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章

章节字数:10828  更新时间:18-06-24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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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遍体是被利剑锋矢戳的大小血窟窿,血肉模糊,身上没有一处完好。身体被殷红的血染了好几层,所躺的地面也被血浸染,形成一片黑红的血泊。要不是身侧的琼羽剑,青梧都不敢相信,眼前几乎是一摊血泥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二师兄!

    十岁,梵山被灭,足足三百人,死于非命。曾经以为会是永远的家的地方,在一片火海中永远化为灰烬。

    十五岁,没有能力为梵山报仇,二师兄把他当作孩子保护,瞒着他只身闯入镇玄,报仇雪恨。

    所有的苦难,穿心而过,不留痕迹,却是刻骨铭心。

    更多的苦难,身边人替他挡下,要么白骨红血,要么九死一生。

    而他,却没有丝毫办法改变悲剧!

    这种无能为力,才是最为致命,毒入骨髓。

    青梧撕心裂肺,双膝重重地砸入黑红的泥土中,失声痛哭。

    一定要让二师兄活下去!一定要!

    青梧狠狠咬牙,强忍心中哀恸,背起气若游丝的君陌,步子沉重地出了洞口,踏上下山的泥路。

    足未绑缚千斤重物,却是步步维艰。

    闪电劈开天际,暴雨倾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轮廓。山路上,大雨一遍一遍冲刷着血迹,像是苍天用泪水在洗涤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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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青梧才知道,君陌虽然骨骼清奇,剑术天赋极高,但在短时间内练就梵山剑术十势并冲破最高境,根本不可能。所以,君陌为报镇玄灭门之仇,大量使用了忆前尘,将自己的悲愤极端释放,以此祭剑,果然剑术大涨。只是因此性情极不稳定,与走火入魔只有一发之遥,练剑也受限。故而,为更好运气练剑,每每练剑,必备烈酒百坛,饮至半醉,以平体内真气乱窜。

    醉酒比醒酒安适,直到世间再无酒可醉。

    而无酒可醉,便发生在青梧把君陌从鬼门关硬拉回来的第七日。君陌醒后,双目猩红,发狂乱撞,直到昏死过去。如此反反复复,稍好的伤势再次恶化。

    青梧无计可施,心急如焚,四处寻医无果。直到魑焰阁阁主愈南絮赶到,带来了忧不渡,并将君陌藏身魑焰阁练剑的事情经过告知青梧。

    一月后,青梧身体恢复未半,便不告而别,杳无音讯。

    青梧后来的三年里,便再未见过君陌,只听闻有个玄青衣衫的年轻人将季渊子老前辈打败,替代其成为“四海第一剑圣”。

    听闻那玄色衣衫的年轻人,姓君,名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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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君陌用手在青梧面前晃了好几下,青梧回过神来,眼角藏了泪。

    君陌火眼金睛,目光定在青梧眼角,大笑道:“哈哈!我的师弟额,你这不仅仅是呆,还软弱啊,跟个小姑娘似的。”

    “师兄,”青梧哑声,问:“你还记得梵山吗?”

    君陌一挑眉头,笑道:“记得记得,我们在那里学过剑,后来它被镇玄阴了,灭了门。我还帮梵山报了仇,一人一剑,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但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你说是吧?”

    “是啊。。。可惜了。。。”青梧望着对梵山灭门风轻云淡的君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这世间本没有一种药石能让人忘记往事,而忧不渡的存在,可以在人回忆过往时,淡化人的七情六欲,从而减轻痛苦。

    三年来,斗转星移,忧不渡的功效慢慢消失,过往的入骨仇恨和深挚情义开始逐渐清晰,从半月前益城城楼再见到君陌时,青梧就知道,再有一段日子,忧不渡效用全散,君陌必定再次坠入苦海。但若用了忧不渡,就像三年前,不告而别,心无旁骛地习剑,成就一代剑圣,风华得意;就像现在这样,以前撕心裂肺的痛,现在沦为笑谈,还是没心没肺的笑,像是在茶余饭后,说一件趣闻逸事解闷。

    五皇子开始查案了,五皇子携大大小小官员开始查昭王被刺一案了。

    五皇子终于查案了!

