目享受温馨静谧的氛围。女孩环望周围景致,前不久一场暴雪,此时俨然弥留之际。女孩心想:眼看要到惊蛰了,这种鬼天气依然冻得人手脚发麻。大概站了好一会儿,女孩决定再往前走走。远处,正有一片秃驳高大的榛木林,枝柯掩蔽处露出木屋的一角。木屋一旁,是一个饲养梅花鹿的畜囿。囿边停着一辆轱辘车,车辕上栓着一头骡子。女孩望着小屋,好奇催促她漫不经心地往那小屋前走。待走近小屋,抬头一望,烟囱直冒青烟,几只绿喙小鸟绕屋追嬉,屋中不时传出恰恰的伴歌声。“咦”,女孩叹了一声,将脸贴在窗玻璃上,朝里面努力张望。“姑娘,你找谁?”女孩唬了一大跳,扭过头,看见一个老妪围着花格纯棉蓝巾,只露出眼睛和半张脸庞,脸庞上像洇着一层油腻,一绺刘海遮在眉梢上。“我……我随便瞧一瞧。”上官嫦语无伦次,差不多有点噎住了。老妪从上往下打量,旦见女孩:螓首妮眉,双瞳剪水,玲珑娇小,蕙性秀美。老妪一推门,道:“这里是护林地带,我家。姑娘进来吧。”老妪挽住胳膊上的干柴,抱进屋。上官嫦随之走进。屋中光线昏暗,只有靠窗下燃在灶火里的焰光,才使得人不至于手足无措。木然间,女孩发现,伴着恰恰的歌声,一个体貌隽朗的男孩朝她傻笑。只旦男孩:身材高硕,一张坏坏调皮的笑脸,两道粗长的眉毛绽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带着笑意,灿灿的,像是夜晚皎洁的上弦月,轮廓俊美的五官,富有美感的脸型,脸庞皙净衬托着桃红色的嘴唇,特别是左耳闪着荧色光亮的绿松石耳钉,给他的威猛高大帅气中添入了一丝不羁。老妪说:“姑娘,若觉得冷,就在那里烤火。”老妪将男孩轻轻一推,男孩便知趣地蹲下身往灶洞添火。“阿姨,我叫上官嫦,从香墅岭来,没想到这片榛林地带还有你们守护。”老妪一听,立时乐了:“我晓得香墅岭,只是那庄园不是我们穷人想象的。我一眼看出你像大户人家的姑娘,还真没弄错。”上官嫦见老妪取下围头巾,鬓角花白,眼边条条褶皱,乱糟糟的发,相貌大约有六十岁的样子。再看男孩,穿着倒也讲究,上裳一件咖喱色粗毛料绒衣,下身配着深黑直筒牛仔裤,正用直勾勾的眼神望着。上官嫦笑道:“阿姨,林子里很冷吗?我是头一回看见用灶洞取暖。”老妪望着,笑道:“每到冬天,湖畔气温就偏低。我们一家三口专门看护山林,没有灶洞不成。来,姑娘,喝点我自制的姜茶水取暖。”老妪递给她一个冒热气的水杯。上官嫦手捧水杯,放在唇边,深嗅了一口,淡淡的氤氲之中,散发姜辣味,却也是酸浓和香。突然,男孩对老妪说:“妈,我进林中巡视一遭。”老妪一听,拿来一条毛线针成的厚围巾,搭在他的脖颈里,道:“天冷围上。仔细瞧瞧,林中有没有坏人。”男孩嘿嘿笑了两声:“妈,我知道了,您放心。”上官嫦眼望男孩换了一双牦牛皮高凹靴,束紧腰带,推门走出。老妪望见上官嫦看着,笑道:“他是我儿子,上大学,每回从学校回来就帮我们看护林子。”上官嫦饶有兴趣,笑问:“请问,他叫什么名字?”老妪往灶洞里添柴,酣酣一笑,回道:“范黟辰。”

