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270 更新时间:18-06-08 11:21
昨儿晚上南宫墨高兴,回恒山的路上非要拉着杜枫和贵人陪他去买酒,尝了这家尝那家,耽搁了时间不说,大大小小又买了不下十几坛,本来人就多又没有马车,一下子买了许多酒,只得腾出杜枫的马来驮酒,小禅没了坐的地方连哭加闹,腿一抬跳到我的马背上,才算息事宁人。
回到恒山夜色已深,南宫掌门夫妇早就歇息了,拜见的事只有等到天亮。
寄人篱下仰仗鼻息的道理我懂,只不过这个鼻息不是三哥的鼻息,这个鼻息我还得时时刻刻防着他对我的进犯,暂且安排了这一晚上的住处,小禅住的观云阁地方狭小,只有一间卧房和一间禅室,我一个女子只有委屈一下,和小禅暂住一床对付一晚上,正式的住处要等明天,南宫墨想好才能给我安排,莫涯仍是一言不发,骑马直接回了他在莲华殿后身的秀山堂里,听小禅说那里是他的住处,也是南宫家一处对外预留的客房。
整整一个晚上,逸尘也没同我说过一句话,听到我住观云阁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送我进了观云阁,才又转身骑马走掉,他的住处是被南宫墨安排在了哪里,我压根就不晓得,贵人本来也想追了我,一同到观云阁里对付一晚上,走到半路又被杜枫给拉走,说南宫墨有安排,叫他们俩陪他去鉴月阁喝酒。
贵人苦着一张脸对我道:“那,四小姐,你就先跟小禅过去对付一晚上,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叫小禅去鉴月阁里找我啊!”
我大力拍着他的肩头道:“你的酒量自个儿心中要有数,不能喝就少喝些,左右又没人逼你,回头喝得醉死还得我去接你回来。”
贵人的四方大脸做个信誓旦旦的表情:“四小姐放心,这一回保证不喝醉!”
我抬头望了一回天,又皮笑肉不笑的接口道:“你用不着现下守着我信誓旦旦做保证,回头两杯水酒灌下去,连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自个儿说过的话务必要记牢,别转个头便忘得一干二净,到时谁还是你的四小姐?”
贵人搔了搔四方大脑袋,咧开嘴傻呵呵嘿嘿乐,小禅插嘴:“死胖子,你叫谁小禅!告诉你,姑奶奶的名字可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乱叫得!得加上姑娘两个字,你明白不明白啊!哼,真是没规矩!”
贵人不服气:“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不是你说得,叫我们四小姐叫你小禅就行的吗?为何只准我们四小姐叫,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我薛姐姐是谁你又是谁?薛姐姐日后可是我的嫂嫂,你是干嘛的呀?打杂的?保镖?还是佣人?你是我嫂嫂就可以那样叫我!你是吗?你是吗?”
贵人气得跳脚,脸孔发红抖着手指指着她高声叫:“你,你……”
“我甚么我,你得叫姑奶奶小禅姑娘,晓得不晓得!”
我受不了他们两个的你吵我争,从箫城到奉元,一路上不晓得拌过多少句嘴。
“好好好都不要再吵了,今儿天色已晚,你们这样子吵吵闹闹要影响到别人休息了,有甚么话咱们明儿睡醒了,起来好好掰扯还不成吗?”
贵人被小禅气得说不出话,小禅像是块长了眼睛的扭股儿糖,扭着股儿的粘在我的胳膊肘子上:“薛姐姐说得没错!咱们不管他,快点回房去说悄悄话吧!”