    君陌心里比全旌陇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要激动开心!因为,他早一点查案,就意味着早一点结束,就意味着早一点离开这些整日作揖来作揖去的官老爷们,更是意味着自己可以早一点拿到魑焰阁答应的东西。想一想,真是让人激动不已!

    君陌半躺在硕大挺拔古木的粗枝上,啧啧的想着自己不久后的纵马江湖,惬意地举起自己的酒囊,痛饮上一大口。这时感觉有目光凝视自己,心里祈祷千万别是那个断袖皇子,恶心得要死。

    望向树下,君陌见是青梧,心下一松,笑着挥手朝青梧打招呼,青梧却是转身走开。君陌不明所以,耸了耸肩。

    青梧最近总是问自己一些奇怪的问题。什么梵山飞红殿美吗?梵山下王记铺子的桃花酥和枣泥糕味道好吗?诸如此类,甚至还问梵山下南市的蝈蝈好不好玩?!他现在是一朝重要职能部门刑部的堂堂侍郎大人,怎么尽想些黄毛小儿的事。唉,真是老牛装嫩!

    还是泛舟江湖好玩,行止由心,快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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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似乎对谁杀死昭王并不感兴趣——这是君陌暗中观察好几天得出的结论。

    自卫浔开始查案以来,就只有几个官衔颇高实则无权的老头,每日在府衙抱着那本薄薄的验尸记录簿,东想西猜。至于五皇子卫浔,硬把秾甫的学子抢拉到赵阀,一张张清俊的脸上黑的跟炊火锅底似的,卫浔却装作没看见似的,丝竹歌舞,流觞曲水,亲自为俊美出众者斟酒。还有他怀里一直窝着的面首,浓妆艳抹,披各式粉乎乎的华丽衣衫,媚眼乱抛,看得人作呕。

    只有青梧,和那十几个属下四处奔走,尽心尽力查这桩难比登天的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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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清风吹荷香,浮云镶金边。

    “青梧,”君陌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拿着筷子在饭菜间辗转,悠悠道,“你别查那案子了,那个大罗神仙都查不出来的,人证物证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青梧嚼口中饭菜的速度变慢,沉默片刻,道:“昭王爷是一位贤德爱民的好王爷。”

    君陌叹了口气:“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好人。要我说啊,你破不了案回不了京也好,师兄帮你去魑焰阁弄个差事,做个江湖人多好。”

    “师兄,”青梧放下筷子,直视君陌,一本正经道,“少时是师兄教我,学剑便要仗义天涯。”

    君陌扶额,叹口气道:“都是年少无知,那样活着多累。”君陌无奈地看向青梧,无奈道,“能少提梵山吗?”

    青梧心里一颤,半响,还是轻浅地吐出一个“好”字。

    “真是气,干嘛老提起过去,搞得好像我们老得只剩回忆一样。”君陌撇了撇嘴,露出不满。

    青梧结舌:“不。。。不是。。。我。。。”

    君陌瞥见了青梧面前的一盘虾,眼睛一亮,对青梧抬了抬下巴道:“那虾不错,递给我,我就不生气了。”

    青梧低头望着虾愣了一会儿,双手将虾老老实实递过去。

    “这样就对了么。”君陌接过虾,乐滋滋。突然想起什么,笑容凝固,大叫不好:“我为什么要劝你放弃破案去玩耍,这昭王案不破,卫浔不能回京,我任务不算完成,走不了啊!”

    君陌狠狠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埋头拼命扒饭,满口饭菜还不忘嘱托青梧:“快吃快吃!吃完一起查案!”