    且说范黟辰两手揣进裤兜里走出屋外,在榛木丛里随心所欲地穿梭。他刚满二十岁,是杭州一所农职院的大学生。大学两年生涯,使他陶醉在了人生快意的境界之中,常常不能自拔。仅管只有一个独子,父母从未娇宠他。当他遇见上官嫦,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羞涩多情的暖意。上官嫦一头秀发飘垂,明眸生姿,突然出现在他家,着使让他心房漪逗。范黟辰漫步林中,看蓝天白云,飞鸟驰驰。若在以往季节,尤其是春秋时分,气候干燥,疾风谑啸,极易发生山林火灾事故。而方圆数千平米的灌林,通常遮阳蔽荫。旦见:林中有斑鹿兔狐,树上有灵鹳禽鹰。瑶草奇花争妍斗碧,青松翠柏岁岁长绿。修竹春拔节,野树秋结果。万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范黟辰喜欢山野风趣,喜欢逗游林中,它会使他那颗浮燥的心渐渐松驰。

    范黟辰走入深林,正想坐下歇息,“砰”的一声枪响,从远处涧壑畔传来。范黟辰大吃一惊,站稳脚步,屏气凝神。“砰……砰……”接着,又是几声响动。“难道有人在盗猎?”还未等范黟辰反应过来,两只梅花鹿一瘸一拐地从林中穿跃而出,飞奔在他的视线里。范黟辰惊恐未定,倏忽,三个荷枪实弹的猎人,从山嵴后窜出身来。范黟辰着实大吃一惊,目光凛然一亮。一直等三人汗涔涔地跑近,范黟辰即时大喝一声:“站下,不要命的混蛋,真是胆大包天,敢在林中狩猎。”谁知,那三个来了劲头的猎人,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依然迈大步伐,寻着梅花鹿的踪影紧追不放。范黟辰一望情况不妙,随之奔跑,还大吼道:“站下,站下,不要捕杀它们。”猎人们好像脚下踩着哪吒的风火轮,杀红了眼,只顾了追赶两只鹿,哪儿顾得上一个毛头小子对他们喝声顿气。于是,鹿在前面逃,猎人在后面追,范黟辰紧步赶来。大概在林中穿梭了数千米,猎人们实在跑不动了,向两只鹿空放几枪后,纷纷泄气地坐倒在地上。范黟辰见他们停步,抚着心跳,涨红了脸,破口大嚷:“你……你们好大的胆。是谁让……你们在林中狞猎的?”猎人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旦看来者:年岁颇小,气宇不凡,体格健壮,英武绝伦,忙不迭虚情假义地道:“小伙子莫惊怪。我们是翠屏山里的农户,我们不捕杀动物,没法活呀。”“没错。我们世代生活在山里。老祖宗制定的规距,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权享受山林野兽。”范黟辰一听,气得哆嗦不止,攥紧双拳,双眉一横,道:“国家早有政策,大凡山林动物,都由国家保护。你们私制猎枪,私捕滥杀,是要犯王法的。”一个猎人笑望范黟辰,回道:“那些政策只针对市井之人。”范黟辰轻瞟了一眼,立时反驳说:“何人谓之‘市井’?你们已触犯法律,我要将你们送归法办。”猎人们乍一听来,已无言以对。他们心里想着对策,同时观察上官黎脸面上变化的表情。半晌,有猎人嘟嘟突突:“小伙子,别为难大叔了,我们是山麓下的农户,也是别无他法。”其他猎人附和:“我们啥也未捕到。我们空手而归,总没有触犯法律吧?”范黟辰环望猎人,个个虎背熊腰,个个野莽汗夫,心里有憎恶也有同情。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职责是看护山林,看护动物,总不能眼睁睁放过他们?思来想去,范黟辰义正辞严地说:“山林由我看护,不论你们是否捕获了动物,都已违法。现在,请你们都站起来,随我走。”猎人俱是一怔,望着范黟辰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心里犯起怵。他们相互苦笑一声,哑然不语。一个猎人走近,从内衣兜掏出黄鹤楼香烟,套近乎地说:“小兄弟,来,请抽支烟。你瞧一瞧,这莽莽山林,并无人烟,只你我几人,何必当真。”范黟辰退后两步,摆手拒绝,回道:“看护山林,是我的职责。我要为十万芙蓉镇百姓的安乐家园负责。倘若你们不随我出山林,我就报案。”

    众猎人一望范黟辰毫不妥协,皆是一脸茫然。由于长途奔袭,个个精疲力竭。他们对范黟辰好言相劝半天,并未见效,最后只得束手就擒。而范黟辰带着违法犯罪份子走出山林后,交由芙蓉镇公安局处理。

