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01 更新时间:18-07-17 10:03
一日下朝后,清嘉帝叫贴身内侍传话晚上再过来。
到黄昏的时候,他刚刚忙完事,跨进甘露殿。
走得急,一眼便看到玉言垂首描摹的样子……
她惶然发觉,起身将收未收之际,他已欺身上前,“原来是一首词。玉儿好久不动笔了……”
见他指尖已经按住,她只是默然垂首,微微退后半步。
只见洁白的蜀纸上是她娟秀的字:
浣溪纱
枕障薰炉隔绣帷,三载夜阑惊梦心。
更漏明月始相知。
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
黄昏微雨画帘垂。
他脸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三载夜阑惊梦心?……”
他偏过头来,向她似询问道。
她不语,只是缓缓退避一步。
他笑了:“我怎么没有发觉?还是你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他在榻上坐下来,拍拍身畔道:“玉儿来……”
见他目光执意,她只好默默走近……
不防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膝上:“告诉我,你常常夜半醒来?睡不着觉?……”耳畔的声音悄若微风,又轻柔又微微发痒。
她顿首,又惶然地摇头。
他笑,吻她的耳畔:“既然错了,就让我错到底。玉儿你怕吗?已经这样,你还怕什么呢?你不喜欢哥哥吗?……有没有过一些喜欢呢?我是不是比你那些绣花枕头的驸马们更有味道呢?告诉我……”
她惶然躲闪,但他的双臂那样禁锢着她,一向是无望的,她躲着眼睛:“哥哥,不……不……错了让我们想法子……”他闭上眼睛:“不,玉儿,我们回不去了……”
迷蒙中,他笑道:“不过那句‘旧欢新梦’我很喜欢。你没有一点喜欢吗?”
翌日五更天,天色还是深蓝,清嘉帝推开衾被。
俯身望向身畔,那人侧身而卧,气息微微,乌发下露着洁白的颈肩。
他不禁凑近轻触,梦中的蹙眉轻颤,那人辗转一下,将醒未醒。
他搂紧俯身,拂了她蜷曲的额发,耳鬓厮磨。
她似醒转推拒。
他唇边露出一抹暗笑。
起身。
凤藻和锦瑟已经点燃烛火,侍候皇上穿衣盥洗。
一日,正逗着笼中的鹦鹉,突然想起来已经两日了,清嘉帝不曾来过甘露殿。
想起昨日来告知他口谕的太监说的“皇上说他今日暂且不过来了让娘娘自己吃饭就寝不用等他”,不禁心下纳罕。
不知他葫芦里藏的什么药。
但是又颇担心。
遂叫来凤藻道:“皇上这两日怎么了?你替我去问问昨日传话的太监。”
凤藻回来方说:“皇上他病了,还是王内侍告诉我的。现如今还在神龙殿,太监们正在侍候。”
玉言正在给鹦鹉喂水的手停在半空。
正喝水的鹦鹉扑扇了一下翅膀,歪着脑袋愣在那里。
“哥哥病了!”她凝神想一想,“他病了为何不来我这里,却叫内侍们侍候……”又想,“他病了却让太监传别的话,又是为何?”
回头叫了凤藻,“你小心去找沈妃过来,就说我有话要同她说。”又补充一句,“仔细小心,务必请来。”
沈妃很快来了。
怀中还抱着元显侯。
玉言迎上前去,见到襁褓中的儿子白白嫩嫩、眼瞳明亮,小小的胖手胖脚手舞足蹈,不禁唤起爱儿之意,泪盈于睫。
她垂下眼睑,请沈妃坐下:“妹妹辛苦了,孩子带的这么好。我自己也未必可以。”
沈妃关切道:“适儿如此可爱,却一直给我带着,我心中不安,姐姐随时想看适儿随时过来。没有什么不便的。”
玉言颔首:“妹妹可知皇上这两日忙些什么?”