    青梧:“。。。。。。”

    真的难,真的难啊。

    君陌围着与案件有关的唯一物证——验尸记录簿,不知转了好几十圈,满脸是大写的无奈,摇头叹气,不断在心里大呼难难难。

    君陌转身,望向身后的青梧,在昏黄的盏灯下,正襟危坐,细细翻阅着卷宗。

    不得不说,自己这位师弟,真的是百折不挠,如果自己没记错,他手中的那卷卷宗起码被他翻了不下二十遍。

    君陌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坐在半人高的一叠历年卷宗旁,心里可惜昨日不小心弄洒的一尊清酒,那真是此地难得的佳酿啊。

    烛光摇曳,与月辉相映交融,静静地照这整个书房,四周静谧得可闻针落,偶有翻书页的细微声音。连打哈欠的君陌实在是抵不住浓浓困意,便趴在卷宗堆上小憩,不料沉沉睡去。

    青梧翻书页的空档,余光瞥见了狗趴在卷宗的青梧,睡得酣适,嘴巴还吐着泡泡。

    青梧嘴角不经意间扬起,漾着浅浅的笑,起身蹑手蹑脚走过去,解下身上披风给君陌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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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被添了好几轮灯油。君陌迷迷糊糊中觉得睡的姿势不舒服,便本能地翻身,却是趴在卷宗上的半身摔了出去,脸和地面无缝贴合,意识瞬间清醒,嘶了一声。

    君陌坐立起来,发现自己披着青梧的披风,君陌下意识摸了摸,料子不是一般的舒适。正待夸奖披风主人,君陌抬头往书案望去,只看到一本摊开的验尸记录簿躺在书案上。环视一周,并没看见青梧。

    君陌手一撑地,快速起了身,出书房揪了侍卫一问,才知青梧带着两个人在一个时辰前匆匆离开官署了。

    总觉那里不对劲,能让青梧这么急不可待,看来他们想要的答案似乎以一种不可预想的方式渐浮水面了。

    君陌打算等着青梧回来再了解详情,便回了书房,想了想把披风脱下,铺到地上,躺了上去,这样可比刚才趴在卷宗上舒服太多,况且地面透过披风传来丝丝凉意,如同躺在凉席上,正好除去几分暑热。

    话说,自这次见青梧以来,便不难发觉,他平日所穿都比常人更注重御寒,即使在夏日,平日也披着披风。君陌琢磨着,青梧应该有寒疾,而且还挺严重。

    君陌把手放到脑袋下当作枕头,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了眼。

    青梧一直到翌日辰时都没回来,派了好几拨侍卫四处寻,竟是午时也没传回一丁点儿消息。

    君陌拇指搓捻着食指指腹,目光盯着验尸记录簿,踱来踱去。

    整个旌陇,就是一个诡异怪诞的地方,表面上,一切仿佛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但暗地里骇人听闻的邪恶交易正在全速进行,欲望在面具后咆哮。

    青梧只怕是碰上强大的对手了,凶多吉少。

    突然想起披风,君陌心里明了了青梧所在的大概方位。玄色的身影越过官署高墙,向秾都外西南方的茂林修竹掠去——夏日酷热,唯有西南树林背阳,且地势特殊,阴湿气较重。要对付青梧这样的高手,必然要找到他的破绽,而青梧的破绽,怕就是他身上的寒疾。而西南树林的湿冷条件,正是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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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坑入口极为高远,只能望见一团白光,四周黑得无边,寒气四处蹿动,像刀剑般不断穿透青梧的身体。青梧右手紧紧压在左肩涌血的伤口上,结了冰渣的眉头深锁,额上是豆大的汗珠,单膝着地,低垂着头吐出颤抖的气息。

    坑口不断有箭矢射下来,青梧拖着身体极力避开。透明的箭体,插入坑地的泥土中,箭矢落地便在片刻后消失,然后周边便形成了冻土,散发沁人寒气。几百支箭矢落下,将这个深坑之底变成了冰窖,而且此冰不比常日寒冰,它有一种天生的排异趋向,如果它所在范围之内,有温度在它之上的,它便会倾尽寒气,直到这物温度和它相同为止。

    “是冰封箭没错了。”带着一贯的不羁不在乎的声音从洞口传来,青梧挣扎地抬起头,并未看见熟悉的身影,只听得一阵刀剑打斗之声。

    君陌看着剑刃被冰封剑划过的地方,结了冰霜,在阳光下过了片刻才化为水汽散去,挑了挑没有,对与自己打斗的数十个黑衣人道:“你们主子的钱袋子还挺鼓囊的,听闻这箭老贵了,他竟一下子狂买这么多,啧啧。”君陌一剑割断一黑衣人脖颈动脉,旋而飞跃至冲过来的另一黑衣人身后,自言自语笑道,“真是财大气粗!”