    范黟辰回到木屋时,上官嫦已返回了香墅岭。后来,接连几天,总在他眼前浮现上官嫦的影子,使他莫名产生一丝好感。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再次从学校回来,时值一个浓浓夏日,在芙蓉镇夜市上,居然与上官嫦相逢了。

    那一晚,街道两旁的兰蕙花洒落一地。稍早时分,一场疾风吹袭芙蓉镇。范黟辰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街邑上,仅管霓虹灯的光线黝淡并不畅亮,可他的心里却美滋滋的。他从学校回来的当天,特意将头发漂染成板栗色,加之那白皙的脸庞,更是衬托的他绝美帅气。他穿着时髦休闲的周洁伦版的T恤,一个造型彪悍夸张的骷髅头让人对他有几分畏惧。也许,正是这般打扮,反而有无数少女的目光游移在了他身上。当他走近娱乐会所门口,冷不防,涌出好几个衣着光鲜,年轻靓丽的女孩。女孩们交头接耳往外走,一不留神,其间一个身材娇柔的女孩同他撞上了。范黟辰一惊,问道:“小心。你不要紧吧?”女孩慌里慌张一抬头,发现范黟辰竟有几分面熟。“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话未说完,范黟辰痴声轻笑。女孩陡然一惊,恍然之间想起了他。范黟辰笑望着,问:“怎么会是你?”原来伫立他面前的女孩,不是别人,而是上官嫦。

    一群女孩叽叽喳喳地说话,打量完范黟辰,将上官嫦围拢中间。有人问:“上官嫦,愣着干嘛?那人瞒帅的,你们认识?”上官嫦脸颊绯红,长长的眼睫毛伴着心房颤动狂乱地眨着。

    上官嫦娇声地说:“嗯,我们认得。”范黟辰咬着嘴唇,心花怒放。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反倒是身旁的女孩主动与他搭讪。“喂,我说这位帅哥,竟然与我们的上官妹妹认得,怎么哑巴了?”“是呀,快点,大家借路,上那边说话。”推推搡搡之间,范黟辰在上官嫦带着的女伴们的指引下,来到了露天酒饮摊里。

    众人落坐后,嘻哈谈笑。唯有上官嫦凝视着指头上戴的碧玉翠戒指。而范黟辰微微腼腆,诚惶诚恐目光躲闪。在他看来,这个扮饰有点妖媚的女孩,再次走进他的视野,真不知道究竟应该感激谁?事实上,在他身边,根本不缺乏貌美性感的女性,但是,上官嫦使人有种过目不望的诱惑力。自冬天在木屋中见到的第一眼起,他的心里就仿佛为她留下一片天空。仅管,人生浮华如流水云烟,他也并不期望再次同她见面。但现在,一切已悄然发生了改变。当他们再次聚首,他相信将会同上官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上官嫦坐于酒桌中首,心想:虽说男孩家境平凡,但,无形中有一种使人怦然心动的舒适感。他高大俊美,比她认识的所有男孩都帅气。单看穿着的那件周洁伦版的T恤足以瞬间妙杀任何女孩的眼球。遇上他,或许是一种缘份罢。上官嫦静静坐着,目光不经意地撒落四周,随之收敛。上官嫦除了端祥自己指头上戴的戒指外,便拿起冰激凌杯子吮吸几口。桌面上,已摆满了女伴们亲点上来的各式饮料,包括煎炸各色韩式冰激凌,果汁,可乐,花果拼盘,奶油夏威夷果,盐焗花生,鱿鱼丝干,金枕头榴莲干等。她的女伴们几乎个个家境优越,个个是生活奢侈的富二代,她们惯常之事,便是品尝种种美食和零点。上官嫦吮吸着冰激凌,一张薄唇上涂着闪亮的唇膏,有节奏地一张一合。而范黟辰言语不多,一个实称的贫家子弟,女孩们将他和上官嫦夹拢中间,不停地逗乐取笑。

    这种气氛持续了半个钟头,范黟辰渐渐感到了不自在。夜色里,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饮摊下,坐着清一色的少男少女。几株芭蕉树宽大的叶片在夜空中盈盈烁烁。人工精心堆砌的花岗石路旁,种植着饱满簇新夺目的兰花。“范哥。”忽恍中,范黟辰听见上官嫦唤了一声。凝神定睛,上官嫦举起一杯果汁向他示意。范黟辰道:“哦,不好意思。”他有些尴尬,应着将果汁杯举起来。上官嫦问:“你喜欢喝酒吗?若是喜欢,来几瓶酒吧?”范黟辰咽了咽喉咙,有种受宠若惊之感。“不!不!我……”他结巴地说了几个字。一个粉白黛黑的女孩接了话茬:“上官嫦得了罢,只他一个男生,恐怕喝不起劲。除非……”“除非什么?”上官嫦歪头问。那女孩用指头缠绕发梢,一笑,道:“除非找几个男生,一起喝。”上官嫦用手转动盛果汁的杯子,考虑了一会儿,笑道:“好主意。但要找谁来?”

