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956 更新时间:18-10-29 11:52
《神农本草经》书:“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
“荼”即是后世的茶,陆羽《茶经》所言“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当不欺世人。
中原各地皆爱饮茶。北方饮茶,高方桌长条凳,须得正襟危坐,江南以南则偏好各式茶点,茶室装潢华丽。蜀中人饮茶却别有一番趣味。
熙熙攘攘几乎座无虚席的露天茶馆里头,人声攒动,茶客满棚更有各种小贩穿梭其间,点心瓜子吆喝叫卖。茶铺里皆是木头小方桌,围四张竹编扶手椅;茶博士胳膊上摞一碟茶碗,提一紫铜长嘴大茶壶,见着客来就笑着迎将上来,操着带着些腻味的正宗川话:“喝茶哇,上座上座!客两位!”
客人才坐进舒适的竹编靠背椅上,茶博士便已利落摆好紫铜茶托白瓷茶碗,一手执碗盖一手提壶,只见一条细细白线从水壶长嘴精准无误射出落入茶碗之中,长嘴一顿,又一点头,再一点头,才见得茶碗之中幻影浮动,一股暗香悠然而出,那茶博士已经将碗盖盖上,吆喝了一声:
“凤凰三点头!”
顾非见着茶博士这手法不禁露了惊讶之色,转眼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杨南丞那边,那茶博士又将大茶壶往背上一摆,长嘴从他肩头伸出,茶博士微微屈身,一股白线又齐齐射入杨南丞面前的茶碗里。茶博士轻巧收招提手盖茶,又吆喝了一句:
“苏秦背剑!”
顾非听着更觉有趣,看杨南丞也是一脸盎然。
那茶博士倒是司空见惯般,笑道:“二位慢慢喝哈!”说完,便提着大水壶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两人寻人而来,可这唐家堡远比想的还大许多,两人须得再计议计议寻人的法子,于是别过穆家父女,两人便信步来到了这“鹤鸣茶馆”。
看周围喝茶之人,或闲话或细语,也有人吃着小食,荫头里打鼾,真是一派悠闲。
顾非看着便笑道:“难怪故人道:‘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尝有传闻蜀后主入洛阳以后,乐不思蜀,以我之见,后主定然不曾来过茶馆。”
杨南丞闻言笑着端了茶碗轻轻展了展,道:“那我可得小心些了,日后怕是丞相府要来要人了。”
顾非闻言跟着笑出了声。
看着杨南丞浅浅饮茶,满眼赞叹,顾非按了按心里的话。
这一路到川中来,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二人也没少受苦,一切都是因为那叫余天尧的人给出的一星半点的线索。
说没有任何怀疑是不可能的,顾非知道余天尧是杨南丞的师侄,但是他对余天尧并不了解,也无从信任。因为顾非知道,想必杨南丞心中也是清楚的,虽然当时的情形不容余天尧解释过多,但是仅仅凭他一句“快到唐门去救雪安”,两人便不远千里来到了这唐家堡,说是冲动无谋也不为过。
不过顾非也明白,他无法也不能劝阻杨南丞前来,就如同他无法也不能阻止自己对杨南丞的信任一样。最初其实不过是带着半分羞愧和感激,为着相同的目的一起行动,渐渐地,顾非却被身边人所吸引,信任并能够深刻感觉到被对方所信任,甚至到了可以性命相托的程度。士为知己者死,何况不过是跟着这没头没脑的线索奔波大江南北?只是看着这偌大的唐家堡,还有森严无比的唐门九星楼,二人手中线索全无,要从中找出被人刻意藏起来的两个人,绝非易事。
“杨大哥,”
杨南丞听到顾非开口,便直直看向他。
星眸少年微微垂眼,道:“杨大哥,余公子之前所言,你师侄凌雪安凌公子和我倪师兄,可能被九莲魔宗的人囚禁于这唐门之中。如今你我总算到了这边,不知杨大哥有何打算?你我要如何开始找他们二人?”
杨南丞脸色顿了顿,点了点头:“如今虽是到了这唐家堡,可是却无从下手,我想,先到这茶馆酒肆里打听一下消息,这唐门的深浅也不清楚,还得再多多了解一番,再做打算。”杨南丞说完,殷切地看了看顾非,“顾兄远比我这糙汉想得深远,可有什么见解?”
顾非看他模样淡淡笑了笑,又轻轻摇头:“见解什么的大哥何必见外,蜀地我也是第一次来,和大哥一样人生地不熟,说是认识的人怕也只有穆家父女二人了。”说完又怕杨南丞担心,忙继续道,“不过大哥也不必过于担心,既然对方不远千里将人掳至此处来,自然不会轻易威胁其性命,想必他二人一定安然无恙。”
杨南丞点点头:“那穆家父女……”
看杨南丞说了一半又停下,顾非也不恼他,接了话道:“我知道大哥怕此事与唐门有关,穆家父女无辜牵连故而早早辞别。既然如此,我们便按大哥所言,先在这唐家堡和锦官城里打探一番。”
杨南丞闻言面上一热心中一暖,转复神伤微微皱眉看了看顾非。
顾非也知道他的心思,似是埋怨又似嗔道:“大哥莫再说牵连我的话。”
杨南丞自然只有感激。
看了看杨南丞,顾非倒是有些面热,复再垂眼道:“此外,我还有个提议,大哥以为如何?”