    无声中靠近的嗜血长剑,抑或是谈笑间的血泊横尸,这是天下人对君陌两种出招的描述,诡异而胆寒。黑衣人瞬间明白来者的身份,看着瞬间毙命的同伴,余下的黑衣人眼露惧色,有的甚至已两股战战。

    “武器很好,可惜用的人全是草包。”君陌如此总结。

    君陌飞身跃起,玄色衣衫猎猎,落在载装冰封箭的马车旁,一剑将马车门劈开,里面是剩下的数十支冰封箭,躺在垫了稻草的漆盒中,流溢升腾着凛凛寒气。

    君陌摸了摸下巴,道:“好东西不能浪费。”君陌解了腰间酒囊,顷刻酒尽,酒囊被扔在地上。

    众黑衣人见马车之上,君陌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了嘴角漏下的酒水,半仰下巴,睥睨众生,刚才漆黑的眸子变得猩红,两眼弯出的笑容噙着腾腾的杀气,像是从修罗场走出的猎手。

    “一起上吧。”君陌冷冷一笑,一只嘴角轻蔑地扬起。

    黑衣人没有退路,相视一眼,奋力举刀齐齐杀向马车。

    君陌挥剑运气,剑气盘旋在身侧,愈来愈多的剑气聚拢,随即剑气朝冰封箭扑去,携了几支冰封箭,向杀过来的黑衣人极速刺去。

    君陌眼中纵横着杀气,唇角勾笑:“我们赌赌,看看是冰封箭先用完,还是你们的命先用完。”

    没有冰封箭再从坑口射下,也没有刀剑交击碰撞的钝响,却有惨叫声此起彼伏,凄厉异常,此刻的坑口旁犹如地狱。

    青梧有种不祥之感。

    约摸一炷香后,坑口一玄色身影出现,飞身落至自己面前。首先入耳的是风轻云淡的笑声,青梧果不其然地闻到了来者身上的浓浓血腥味。

    “师兄。。。。。。”

    君陌背着青梧,一路下山。青梧伤得很重。肉眼所见的是一剑从后至前贯穿整个左肩的血洞,血流汩汩,被他自己用布条简单地缠了止血,根本是杯水车薪,蓼蓝色的布条被浸染透,血水顺着布条滴下,把君陌雪白的中衣领染得鲜红,玄色直缀的肩处衣色也是暗了大片。而更致命的是内伤,如君陌所料,青梧含有罕见且棘手的寒疾,其次被冰封箭设置的寒气阵仗重创,怕是一会半会好不了。

    君陌一路小心翼翼,在保证速度的同时使步子尽量稳当。

    要是青梧死了,他用命冒险找到的重要线索就没了,案子真的很有可能永碾泥底,再不见天日。虽说案子查不出来,卫浔等人可以胡乱抓几个人,然后严刑拷打逼其画押认罪,草草结案。但君陌觉得吧,这样就不好玩了,除了保护卫浔,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实在是没什么挑战性,而且君陌靠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判断——卫浔这家伙,根本不需要保护,他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特别是别找自己麻烦,上次晕了自己,搞得他梦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了,脑袋竟然疼了好几天!真是失脑失智失心疯,欠扁欠揍欠收拾!

    正思忖间,肩上的人动了动,看来是醒了。憋了半天的君陌,话匣子轰然打开。

    “我们已经要到城门了,今晚我要和西市那家酒楼的酒。”

    “喂,我说,我这次算是救你一命了,算是还了你镇玄山救我的人情,我不喜欢欠人情,”君陌想了想补充道,“特别是在朝堂为官者的人情。”

    “你的寒疾像是很早就有了,回头借皇帝老儿的御医多给你多瞅瞅,英年早逝就不好了。”

    。。。。。。

    一路上,青梧意识是清醒的,但一直沉默着,只言片语也没有,君陌只当是青梧伤势过重,无力说话,便一人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

