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608 更新时间:18-03-12 20:07
回到雁门天色已暗。聆初揉了揉酸疼的双腿,觉得这一天真是漫长。心里惦记着师傅,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就想开溜。
临走时又被管事的叫住,叮嘱了两句:「明天娘娘要和皇上进宫,你早些过来伺侯娘娘梳发更衣。」
聆初嘴上恭敬地应着,心里却不怎么高兴。桑宓天天入宫从没带上过自己,回来是想有机会接近师傅,但这些天每天只是做些粗活,真不知道这么守着是不是值得。
回去的路上忽然降下雨来,路边小贩纷纷收了摊铺,没有带伞的行人匆匆奔走。
「姑娘要买伞吗?」一个小贩抱了几把雨伞冲到她身旁。
见那伞贩自己被淋的凄凉,聆初有些不忍,摸了半天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她撑起伞站在雨中,雨水落在伞面如断线的珍珠叮咚滑落,那冰凉彻骨的湿寒落在衣角,弄湿了衣衫渗进肌肤,令她不禁一个哆嗦。抬起头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火海,瞬间将她的整个世界席卷。
她慌忙扶着额甩了甩脑袋,许久那片火红才慢慢褪去。
再抬头眼前星星点点的火红幻化成一片灯红酒绿,遥遥望去,玉宇琼楼中华光闪烁,人影摇曳互拥邀杯,那热闹完全未因着这场大雨减了丝毫。
牌匾上「承欢阁」三个大字被大雨冲刷的格外夺目,原来竟是座青楼。
她笑了笑,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一抬眼望见二楼一间屋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月白衣裳的男子拥着妆容艳丽的女子摇摇晃晃地撞上围栏。男子的手中勾着一壶酒,醉眼朦胧地伏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女人的衣服已被脱了一半,露着诱人的香肩和白嫩的脊背。
聆初看见他从女人的发丝中抬起那双墨色的眼睛,目光迷离沉醉,唇角高高扬起。他似乎也看见了她,隔着重重雨幕,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女人搂着他的脖子热情送上自己,他转过身勾住她的腰俯身一吻。两具身体纠缠着慢慢退回房中,房门关上,外面依旧大雨倾盆。
聆初手中的伞落到地上。冰凉的雨水纷繁落下,打湿了她的发丝,顺着她的脸颊流向锁骨,最终流进心里。
承欢阁,承欢阁,究竟是承了谁的欢?
房门关上,妆容艳绝的女子急忙跪下,对着那月白衣衫的男子恭顺道:「主子,方才是云舞逾矩了。」
晏封坐下来端起一旁的茶,许久也没有喝上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滂沱的大雨,过了一会才淡淡地说:「你做的很好。」
云舞小心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却未开口。
「怎么了?」晏封没有看她,慢慢抿了口茶,问的心不在焉,却自有一股叫人无法抗拒的尊贵。
云舞思忖良久,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反正总也瞒不过的。
「前几日有人暗中在查承欢阁。」云舞绞着手帕,咬了咬唇,把心一横又道,「看起来像是四皇子的人。」
「哦。」晏封放下茶杯,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像是早已料到,「你的人是怎么应对的?」
云舞连忙向前跪走了两步,微曲着身子,惶惶道:「主子放心,那些孩子知道的不多,那四皇子最多也只能查到我这。」
晏封「嗯」了一声,看了眼仍旧跪着的云舞。当初将承欢阁交给她,便是看中她身家简单,不容易查出些什么来。桑铎既然已经派人来查过,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晏封又抿下一口茶,此时门外传来三下轻敲声。云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过了一会又是轻轻的三声。
云舞深吸一口气,将身子放的更低,谨慎道:「主子,人已经到了。」
晏封站起身,伸手扶起云舞,在望见她一脸惶恐的神情后,浅浅扬起唇角:「过几日我会离开雁门,承欢阁照旧运作,有什么事你还是照着老法子联系无言。」
云舞唇角微颤,抬起眼不舍地望了望他,半晌终于还是垂下眼去,猛然一曲身恭送道:「出门左转第三间厢房,主子还请千万小心。」
晏封甩开衣袖,大步离去。
直到人走远,云舞才直起身,眼中难掩黯然。
等了五年,才见上一面,下一次再见,不知又要等上几年。