“嗯,好。”杨南丞面上还有些吃吃,不假思索接了话。
顾非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哥,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杨南丞闻言讪讪笑了笑,低头喝茶不再接话。
顾非也不为难他,继续说:“这唐门之人是敌是友尚不分明,茶馆酒肆虽然易于打探消息,我还想去城哨中打探一番,士兵衙役处或许有可以记载。”
杨南丞点点头。
顾非又道:“余公子之前说道唐门来寻人,这外人分不明唐门和唐家堡,或许余公子也有误会。如今在唐家堡中你我在明,对方在暗,不如你我还是先回到锦官城中住下,以免再生旁的枝节,大哥以为如何?”
杨南丞自然言听计从。
二人正聊在浓处,却忽然听得旁边临河街沿一阵喧哗。
这鹤鸣茶馆修在河边,露天搭建,两人选了临河僻静之处说话。这四旁原本无人,不知何时却围了一堆人七嘴八舌对着地上指指点点,还似乎有人正破口大骂,只是说话声太急,杨南丞二人也听不分明。
杨南丞循声望了一眼,顾非却倒有些好奇,便与杨南丞同起过去探头看了看,原来那几个人正坐在街沿下棋。
两人才看清楚,就听到其中一人喝道:“将军!”
随后是几人惊讶或遗憾的低叹和几人恼怒的喝骂。
“太狡猾了!”
“不得哦!又输了啊!”
“哎哟咧哇,老子!”
看那几人穿着打扮是一般市井小民,三五人头上绑了头巾,其中一人应该是刚输了棋,这会儿一边捏了个棋子在破破烂烂的棋盘上用力猛戳一边骂骂咧咧说着什么,旁边人有些在劝有些却只是看热闹,还有几个也是一脸丧气看着当中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面带得色,灯光不明但看眉眼也算周正,年纪不过十七八。这会儿穿个蓝灰麻布衣裳,裹了半张皮毛,头上插了两根竹筷,一边笑一边嚷嚷:“哎,愿赌服输少扯皮!不服就再来!再来再来!”看那人手边各种零碎玩意摆了一大堆,——看来这几人是在赌棋;这赌局还进行了不少时候,这赌注也是花样百般。
“咋说嘛,说五步之内赢你就赢你,服不服嘛江老二?不服再来撒!”年轻人一脸春风得意,痞痞地笑着,一边挑衅周围的人,“咋说,你们哪个还有东西?来撒!不要怕撒!让你们双軍双炮!”
“狗东西!”
“……”
杨南丞二人看得有趣。杨南丞早年也研究棋谱,这会儿看那地上残局几分眼熟不禁几分技痒,再见着这年轻人如此张扬狂放倒是不禁想自己十三五岁时候,不禁轻轻笑出声。
“哪个?!”那年轻人耳力倒是好,立刻喊出声,转头见着杨南丞二人眉头一竖,“笑啥子?不服出来下一盘!保证把你裤儿都输脱!”
杨南丞顾非二人闻言忍俊不禁相视而笑,罢了杨南丞对着那年轻人微微拱手。
那年轻人却是不依不饶,双眼狡黠一转,道:“来嘛耍一盘!怕啥子嘛!不得输你婆娘!来来来!表怕哥哥!哥哥让都你!”
“哈哈哈……”旁边的人跟着起哄。
“哎呀,人家听不懂你说的话哈!”
“表说!别个婆娘那么好看!”
杨南丞听到这话倒是微微皱眉,转头看顾非,顾非倒是怡然自乐,轻声道:“蜀中人和这川地方言倒是有趣得紧。”
杨南丞还没答话,那边又再嚷嚷:“哎呀,怕啥子,来嘛!你赢了随便选!快点儿!来摆起!”
杨南丞看看顾非,递了个询问的眼神,顾非看他模样倒是笑出了声,轻推了他一把:“杨大哥不必顾忌,真是输了裤子,我便分你一只裤腿罢了!”
听顾非调皮,杨南丞倒是笑了虚点点他,这才起身过去。
那年轻人见着杨南丞过来,推着旁边的人让出位置:“这就对了撒!来来来,让开撒,给别个让个位置撒!”
杨南丞也不避讳,就着冰凉街沿坐下,这会儿也才看到,年轻人身边的赌注果然什么都有,烟斗钗子玉牌子,似乎没一件正经东西,想必都是周围这些看客输给年轻人的。
“哥子看起来不是我们本地人?要不要给你说下规矩哈!”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摆开棋盘,一双长眼在顾非身上扫了扫,吼着身边几个人,“你们给别个让个位子看棋撒!”