    “是不是?”君陌把重伤的青梧扶到榻上,还不忘贴近身子问青梧对他方才所说有何看法,为的是看看青梧有什么东西或者是消息给他。

    半晌,青梧低沉着的头微点了一下,再无其他动作。

    看来没自己的事了,而把脉治伤的事就更不是自己的事。

    君陌抛下心急火燎忙里忙外的侍从和郎中,衣袍一挥,朝房门走去。

    青梧侧头,望向君陌,嘴唇翕动几下,却是没吐出一个字。

    君陌轻快欢悦的背影越来越小,消失在门的拐角。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整个庭院,黑幕远处偶尔传来隐隐约约的咕咕声。

    青梧将白瓷药瓶递还给卫浔,冷冷道:“不必。”

    榻前的卫浔淡淡笑着,堇色衣衫上银丝绣就的云纹在月辉下发出微微苍白的光。卫浔接过药,放到一旁的桌上,道:“我送的东西没有收回的理由。”

    青梧阖眼,道:“我也没有理由收下你的东西。”

    卫浔抿唇一笑:“青大人可能以为我是在赎罪,觉得接受我的帮助等同于原谅我这个罪人,放心,我不是在赎罪。”卫浔抬手理了理衣袖,道,“我只是想让刑部的侍郎大人欠我一个人情,欠一个有野心的皇子一个人情。”

    “不管什么原因,请回吧。”青梧并不打算和为浔再交谈些什么。

    卫浔转身,负手而立,仰头望着被窗棂割得零碎的月夜,低沉道:“城外西南树林,百来号人,有的被一剑封喉,有的甚至被冰封箭从口射入,经喉直捣五脏内服,眼球被剑气震得几乎爆出眼眶,七窍流血,死法极为惨绝人。。。”卫浔顿住,半晌道,“这本不该是君陌。”

    青梧睁眼,寒彻渗人的目光似箭矢射向背对自己的卫浔,沉声道:“你们两个在三年前都死了,君师兄是因为无法选择。而你,却是因为能选择却放弃选择。”

    卫浔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回应青梧的话中话,直截了断道明:“我没想到你手里竟然有忧不渡,它不能再给君陌用了。”

    青梧撑着坐立起来,依旧用冷冷的语气,说:“长期大量使用忆前尘,心性崩溃,悲痛欲绝,结局大多是自尽摆脱苦海,不用忧不渡根本无法压制。”

    卫浔岸然的身影往窗前移动些许。“水火相克,火用水扑灭;黑白相克,黑由白攻陷。但是,能将火扑灭的不只有水,沙土亦可;想将白攻陷的,黑吃黑亦可。忆前尘和忧不渡相克是没错,但是它们并不是彼此唯一的解决办法。”

    青梧突然想起那日溪水边,卫浔的确是抚琴一曲,将发狂的君陌制止,而那日自己着急将君师兄带走,后又擅自使用忧不渡,似乎在适其反而为之。沉吟半晌,青梧道:“你似乎有办法。”

    “有。”卫浔一字作答,不容置疑。

    “你会费尽心思帮他?”青梧半眯的双眼里含了敌意。

    卫浔侧身,与青梧对视:“对于这个问题,答案早在你那里了。”

    “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让你说出誓言一样的话。毕竟,”青梧的双眼里再次涨满凛凛寒意,“八年前就是因为太相信所谓的心照不宣,才有了你心中邪念的有机可趁,才会让惨剧显得与你毫无瓜葛。”

    听罢,卫浔眼神中的无奈和苦涩一闪而过,旋而笑道:“一个朝堂平步青云的刑部尚书,一个江湖名声赫赫的剑圣,我帮你们不就是帮自己吗?”

    青梧望着月色清辉下的卫浔,此刻的笑相看起来和宫中其他皇子一样,对皇权的觊觎欲明目张胆。但仅仅是看起来,他眼底的深潭幽暗无底,无法捕捉一丝一毫来判断他的真实想法。但直觉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青梧的直觉里,有关忆前尘的忙,卫浔会帮。要追索原因,青梧自问不知。

    卫浔深邃的眸子捕捉着青梧神色的细枝末节,忽而唇角微微上扬,开口道:“默许便是同意。”

    青梧顿了顿,阖了眼,平平道:“天色已晚,请回。”

    卫浔浅浅一笑,一挥衣袖,顷刻间一道堇色衣影已掠出房间。

    卫浔说是需要近卫,到青梧这里要君陌。君陌没想到,一向对他师兄前师兄后的青梧,竟然选择把他乖乖交出去,连一丁点的异议都没有。

    嗯???