晏封转身出了厢房,穿过长长的过道。外面红尘喧嚣,他却像个冷眼旁观的过客。
不经意地往下看去,男男女女眉来眼去,觥筹交错间脸上笑意沉醉,仿佛情投意合情根深重。然而弹指云雨,再多承诺只待春宵一过便什么都不是了。此生又何尝不是,梦里梦外虚意承欢,到头来不过是浮生若梦,空空一场。他的眼中渐渐浮现一抹冷笑。
哑奴站在暗处,似是感受到目光,抬起头只望见一个离去的月白身影。
厢房的门被推开又关上。细长眼睛的男人端坐当中,案几上一盏油灯,几个小菜,四五壶烈酒,再无其他。
「芙蓉轻纱入承欢,如此良辰风光甚好,却要与你共饮美酒,当真是可惜了些。」桑铎把玩着酒杯,轻叹一声似是没看见那人一脸的冷淡。
斟了杯酒朝那人拱了拱手,晏封立在远处侧过头不看他也不伸手来接。
「不喝?我可是特意带了这些酒来,我的酒比起这承欢楼的□□更叫人迷醉,当初你那小徒弟也是喝的停不下来。」
晏封眉尖一挑,走过来接了酒杯闻了一闻,一脸正色地说:「那么下次多给我几坛。」
桑铎想着他方才还一副不屑的样子,转眼就要为那小徒弟向自己讨酒,忍不住轻笑讥讽:「你倒是疼她,连雪月封天扇都给了她。认识你这么些年,也不见你对谁这么用心过。」
晏封搁下酒杯,漫不经心地应着:「不过就是一把扇子,闲着也是闲着,她喜欢就随她拿去好了。」桑铎眼中一黯,往事回忆滚滚而来:「记得当年你为了得到那把扇子曾许给我一个承诺……」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停下,抬起眼望着那一脸冷清的男子,却难以将他和记忆力那个嬉笑骄傲让人挪不开眼的少年合为一处。
那时他如同玩笑般许诺直到今日也清晰于心,他说:「他日风珞夺回玄机,你拿扇来交换,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我的确没有杀你。」晏封伸出修长的手指懒懒地轻抚着杯沿,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桑铎喝下杯里酒的,嘴角牵扯出一抹苦笑:「的确,你信守了承诺,只是我从未想过你真的会赢。」
起身踱至窗边,窗户紧紧地合着,雨水打在窗沿上「噼叭」作响,一如多年前玄机城中的那晚。
靖隆十三年至靖隆十五年,沅景与风珞大战三年。三年里无数次的兵戎相见,死伤无数哀鸿千里,双方始终相持不下。为了要赢,彼此间便生出更多的偷袭和暗杀,整整一千多个日夜,担惊受怕终日难眠,到后来只是靠着意志在苦苦支撑。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挺了过来,直至有一日风珞的二皇子派人送来降书,信中说风珞愿用一座玄机城来换沅景退兵。胜负,再无悬念。
靖隆十六年,玄机已被他拿下数月,风珞退守百里之外,他却接到皇命不得退兵。
接连几日的暴雨淹没了气息奄奄的玄机,满心疲惫的他在街角遇见了一个少年。因着战乱一片凋零的玄机,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人,而那少年不过是这众多流民中的一个,毫不起眼。
少年伸出脏兮兮地手抓住他的衣角,向他讨要一个包子。他自上而下地俯瞰那伏在地上的可怜孩子,却在少年眼中捕捉到一抹淡淡的骄傲和不屈,明明高高在上的人是自己,反让他觉得失了气势。
他一时心软,为他买了一碗面,饿急了的少年狼吞虎咽地吃下那碗面。吃完,他自碗后抬起脸来,冲他粲然一笑,那一笑魅惑众生叫人无法挪开眼睛。
少年扬起下巴,伸手指着他说:「我喜欢你手中的扇子,他日风珞夺回玄机,你拿扇来交换,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他愣了一下,随后大声嗤笑少年痴人说梦,一个落魄的少年凭什么对他许下如此承诺?
再见那少年不过几日之后,他身着铠甲骑在战马上,手持嫣紫的长剑遥遥指向玄机,他向他扬起下巴傲然一笑,他说:「只要有我在一日,风珞便寸土必争。」
后来,他战败。直至那时他才明白早在初见的那一刻,他便输了全局。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落在窗檐上的声音更甚从前。桑铎转过身倚在窗边,往事如烟,层层散去。
他望着隐在烛火后并不明朗的那一张脸,想起玄机城中少年魅惑众生的一笑,两张脸相遇却生生错过,嘴角不禁牵扯出一抹轻笑:「前几日你来找我,许我的那个承诺,我想了又想,于我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如今的你……要我如何能够信你?」
晏封轻抚杯沿的手停了一下,好一会突然低眉笑开:「果然,你还是不信。也对,换了是我大概也不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
桑铎有一瞬间的迷离,明明已经派人确认过千百遍的事,真的到了眼前望见他一脸的沉寂,还是忍不住会想当年那个骄傲无畏只手翻云的少年究竟去了哪儿?