    那女孩直起身,穿着一件浅粉色束腰带长裙,修长的身材媚态袅娜,简直是艳压群芳。女孩不声不响款款地走了。半晌功夫,带来两个男生。女孩娇柔道:“瞧,有他们坐陪,怎么样?”上官嫦笑了笑,看着两个男生围坐在范黟辰身旁。上官嫦带着一丝跋扈的口吻说:“拿酒来。”话音一落,两扎瓶酒整整齐齐堆放在桌上。众女孩性格豪迈,不拘一束,每人一杯酒搁在眼前。范黟辰一望上官嫦毫不轻慢,暗自喜乐。而两个比他年纪还小的男生,嫩脸红润,称兄道弟,举手投足之间大大咧咧,陪应众女孩,三杯五杯下肚,话题渐渐打开。

    其中一个男生,观其相貌,阔脸高额,浓眉大眼,唇厚耳宽,一副油腔滑调的公子哥模样。男生直起身,拿一杯酒,吆声喝气地说:“鲍臻芳,来,咱们单喝一杯。”众人齐目一望,男生正紧抓她的手。范黟辰同样望过去,方知道那女孩的名字。鲍臻芳年芳十七岁,是上官嫦的女友之一。她赫赫有名的父亲乃芙蓉镇环保局局长,家资丰盈。范黟辰仔细一望,只见她描眉画眼,唇红齿白,耳配金饰,胸挂玉晶,一双傲乳圆润丰满挺挺而立。一段藕白臂膀上晃动一只翡翠玉镯,十指尖尖皆涂以蔻丹。正在范黟辰出神之际,一个女孩抬手捏过他的下颔,取笑道:“哟,在望什么呢?这么出神?”范黟辰移过目光,回之一笑,还未答话,上官嫦喋声相唤:“臻芳,喝呀,把那杯酒喝了。”鲍臻芳轻然嫣笑,也未思量,端酒相迎,咕嘟一口饮尽了。那位男生与鲍臻芳喝罢,紧跟着斟满酒,同其余众女孩邀酒。那些包括上官嫦在内的女孩丝毫不做作,应称男生将杯中酒悉数喝完。轮到下一个男生。他也直起身,恭敬谦卑、温言温语地道:“众兄弟姐妹,看得起本人,此杯酒大家共饮。”鲍臻芳望着,嗲声道:“何来看得起、看不起。大家坐在一起,只图个快乐,把你们叫来,就是这个目的。”两男生相视一笑,目光齐齐望了一遍众人,也不问姓甚名谁,似乎心里襟襟坦坦。上官嫦喝了酒,脸庞上透出一片淡绯之色,她不敢正视范黟辰勾魂夺魄的眼神,心里暗生异样情愫。范黟辰在与上官嫦谈笑之间,鼓足勇气,笑迎道:“上官嫦小姐,我们再次相逢,让我敬你一杯。”上官嫦抬眼一望,他咧嘴漾笑,唇边勾起一道弧形笑纹,着实使人有难以回绝的意味。坐在中间的鲍臻芳望着,见他神情袒荡,目光迷离,举手投足之间,是一副谦谦君子风范,便也生出一丝好感。众人行酒作乐,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钟。相互送别之后,范黟辰又伫立街头。

    范黟辰环目一望,满天星斗,银河遥遥。耳畔有蛐蛐和夜蝉的鼓噪之声,眼前花树上飞舞着萤火虫,荧光淡亮,使人渐生倦意。范黟辰心里明白,纵然上官嫦贵为香墅岭富二代,与自己身份悬殊,但割不断他慕名的心动。范黟辰每走一步,仿佛就看见上官嫦天使般的面容,高贵的气质。范黟辰双手揣入裤兜里,嘴里叼着上官嫦递给的名牌香烟,心旌摇曳望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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