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366 更新时间:18-03-26 06:52
转眼已过三年,这一日城中茶馆听雨楼座无虚席。
「这事还要从先皇在位时说起……」
二楼的包厢内身着青衣的姑娘轻摇着折扇,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意兴阑珊地听那说书人说着陈年旧事。
「话说先皇有三位皇子。长子子瑥仁王博学仁厚,为皇后嫡子。次子子瑾文王虽为庶出,但武功谋略更为出色,且立下战功无数,朝中上下拥戴之人颇多。三子子昱辰王乃毓姬贤妃所生,这毓姬贤妃国色天姿得先皇独宠数载,只可惜红颜薄命在诞下皇子后便薨逝了。先皇哀痛不已,对这位皇子也就极为冷淡。」
「转眼先皇的三位皇子渐渐长大,储君之位却一直空悬。朝中为立太子一事争论不休,先皇有意立文王为太子,但又念及仁王仁厚,一时之间难有决断。」
「文王立有战功,自然应当立文王为太子。」人群中有人霍然开口。
众人哄笑:「公子一看就是外乡人吧。」
那人红了脸,连连拱手称是。
说书人撑开扇子笑了笑,继续说道:「靖隆十三年,北方沅景频频滋事,硝烟遂起,战火一直烧到了玄机城外。先皇下令,谁能阻止沅景南侵便立谁为储君。」
偏袒之意再明显不过。青衣的姑娘勾起唇角,嗤之一笑。
「只是,先皇或许未曾料到这一仗打的异常艰辛。那一年,文王率十万大军奔赴玄机城,苦战整整三年未能将敌军赶出风珞。第四年辰王请战,合他二人之力战事才终有转机。待到文王得胜归来已是整整五年过去。」
五年,能发生太多事情,孩童长成,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即使改朝换代也不过朝夕。
青衣的姑娘摇了摇头,为那文王有些不值。
「文王凯旋,先皇本欲传位于他。谁知没几日,沅景派人前来和亲,指明要将那和亲公主嫁于仁王。」
「那后来呢?先皇立了谁为太子?」外乡人急切问道。
「后来?」说书人抚着话本顿了一顿,「后来,自然是仁王得了太子之位。」
众人唏嘘不已,平乱争位到头来不过又是一场宫廷闹剧罢了。
「你们以为文王会就此罢休?」说书人像是早已料到众人的反应,眼中含笑话锋陡转。
「难不成最后先皇又改了主意要立文王为太子?」众人纷纷议论。
说书人望向众人,隐隐笑意藏于扇后:「最后……最后,沅景的和亲公主毒杀了自己的太子夫君,没几日那文武双全的文王便被赐了一杯毒酒。不过数日,乾坤颠覆。而如今登基的这位便是那在当初不被看好的子昱辰王。」
众人愕然,久久静默之后人群中爆出声声感慨。
「小姐,你说这故事里说的是真的吗?那文王最后为何会被赐了杯毒酒?」瓜子壳里抬起一张痴迷的小脸,对刚才的故事不能释怀。
青衣的姑娘摇着折扇弯起眉眼:「毒杀太子只是被赐一杯毒酒,也算死的痛快了。」
「啊?」秋月捂着嘴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瞪的大大,「那可是他的至亲手足,那文王怎么下得了手?」
「自古以来,哪个皇权的背后不是血雨腥风尸横遍野,所以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聆初把扇子摇的哗哗作响,满心无聊,见对面的丫头依旧一脸迷惑,于心不忍故而又点拨了两句:「你也不想想那沅景公主为何会帮着其他男人毒杀自己的夫君?这没有半点好处的亏本买卖谁会平白无故去做?」
秋月恍惚,半天才幡然领悟:「你是说那公主爱上了文王?」
聆初不再作答,默默收了折扇又抓了把瓜子,拨开一粒丢入口中,转目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申时已过,太阳渐渐西斜,想见的人却并未出现。
「小姐,公子从不食言,既然说了今日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聪明的丫头洞悉着主子的心思。
聆初当然知道师傅不会食言,只是这三年师傅越来越忙,从开始的每次只走三五天,到后来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这一次竟足足走了半年。前两天好不容易传了信说要回来,可是等到太阳西斜还没有见到人影,怎能叫她安下心来。