    ************************************

    君陌抱着剑,生无可恋靠在亭子的漆红柱子旁,尽力把眼珠子往上翻,不断告诉自己——看啊!君陌,蓝天原来是蓝的,飞鸟竟然在飞!多么美妙的佳境,真是鬼斧神工秀色可餐堪比仙境赏心悦目啊!

    当然,君陌并没疯,也没痴,只是如果有强烈的对比冲击,残羹剩饭亦是佳肴——

    美人榻上,卫浔俊眉含笑,将身段柔如水的北绪搂在怀里,北绪白皙修长的食中两指尖是一只精巧的玉樽,里面的美酒微漾,像及了北绪眼中的盈盈秋水。

    “殿下~”北绪将玉樽举到卫浔的薄唇边,“饮此一杯,天长地久。”

    卫浔俊笑一展,抬手接樽,北绪却是收回美酒,娇嗔道:“殿下~奴家喂您~”

    卫浔一挥衣袍,笑道:“那便有劳绪了。”

    听着这些甜言蜜语,哦不,污言秽语,君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心里一阵狂呕。

    卫浔薄唇碰到樽边,余光瞥了眼万念俱灰的君陌,唇角翘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北绪不语,粉袖掩面,深深浅浅笑着。

    卫浔啜了一口美酒,北绪再次把玉樽撤走,引得卫浔头向前倾了些。北绪和卫浔同时一笑。卫浔刮了一下北绪的鼻头,语气温和:“又不乖了。”

    北绪铃铃的笑着道:“美酒酝酿不易,殿下当慢慢品尝才是。”

    说着有意无意地望了君陌一眼。

    “自然。”卫浔顺走北绪手中的玉樽,小口慢呡,搂着北绪的手不知何时已放开。

    懒懒散散的君陌倏地站直——刚才那两家伙的目光好像落在自己身上了!?君陌立马把头扭向亭外,恰看到那树人高的扶桑,锦绣般层层铺开,火红如烧霞。不知何处来了一阵小风,吹得几片花瓣脱枝,蹁跹如碟,施施然向亭中飞去。君陌的目光跟随飞红。

    竟是这番的巧,一片飞红恰好落至卫浔眉心,似是一点朱砂,添得几分妖孽之色,与卫浔的胜雪腻肤不仅毫无违和感,反而衬得卫浔姿容犹如仙尊,实在是锦绣添花之神笔,而卫浔两弯剑眉和深邃眼眸流露着英气刚毅,又使得那点飞红并不显得娘气。

    君陌看得有些失神,一种熟悉感藤蔓般攀上心头,脑袋竟有点眩晕。

    想起来了,自己已故的大师兄允灼,也有过这番光景,也是这般的宛如谪仙。

    卫浔抬眸望过来,看着君陌愣住的神情,勾唇一笑,令人心漏半拍。

    四目隔空相望,恍如隔世。

    往事如烟散,犹记上元鳌头畔,卫君平生愿。千山万水寻君影,再相见,君已陌路。只道,扶桑依旧红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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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灼,是师父在带卫浔入梵山时取的化名,意寓“谶辗平生,允火焚身,涅槃重生,灼尽绝路。”

    卫浔记得,他七岁入梵山时,他是师父的唯一弟子,太师伯一直催促师父再招纳弟子,师父总是搪塞过去。直到十二岁时,师父才从山下带回两个新弟子。年岁小的那个只有五岁左右,个子瘦小,眼神怯怯的,规规矩矩的,叫青梧。年岁大的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很是让师父头疼,虽说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长得清秀乖巧,却是个十足的混天魔王,骨碌碌的眼珠总是藏着无尽的恶作剧。师父为其取名君默,希望他能知静默之德,心如静水。结果这位三师弟总把“默”字写错,师父无奈下将“默”字改为“陌”。后来上元节放花灯时,两人交换秘密,君陌啃着糖葫芦告诉自己,他的“默”字是故意写错的,就是不想要师父取名的寓意,说一辈子很短,热热闹闹才好,要是求清静,一刀了解塞进棺材不就好了。只怕是师父听到这话,定骂他满口胡言乱语,把自己和青梧抱得离他远远的。可是,当时的自己竟然觉得君陌说得并不过分,甚至是——有几分欣赏。