在其他人的眼中,我是同小禅睡在一张床上,简单对付过这一夜,在小禅的眼中这是个十分愉快的不眠夜,小姑娘显然未曾开过睡衣派对,未曾有个可以陪她通宵聊天的人,是以拉着我便不撒手,从天黑一直说到天亮,从自己的身世一路说到我家被灭门后,南宫墨如何动用手边全部的关系网才找到我,讲到最后精疲力竭,一头窝进我的怀里呼呼睡过去。
听小禅讲恒山的格局是这样子的,主殿莲华殿也是恒山的正殿,晨昏省定家门盛宴,宾客来访商贾洽谈,一应都要在这里举行,莲华殿的后身有一处秀山堂,地方有些偏僻素日里不太有人出入,胜在闹中取静,莫涯为了能清静练武,这几年一直住在那边,南宫墨经常是鉴月阁和秋池馆两边跑,这两年因沉烟失宠,秋池馆那边他基本不会过去,除非是有特殊需求,不然几个月都不会踏足。
秋池馆里住着沉烟并她手下一班买来的小丫鬟,通共有二十几人,人活于世整日里便是为非作歹搬弄是非,恒山里的女子对此大都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包括南宫墨的娘亲南宫夫人。
进出秋池馆只有门前的一条石子路,那条路既不通往前殿,也不通往恒山的任何一处构筑物,只能通往膳房,要想从秋池馆去往前殿,必须要穿过膳房的后门,再拐上好几道弯才可以,换句话说,只要我的住处是被安排在前殿的附近,除非是必须要见面的时候,正常情况下是绝不会与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前殿附近多是住着恒山的心腹弟子,以及南宫掌门请来的门客,用小禅的话说,恒山的固若金汤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凭炎一的手腕,少林的安保措施,根本就是不堪一击,要想睡个安稳觉,自然还是要到恒山来。
南宫掌门夫妇和南宫墨都是住在后山,老两口住在甚么地方她也不晓得,只晓得南宫墨是住在鉴月阁里,鉴月阁位于恒山的后山地势较高,原先是擦着山崖开出来的一条登山便道,不知何时南宫墨瞧对了眼,沿着原有的山路又拓了宽,山崖之下支撑起原木,修建了悬空的木质楼梯,曲曲折折一直通上山,就着山崖原先的地势造了鉴月阁。
上下有三层,近山先得月,空气也好,杜枫每回过来都要住在那里,陪南宫墨喝喝酒谈谈心,小禅有些恐高,不喜欢那里悬空的感觉,所以只去过一回,当然南宫墨偶尔感到无聊的时候,也会请几个小官们过来,小住几日一齐叙叙旧。
这一夜信息量忒大,我被小禅侃得晕头转向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小禅还窝在我的怀里睡得正香,便有人拍着门板叫我起床,贵人擂门板擂得震天响,讲话声音却低微:“四小姐,该起床了。”
我睡眠不足眼睛发酸,抬起手臂去揉眼睛:“才几点你就叫我?你发疯了?”
贵人哄我哄得明显低声下气:“四小姐不着急啊,现在是卯时,南宫公子说辰时开饭,您呀先准备着,早饭是开在莲甚么的殿里。”
我枕着胳膊仰面回望床顶的雪白承尘,懒懒的道:“莲华殿,我晓得。”
贵人隔着门板哦了两声,满是崇拜之情的继续哄我道:“四小姐神通广大连这都晓得,那就好那就好,您瞧我这记性,才说完便忘记了。”
我把一只手臂从小禅脑袋底下抽出来:“你别是昨儿晚上醉的不省人事吧?”
“嗨四小姐不瞒您说,我呀就是不争气,说好的不喝醉,结果还是醉了。”
我避开小禅还在流口水的小脑袋,轻轻坐起身:“贵人,我太了解你了,咱俩认得有二十年了吧?五年前在双流,当初你跟三哥不也是说一出做一出?这二十年里,你说过的话何时管用过,反正是又喝醉了,还找那些托辞做甚么?”