沈妃摇头:“我整日只挂记着适儿……再说,姐姐应该比陵阳更清楚呀,姐姐如何问起这个?难道皇上他……”
玉言含笑:“哪里,他这两日神神秘秘的,我以为妹妹比我清楚呢……”
“妹妹稍候,我去给妹妹拿些新鲜的果子。”说着,人已转到屏风后,轻声着凤藻去找李公公,又吩咐锦瑟取果子。
回头凤藻禀告有人求见,玉言让她侍候着沈妃,在甘露殿外问李公公皇上的事情,李公公摇头道:“皇上他这两日病了,前两日有道人为皇上施针熨之术治疗足疾,皇上觉着好多了,赏了道人不少银子,谁知没过两天,这足疾又犯了,而且更甚于没有施针之时。皇上马上着人找那道人,早不知跑哪去了。”
看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不像是假的。
又一听是足疾,这才放下心来。
道:“带我去神龙殿。”
神龙殿外,是几名侍卫,见是李公公带着一名妃嫔,便也不拦阻。
寝宫里,清嘉帝躺在龙榻上睡着……
玉言在榻前俯身。
旁边的内侍小声道:“皇上足疾疼痛难以入眠,又怕在甘露殿惊扰了娘娘,昨夜辗转一宿未合眼,方才累得昏睡过去。”
玉言见衾被盖得合适,便在旁边坐下。
轻声让李公公回甘露殿告知沈妃,说明状况。
又趁着天色未晚,看一看殿中桌案上的奏折,已有几十本之多。又怕有什么着急的,便搜检一番,看到有关军情、赈灾应急的,便都筛出来摞起。
再去问内侍煎药和晚膳的事情。
一切都照看停当了。
天色也已黑下来了。
昏暗下来的天色燃了烛火有点早,不点燃烛火又显得整个神龙殿阔大冷清。
玉言蓦地想到哥哥曾经说的“暖阳”。
不禁心中触动,眼中润湿。
一向刚强、轻易不动声色的哥哥,竟也是这样孤单的人啊。
清嘉帝呻吟一声醒转过来,玉言将手覆在哥哥手上,又吩咐内侍赶紧燃起烛火。
又吩咐要多多的烛火,照得殿中明晃晃的。
清嘉帝微笑,抚上她的脸颊:“玉儿怎么来了?我怕夜里睡不踏实连累你。”
玉言缩在他怀里:“不,我想哥哥陪我。一刻也不要分开。”
清嘉帝愣一下,扶起她的肩头,双臂轻揽,拥她在怀里,将她蜷曲的发丝别到耳后,耳语道:“当真?”
玉言的声音甜糯轻柔:“玉儿从来倚恋哥哥,没有变过。柳州的时候哥哥生过一次病,也是足疾,玉儿可是天天去看哥哥的。”
清嘉帝忆起当年,更觉亲暖,语气轻快道:“我感觉好多了,肚子有点饿。玉儿呢?”
玉言活泼起来:“我都备好了。”又吩咐内侍:“快传晚膳……”
又道:“哥哥,你不要怪罪我。我可是国事都不懂的。但是刚才见奏折摆了满桌,便简单筛了筛,若是饭后有精神了,哥哥先看那整好的一摞,算是比较紧急的事务。哥哥不会怪罪我杀我的头吧?”她笑嘻嘻了。
看她完全不同往日的小女孩样,清嘉帝不觉温柔情动。
他异样的眼神、高挺的鼻梁、凌乱微敞的衣衫下露出麦色的结实胸膛……玉言只觉心跳停了一拍。
她忙转身跳下龙榻,远远地才站定了。
又觉可笑,不由倚了身后的柱子笑弯了腰。
清嘉帝足疾无法动弹,只是无奈,眼中划过一抹幽暗的笑意。
缓缓坐正了道:“那我便如此坐着吃饭。给你看着好了。既然你这么爱看。”
又道:“我说过比你那绣花枕头的驸马不知道强多少倍了。”
内侍垂着头,将小桌案放上来,
他用目光示意她上来。
虽然他因足疾无法动弹,但是那股威吓还在,她只好再走近,他揽她在胸前一同吃饭。
靠着他结实的、半敞着的胸膛,她有点心如鹿撞,他身上木樨花的香气幽幽淡淡,却萦绕不去,她有点食不知味。
他却胃口很好,还伸了乌木的筷子夹了炖得肥软的羊肉与她吃。
他以薄唇喂给她的时候,她羞涩难挡,不由闭上眼睛。
听见他的轻笑。
有时候会想到容止。
闭着眼睛,竟想不出他当刻可能在做什么——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得她常常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一直就是在哥哥的宫里。久得南山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在宫里离群索居,生活里只有围绕着哥哥,其余也就是锦瑟凤藻她们,不自觉也会落入哥哥的生活,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有一点明白宫中的女子,为什么会争宠……
她努力让自己看书、画画、写字,她不要在这深宫中,迷失了自己。
心渐渐静下来,沉静得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听见,一举一动都缜静自持。
心却仿佛是荒了的庭院,长着一些草。落寞而孤独。
想到容止,心里觉得疼痛,却又无可奈何。
宫墙之上,四角的天空洞蓝而渺远。
也许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只要他愿意,他怎么可能没有女人……琉璃、细竹……她还记得刚进宫时唯一一次被“安排”见过细竹,她让她转告她的原话——“若是太苦,不必一定等我。细竹,若真有那一天,我默许你。”
想到这些,想到容止对别的女人假以辞色,很难过。
甚至想到有那么一天,可以靠在他肩头与他生气,蛮不讲理地,逼他赶她们走。
而至于哥哥……
她有点迷茫,不知他是哥哥,还是自己别的什么人……
仿佛怎样都不对劲……都不对劲……
甚至自己,她自己都看不清了!身不由己,兜兜转转。
她自嘲地笑一下,嘴角一抹凄艳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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