「小姐与其在这烦恼,不如想想晚上陪着公子吃些什么,无言的信里说公子最近忙的连他也不常能见着,怕是公子这次回来又要清减许多。」
「就你话多。你可是已有了主意?」聆初懒懒应着。听说师傅过的不好,心里平添了一些难受。
秋月探过身子眨了眨眼睛:「我听说城西新开了家广聚轩,往来宾客不绝,生意很是红火。不如我们去那家看看?」
「这广聚轩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排上的。」话音未落,那厢便传来一少年郎的声音。
聆初并未抬眼,像是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继续嗑她的瓜子。
少年郎吃了个憋也不怎么恼怒,自顾自地挤到她身旁坐下:「在下不才和那广聚轩的老板刚好有几分交情,姑娘若不嫌弃我可以为姑娘做个顺水人情,让姑娘能如愿品尝到广聚轩的美味佳肴。只是……」微微停顿,看向聆初,见她把瓜子嗑的嘎嘣作响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少年朗略觉尴尬的轻咳一声继续道,「只是要看姑娘是否愿意赏脸让在下作陪了。」
聆初推开面前的瓜子壳,伸手讨了杯茶水喝了起来:「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耐心。既然那么难,不去也罢。反正佳肴哪里都有,也不是非广聚轩不可。」
话虽说的客气,拒绝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偏偏这少年郎很不识趣。
「姑娘不想去广聚轩,那么不如陪在下去城南的江中画舫,除却美酒佳肴,还有歌舞助兴。看现下外面天气晴朗,想必晚上赏月也是极为不错。」
言罢,潇洒风流地摇起折扇,俨然一副纨绔公子的浪荡模样。
聆初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掩着唇笑了起来:「原本我今日也是无事,赏脸为公子作陪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如今我觉得你这折扇扇的我很不舒服,怕是要扫了公子的雅兴,叫公子失望了。」
少年闻言不怒但笑欺身靠了过来:「喔?姑娘不爱我这折扇,但我分明看到姑娘手中也拽着一把折扇,怎么你这扇子与我的是有什么不同吗?」说话间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聆初搁在桌上的扇子。
聆初恍神,本以为只是个来搭讪的浪荡公子,谁曾想光天化日下原来竟是个来抢扇子的。手心迅速翻转,「啪」的一声扣住扇子,心里怒骂了一句:真是瞎了狗眼才看不到我如花美貌。
少年郎不再掩饰,笑容敛起,手下发力,已是明明白白要抢。
聆初旋手勾起,一个回腕扇子便落回到手中,再一回手扇柄就朝着那少年的手腕狠狠敲了过去。那少年郎的腕子往后让了一让,另一只手挥扇迎上,硬生生地撞上聆初方才挥落的这一下。两扇相撞,铿锵一声,她那一招就这样被他化解。
聆初有些吃惊,她在心中盘算着这三年来自己有没有和谁结过梁子。仔细想了一会,答案竟是没有。
她感慨自己的安分守己,转念又想起师傅那句话:聆初啊,难不成你打输了架还要师傅替你记着不成?
心里腾的就升起一个执念,这一次再不能丢了师傅的脸。
想到师傅,出手便不再留有余地,折扇「哗」地一声自她手中撑开,阴恻的气息乍然四窜。折扇横扫出去的刹那,那些流窜的气息像是受到感召倏地凝聚成一道锋刃。她看见那少年郎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惊恐但转眼又浮上一抹惊喜。
折扇祭出,锋芒破空,一个声音远远传来:「雪月封天扇,果然名不虚传。」
巨响过后,那少年郎从楼上被打飞出去。
聆初收了折扇,扇柄抵上唇,摇了摇头笑的有些不知所谓。
不过是从师傅那讨来的一把闲置的破扇子,哪来的名不虚传?