莲华殿三进三出,正门外立了个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风流人影,我连脑筋都不需要转一下,就会晓得面前来者是何人,到了恒山还会等着我的,绝不会是逸尘,更不会是贵人,贵人不会背后把我卖给南宫墨,我便要给他的祖上烧高香,逸尘更加反常,自打南宫墨露了面,他便连人影都不见,典型的心虚回避。
我素日里觉得,我家的日子还算锦衣玉食过得去,莫炎尘的砚月山庄算高端大气上档次,而南宫家不是一般的有钱,整个莲华殿就是一个缩小的宫殿。
主殿坐落于恒山的中轴线上,建筑恢宏气派庭院云容水态,正门骑在本园的南墙上连墙而建,一进的朝房外影壁前,皆以鹿角木圈建了满涂油彩的木栅栏,名曰挡众木,二进的正殿两侧分布了东西配殿及东西掖门,又有值房及回廊,殿门朝西开共有殿房一十二间,庙宇式,琉璃瓦,犹如仙山琼阁。
大殿身后是一个四周环廊的宁静湖泊,湖中满植素白宁静的子午莲,前景中的三座重檐大殿呈山字形映入湖中,一道白色大理石拱桥架通了湖心与湖岸,湖心有一台名曰镂月云开,人工修建三间殿,遍植芳芷杜衡幽兰牡丹,殿前以文石为坡,后湖西北侧有万字祈福楼,东北侧立有秀山堂,秀山堂与莲华殿隔湖相望,另有进出的院门。
我不晓得老爹有没有来过这里,不晓得三哥有没有来过这里,我之前一直以为,指腹为婚的事只不过是个,可供三哥拿来取笑我的谈资,一直以为南宫家的资产是不是富可敌国,同我之间半点关系也无,若说在我仅有的小半辈子中,有哪一刻是认同了老爹和三哥的理论,大抵便是这一刻。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有钱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我突然想到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我想其实贵人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或者我也可以学习沉烟,学习沉烟演一出柔弱无助急需帮助的戏码,借南宫墨的钱势权势渡过这一回的难关。
想到南宫墨便想到他的花里胡哨,我的一颗小心肝又开始有些肉疼。
不管怎么说,嫁给他还是不如嫁给逸尘,来得更叫我称心如意些。
早饭就开在莲华殿里,按照礼节我必须要代表泰山派拜见南宫掌门夫妇,好在三哥死前称职,教会了我一整套经得住考验的繁文缛节,整套流程完成已经过去两炷香的时间,我落座时南宫墨紧握的双拳才放平,掌心里有指甲印痕。
南宫掌门话不多,浓眉大眼平下巴,瞧着比我老爹要年轻不少,讲话简明扼要,先是问过我一路上的遭遇,又适度安慰了几句,大意是他与我老爹是至交好友,又因我娘亲与他的夫人早年间沾了些姻亲,叫我把这里当做是自己家,不管是甚么事都不要见外,关于指腹为婚的事并没有过多提及。
这一点令我很欣慰,毕竟我娘亲已经死掉好些年,现如今不管是哪一方,再要死抓着旧事不放手,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十足,再说我家里的人才都刚死绝门派也没了,这时若是强行要提亲,倒很有些趁人之危的强娶意味。
南宫夫人是个肤白貌美的美妇人,削肩细腰丰满摇曳,一双眼睛生得神采奕奕尤其美,与其说她是南宫墨的娘亲,不如说她是南宫墨的姐姐更令人信服,征求过南宫墨的意见,便把我和贵人安置在秀山堂的东楼,据说是因为地偏人少,不至于暴露我的身份,同时也是为了我日常练武方便。
饭桌子上的话讲得再好,也不过是说给我这个外人听的,名义上是早饭,实则是万年不变的家规,在座的都是南宫家的人,小禅、杜枫、莫涯和贵人,连莲华殿的大门都没能迈得进,更遑论是在座。
你要问我对老两口印象如何,我只能说是和善不足精明有余,人不坏可心机比较重,大家要晓得,我老爹和三哥都是玩心重的人,我同他们在一齐呆得时间久了,对于有心机的人反而不晓得要如何应对,又因是沾了指腹为婚的姻亲,言辞间便更为别扭,每句话至少要在脑袋里考虑过三遍以上,才可以斟酌讲出口。
一桌坐的还有南宫墨的两个长姐,年纪大一些的名叫南宫雪,穿了件半新烟灰色软缎交领长衫,领口和广袖处一并滚了古紫色的掐牙,袖口外露了截冰雪般皓白的手臂,腕上套了个细圆条的镯子,半透明的灰紫色冰种玉髓材质,这人的性子比逸尘还要疏离,多余的废话一概不说,连饭都吃得很严谨,更别提笑一笑。