「也不是全然不信,天下间除了你再没有谁配得上灭魂剑。只是,你要我做的,事关重大,错一步我就是满盘皆输,我总要确认个清楚。」
晏封放下杯子,阖上了眼,过了一会才慢慢睁开,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桑铎以为他要离开,却见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好一会才又重新转过来,手中一张□□,面上容颜精致已不再是之前的样子。
桑铎瞪大了眼睛,恍惚中记忆里的少年从那一大碗面里抬起头来,一双墨色的眼睛清亮如雪,他咧开嘴角露出魅惑众生的一笑,然后他探过身来骄傲地仰起头,他说:「我可以饶你一命,因为你终将战败。」
不知过了多久,桑铎终于大笑起来:「好,好,风子晏,这才是我认识的你,那个一笑倾城挥剑斩天下的你。」
对面的人缓缓走了过来,屋里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叫桑铎看的更加真切,只是那一张脸没有了昔日的骄傲,隐隐约约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现在信了?」他唇角微挑满脸讽刺,「那么我们的交易?」
桑铎缄默了会才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但你的承诺要如何实现?我父皇最疼我皇兄,他不可能甘愿将皇位传给我。」
风子晏冷哼一声,眼角化开一抹冷笑:「何必要他甘愿?」
桑铎一怔,想起那些传闻,半晌才眯起眼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我倒是忘了,若没有了你风子晏,辰王哪会得这天下。」
听出他话中的讥讽,风子晏的眉角动了动,握成拳头的指节微微泛白,抬起眼角瞥了他一眼。
桑铎心中一沉,赶忙举起酒杯挡掉那道视线。一杯饮尽,他越过酒杯望向烛火有些出神:「可是我还是不懂。那时为了风珞,你披荆戴甲征战玄机,无数个日夜殚精竭虑,只为风珞寸土必争。再后来,你为了辰王的天下,替他谋划算计,不惜一切为他除掉所有阻碍。而如今,你要舍弃一心求和的皇兄,却要我为你搅动天下。风子晏,你心里求的究竟是什么?」
求的是什么?好像曾经也有人问过,那时小小的心愿后来还不是一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风子晏勾起唇,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直起身向他走来,走到跟前俯下身子,直到望见他眼中只有自己,墨色的眼中突然生出一丝邪魅的笑意:「桑铎,如果桑琼登上皇位,你觉得他会置你于何处?」
桑铎浑身一颤。太子桑琼,惟皇后的儿子,他的亲大哥,虽然生性优柔不喜战事,但这些年来自己为沅景立下的战功怕是早已令他容不下自己。风子晏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也正因为想过,他不愿也不甘心只屈就于一个皇子的位置,将自己辛苦打拼来的天下拱手让人,自己只落得一个封侯封疆流配边远苦寒之地的下场。
「桑铎,你要明白,我并不是来求你,是你没有更好的选择。」风子晏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桑铎猛然挺直身子,只觉一股寒凉从头浇到脚趾。他望着风子晏唇角狡黠的笑意,脑中忽然掠过那年玄机城中少年妖媚的笑脸,这一刹那两张面孔再没有什么不同。
风子晏从他手中勾过酒杯,仰起头,杯中残留的一滴琼浆落入他的口中。
「果然是好酒。」酒杯从他手中抛出,落在地上清脆一声碎响,他转过身径自朝着门外走去。
「风子晏,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有选择。」桑铎低着头,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那么你呢?你为辰王夺得天下,如今的他又会将你置于何处?」
月白的身影顿住。桑铎很想大笑嘲笑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风子晏,灵王的第四个儿子,辰王风子昱的胞弟。
他和自己又有什么不同?身在帝王家,骨肉亲情的温暖原本就是奢望。只要自己活着一日,就是对那皇座上的人一日的威胁。争与不争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脚步声渐远。桑铎再抬起头时,只望见一个推门离去的背影,那背影说不出的单薄与苍白。
他再次想起那年玄机城墙上那手持嫣紫长剑的少年,遥遥相望,那时的他与他都坚定的相信着什么。然而时光易逝,沧海桑田,终究还是有什么不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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