走到窗边,看着那被少年郎砸坏的窗户,到底还是皱起眉来,无比心疼地叹了口气:「这下可要赔不少银子。」
楼下街上一个人负手而立。风起,掀起他衣角的薄纱。聆初望向那人,他也正抬起头来,目光相遇,对上的是一双无喜无悲的眼睛,墨色,清亮如雪。
「师傅。」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聆初转眼笑成了花痴。一旦变了花痴,脑筋也就跟着不大好使。放着好好的楼梯不走,直接从二楼破碎的窗户跳了下去。
飘然落下的身子被那人稳稳接住,她趁机扑倒在他怀中,脑袋像猫一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直到闻到熟悉的清香才渐渐安心。
她的师傅终于回来了。
「看样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倒是一点都没有闲着。」声音从上方传来,听不出喜怒。晏封伸手想把这猫样的小孩从身上扯下去,扯了一会发觉徒劳,只能叹了口气作罢,由着她挂在自己身上。
「哪有,师傅不在的时候,聆初半点不敢懈怠。师傅你看,我这次没有打输给师傅丢脸。」
抬眼望了眼旁边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晏封揉了揉眉心:「嗯……倒是真不丢脸……」
聆初也不在意他奇怪的语调,叽里呱啦地就和他闲话家常起来。
「师傅,你不在的时候那李家的二公子又送了拜帖来,上次被我一顿好打还不老实,这次我索性打断他一条腿让他半月不能出门……」
「师傅,聆初前阵子想学着给你做个钱袋,本想等师傅回来给师傅一个惊喜,哪知道那苏秀娘竟然说徒儿愚钝给多少银子也不肯教,你说她是不是老眼昏花……」
「师傅,还有那酒庄的陈老板……」
晏封只觉眉心处生疼,轻咳一声想要打断。那小猫一样的主却还在絮絮叨叨,对一旁自己造出的混乱视若无睹。
晏封再次叹了口气,转身对哑奴吩咐:「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抬头又看了眼那可怜的窗户,默默从腰间取出一袋银子交给他,这才领着那说个没完的小孩一路回了梅林。
梅林,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只是比三年前多了些梅树。
聆初每年都要新种上几棵,他希望师傅回来时能看到梅林开遍他爱的梅花,或许那时他就再也不会离开。
三年来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开了再谢,然后再开……
三载时光,他却一次都没能留到梅花尽开的时候。
梅花的花期太短,短到聆初觉得这三载的时光里梅花像是不曾开过。
没有梅花的梅林更显冷清,没有师傅的梅林更觉寂寞。
日子太长,渐渐就学会宽慰自己多做些事情打发时光。
她常常翻出师傅的书卷来看,有时一整天只是对着一页纸发呆。
她也常常学着师傅的样子作画,可是画着画着就忘了师傅的模样。
她也会遵照师傅的嘱咐勤练武功,但常常练着练着满眼都是那人的身影,她唯有灌下些酒让自己不那么清醒,可是后来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多。
所有的事情里,她最常做的还是等待。
她给自己的那间屋取了个名字:盼归阁。
盼归、盼归,盼得人归月圆两团圆。
茫茫三载,一等数月,只为几日时光。
值得?不值得?