年纪小一些的名叫南宫雁,天生哑女,锦衣华服长发半绾,圆圆的大眼睛,眼角微微有些下垂,像一朵安静幽香的蕙兰,性子温顺不强势,我答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温和的望着我微微的笑,有一度我甚至怀疑,她是能够听到我说话的,可南宫墨说他姐姐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真的能够听到。
沉烟坐在我和南宫墨的对面,由于我的到来,一张粉脸气得蜡黄蜡黄。
昨儿晚上多亏小禅的提醒,今儿早上进门时我便对南宫墨说:“南宫公子,你说得与我一处坐的事,我本身是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可须知你同沉烟姑娘的关系,与我这个外人是需要介怀的,你公开拂了姑娘对你的好意,这事堪比雪上加霜,还请公子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不要推我出去做恶人,万一沉烟姑娘多心,我倒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既然接受公子的邀请来这里避风头,自然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你们之间的事还请不要牵连到我的身上。”
南宫墨对此深表不以为然:“娘子怎么会是外人,你一个明媒正娶进了门的正房夫人,倒害怕一个寄宿在自己家里的歌女,这事若是传到江湖上,还叫小爷我的脸面搁到哪里去,还叫小爷我在江湖上混不混了?”
我甚是懊恼,千不该万不该,我娘亲当初便不该答应这桩婚事,我也不该一时冲动,偏听偏信他的话,大老远跟着跑来恒山,姑娘我如今甚是后悔。
沉烟坐在我对面,气得柳眉倒竖眼睛翻白,喝空了的瓷碗啪的一声顿在上好的红木桌子上,对身后的小丫鬟吼:“你眼睛瞎了!米粥喝没了也不晓得盛去!”
小丫鬟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低着头又盛上一碗搁在她的面前,沉烟没好气盯着我,饱满的胸脯鼓了几鼓,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哟,一个才进门的倒比我这先来的更为得宠!墨,你这人也太薄情了吧!”
南宫墨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把撕好的葱油饼放进我面前的盘子里。
沉烟碰了冷钉子,当场破开高音翻了脸:“墨,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南宫墨横了她一眼冷声:“有话吃过早饭出去说,再喊扣你下个月月银。”
沉烟破开的高音戛然而止,薄弱的肩膀在晨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一只手用力抓住散开的石榴红缀蕾丝的袖口,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只黝黑粗糙手指微胖的手,与她那张化妆精致保养精细的脸蛋,极不相称的一只手。
三哥曾经说过,手之于女子是第二张脸,一个女子即便妆化得再精致再漂亮,只有手才能说明她的出身,手生得美的才是真正的出身高贵,反之亦然,我再次哑然,三哥的经典理论果然是千古绝唱。
南宫夫人笑颜娇丽,明眸善睐环视一圈,对当值的小丫鬟们吩咐:“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不要弄坏我的红木家具。”说完便挽了南宫掌门走出门,南宫墨两位长姐也都一前一后回房,他跟在他娘亲的身后追出去,他娘亲摇曳着丰满的身形在廊下问他“墨儿还有事?”
南宫墨道:“娘,慕藻初来乍到一切都不熟悉,孩儿今儿要带她出门转一转。”
她娘亲笑语出声,娇丽丽的高声道:“也好,要尽到你的地主之谊!”
沉烟坐在我的对面,疯狂的把桌布连同桌子上的碗筷一齐摔到地上。
我在她的疯狂中静默,静默的意识到,她已经把我列为了头号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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