“客气,杨某洗耳恭听。”杨南丞客气道。
那年轻人狡黠一笑:“简单得很,一盘定胜负,你赢了随便选我这边的东西,你输了嘛,你各人说给啥子?先说好,不谈钱哈,谈钱没意思!”
杨南丞微微一顿,匆忙迎战,他手边还真没什么别的长物,果然是要赌衣裳裤子大氅么?杨南丞想着便自嘲笑笑。
这会儿顾非已经站在他背后,听到对方的话,倒是大方取了腰间匕首“狼牙”:“这可合适?”
杨南丞还不及说什么,对面已经接过匕首来回看了看:“要得!”随意一摆。
“慢……”杨南丞忙开口。
“落地生灰哈!”对面年轻人不客气地打断他,“再说了,你兄弟都不怕,你怕个毛啊!来来来,摆起摆起!要哥哥让你双軍还是双炮?”
杨南丞眉头一皱,看了看被年轻人随意放在棋盘旁的匕首,又看看顾非,垂眼明神道:“无妨,不必让。”
“哦哟,凶得很嘛,给了你机会的哈,一会儿输了不要扯皮!”年轻人也不和他多话,啪啪摆完棋子展手道,“整!”
这年轻人嚣张跋扈也不是没有道理,杨南丞下棋看棋谱多年,几手来回便看出对方确实棋艺非凡是个中高手。
杨南丞心中心事繁多,开局几步并不顺利,不过他也悟棋研武多年,很快便忘却旁的心思,连连几招秒棋,只听到周围观棋之人都不断咂舌赞叹。年轻人棋艺虽精湛,许是未逢敌手心性甚高,素日里与人对弈都会让子,这回对方非但不要他让子,还被对方一路压制,心中难免有些慌。若是棋馆私宅之中,尚可不受外界杂音扰乱,可这会儿两人就在街边路沿之上,虽有“观棋不语”之说,可周围看客都是七嘴八舌之辈,更是叫人容易一步错招。
但凡下棋者,运筹帷幄,须得心静如水纵观大局,深思细算猜度对手心思,方能致胜千里,手起云落。
年轻人心中微澜,杨南丞却愈发攻势凌厉,前后一炷香时间,终于还是略胜一筹,棋盘之上只余七子而已。
“兄台承让!”杨南丞棋逢对手倒是颇生欣赏之意,拱手做礼。
“哎呀!居然输了!”年轻人没开口,倒是周围的人立刻咋咋呼呼。
“不得了不得了!你哥子居然真的赢了!”
“哈哈!终于给我报仇了!”
那年轻人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输了棋,盯着棋盘好一会儿都没搭腔。
“兄台?”
“啊……”年轻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有点诧异地摇着头,顾自喃喃,“原来那一招我就走拐了……没想到没想到……”
看年轻人如此,杨南丞倒有些意外,不禁笑着看看顾非,才道:“兄台承认,杨某不过侥幸而已。”
“哎,”年轻人总算抬头看看他,轻轻哼了一声,“让啥子让,你赢就赢了撒!你哥子可以,下棋下得是好,是我输了!”
听对方老实认输,杨南丞淡笑笑就要起身。
“来嘛,说,要哪样东西?”年轻人大方展手道。
杨南丞看看他,伸手取回了顾非的匕首,道:“无妨,弈棋会友也是美事一桩。”
“哎,”那年轻人却不乐意了,“咋个喃,你怕我输不起嗦!快点选,传出去别个以为我输了不认账,我以后还咋个混!”
杨南丞闻言倒是笑出了声,低头看了看那棋盘边的各种古怪玩意,再看看周围人的眼色,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怕都是周围看客的东西,自己若是随便选一件,怕是惹了别的事端,可若不选,这年轻人的脾气也是拗不过……
杨南丞心念着,低眼见着年轻人手腕上一根麻绳挂了一个桃核,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便笑着开口道:“那杨某却之不恭,兄台手腕上的桃核可否割爱?”
那年轻人微微一顿,面色似有为难。
“怎么?”杨南丞不解抬头,笑道,“若是为难……”
话到一半却被年轻人打断:“好!就这个!愿赌服输!”说完扯下手腕上的麻绳递过来。
杨南丞单手接过来,特意再看了看,确实不过随处可见的一根麻绳,那桃核倒是比常见的颜色更深一些,似乎是牛角一类雕刻而成,倒是以假乱真。
周围几人却不理会这些,依旧七嘴八舌不止。
就在这时候,听着不远处有大妈朝这边喊着:
“十三!你还在耍!你们哥在到处找你!还不快点儿回去!!”
周围的人齐刷刷望向了脸色刷得变青的年轻人。
“遭!”年轻人一龇牙,“下盘再下!”说话间已经跳起跃出人堆,脱兔般撒腿就跑头也不回。
周围看客一顿,见着年轻人落跑却是立刻将地上刚才输给年轻人的一堆零碎玩意儿一阵哄抢。
“爬开!这个是老子的!”
“哥子!还来哈!那个是我婆娘的东西!”
“哎呀,不要抢!”
杨南丞见状看看身边顾非,两人相视而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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