从未想过,既是心甘情愿,又何必计较。
晚饭过后,晏封照旧把自己扔进了书房,一进去就房门紧闭再也不见出来。
聆初强忍着睡意在盼归阁等到深夜,盼着师傅能早早忙完来陪她。她不愿每一次都是自己先一步睡去,只能在梦里梦到那人温柔地将她抱进怀里轻柔安抚,然后每每醒来又冷漠相待就像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月已高悬,晏封却没来。聆初撑了许久困意渐浓,终于把心一横,抱着被褥光着脚丫一脚踢开师傅的房门。
晏封望着她手中的被褥发了会愣,愣完低头继续看手中的书卷,只冷冷的说了一句:「回去吧。」
聆初当然不会罢休,气鼓鼓地坐在他对面,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抬头,最后还是她先忍不住开口叫了句:「师傅……」
案几上烛火摇曳,屋里寂静无声,只有书页被翻动的声音。
她又喊了一句:「师傅……」
晏封又翻过一页书去。她终于急了,扑到书案上撒起泼来:「师傅,聆初想你了。师傅,师傅,你说句话嘛,聆初想你了,想你了,想的难以成眠食不下咽,你看我都瘦了。你若再不理聆初,怕是下次回来就只能给徒儿上香了。」
「胡扯什么?」终是一声叹息,晏封放下厚厚的书卷,揉了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额心。
更难的事他都不曾皱过眉头,唯独对眼前的人,他怎样都狠不下心来。
终是无奈。
往旁边挪了挪,让出片空位来,晏封拍了拍自己的膝示意她过来。
聆初弓着腰像只无骨的猫软软靠了过去,枕上他的膝,伸手将他的手抓来抱在胸前,指尖相触熟悉的温暖传来。她这才闭上眼,笑的一脸得逞。
晏封替她将被子掖好,顺手捏了下她的脸:「我看我不在的时候,你过的挺好,像是又胖了一圈,倒是真不叫人担心。」
「师傅又笑话聆初,你要是嫌我胖了,不如这次多留些时日,好好督促徒儿好叫徒儿勤奋些,徒儿才能瘦回师傅喜欢的样子。」她趁机耍赖,还不忘将那张小脸在晏封的臂上蹭了又蹭。
晏封轻笑,伸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胖就胖了,也没什么不好。再有人来说亲,我也能谈个好价钱。」
「那师傅收了彩礼可要赶紧走人别让人家寻着。谁家要是娶了我,估计没几日就要回头来找师傅要赔偿了。」聆初笑着也不生气,这些年来说亲的拜帖不少,最后都被师傅拒之门外。她的师傅才舍不得将她嫁掉。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总给我惹麻烦。」晏封在她背上用力拍了一下,下手虽重,聆初却不觉得疼痛。但她还是哼一声,佯装被打疼的样子张嘴向晏封的手腕咬去。
舌尖触到一抹不平,松开牙齿时晏封白净的手腕上多出了一副牙印。
聆初盯着牙印旁的伤疤怔怔出神,半晌喃喃道:「师傅,聆初这么不让你省心,从前是不是也让你操碎了心?」
风穿堂而入,掀起屋内帷幔。烛火摇曳,在晏封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从前?
从前,从前是谁为谁添了更多麻烦呢?
晏封有一瞬间的迟疑。烛火映衬着聆初清秀恬淡的脸庞,半分熟悉半分陌生。
一转眼,他的聆初已经长的这么大了,而他却还记得初次见她时那一张圆鼓鼓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含着盈盈秋水,笑起来像是能融化了那一日的皑皑白雪。
那一年,她五岁,他十岁。
他被罚跪在雪中,时间如同停滞一般漫长。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不知道雪何时停下,只觉冬日的阳光刺目,膝下早已没有了知觉。他盼望着自己神思混沌早点倒下,这样就不觉时光难熬,然而荆棘灼痛手心,点点殷红滴落,染红了身旁一地的雪白,那颜色扎进眼中,反而叫他愈发清醒。
身边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许许多多却没有谁停下脚步。
后来,那小小的人儿出现在眼前,一张鼓鼓的小脸,一双盈盈含水的大大眼睛,眼中满是惊恐诧异。她伸出幼嫩的小手抚上他指上的伤口,指尖温暖但还是令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惊吓地收回小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安静地蹲在他的身旁久久不肯离去,仿佛这样便能替他分担些疼痛。
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近到她不能不去理会,她才不舍地起身。
临去前,她脱下小小的披风替他穿上,阳光从她身后照来,映出那圆鼓鼓的小脸上一抹甜甜的微笑,她说:「不要怕,我这就去为你求情。」
那一笑,融化了那日皑皑的白雪,恍若隔世,不觉已是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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