    君陌初到梵山时,对冷面寡言,一副大人样的卫浔有着十二万分的不满——尝试揭他面具不成还被师父训斥,违背门规会被他以大师兄的身份失以惩罚,不好好晨练会被他如实告知师父,犯了错求他等同自投罗网。总之,君陌非常非常讨厌他,从不叫他大师兄,经常在他转过拐角时在背后大叫一声“丑八怪!”,然后一溜烟儿跑开——倒不是因为君陌想让他有被欺负了还追不上的气愤,只是单纯的,真的打不过他。

    师兄弟三人住的是同一间屋子,睡在同一张长塌上。君陌总是把乖巧的青梧放在两人中间做格挡,睥睨着卫浔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儿,然后满意地睡去。卫浔只觉幼稚,不屑与之争辩,置之不理。君陌倒是乐此不疲,日日如此。

    君陌人睡着了总爱乱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青梧倒是习惯后睡得香甜,但他睡意向来很浅,稍有响动便睡不着,于是睡觉时只能给耳朵塞棉花,睡是睡着了,就是睡得不大舒适,倒也忍了。

    本以为睡觉这事已经处理完毕,没想到君陌的睡相真不是一般差——每到夜深人静,君陌跟梦游似的,爬跃青梧,凑到自已边上睡,蜷缩成一个圈圈,像只晒太阳的猫,紧紧贴着他的背,把小脑袋窝在他背心,还时不时用脸蹭蹭,很是享受,睡得还很沉,叫不醒,推搡不开。奇特的是,每每快到曦光入照,君陌又迷迷糊糊地爬回去,睡到被师父揪着耳朵起床。卫浔哭笑不得,只得妥协。春夏秋冬,君陌都是如此,像大雁南飞春燕回归一样成为生命里的素有习惯。

    但要记住一点,一定要背对君陌睡,要不然。。。。。。

    记得有那么一次,卫浔面向青梧侧躺,君陌像往常一样,爬跃青梧,凑到他边上,把小脑袋往前方一窝,只是这次窝的不是背心,而是他的怀抱!

    卫浔倏地怔住,睁大了眼,不知所措——他还从来没有把人抱在怀里过。。。。。。

    君陌却像八爪鱼一样缠着卫浔,手脚并用,生怕被推开似的,睡得极为香甜。

    卫浔脑袋一片空白,只觉怀中的少年身体温乎乎软绵绵的。

    君陌的呼吸可闻,温热的气息吐在脖颈处,有点痒,莫名还有点燥热,比君陌夏天窝在他身后睡还热。

    卫浔木胎泥塑般僵着身子,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卫浔带着两个黑眼圈,脸红扑扑的,幸而戴有面具而并没被其他人瞧见。这还是他第一次不讨厌自己脸上的面具。

    而君陌,像往常一样,对自己每晚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依旧在吃饭时抢青梧碗里的肉,在他走路拐弯时大叫一声“丑八怪!”,然后鱼入水似地跑开,哈哈哈笑一路。

    单方面尴尬的典例了。。。。。。

    银色云纹面具下的脸,莫名红了好些天。

    所以,为浔牢记在心的,便是一定不要正对君陌睡觉,不然后果自负。

    关于睡觉这个话题还没有完。卫浔在这件事上,一直觉得自己的二师弟是猪的转世,睡早床睡到日上三竿,上课练功时又睡得昏天黑地。除了扶桑花开的时候——那时的君陌在白天没有丝毫睡意。起先师父认为扶桑中有能令君陌保持清醒的成分,还为此高兴了好一阵,觉得君陌这只万年瞌睡虫终于有药医了,还特地晒了好多扶桑花,让五师娘做成香囊给君陌佩戴,结果自然是令人失望的。君陌摇着头对师父叹道“何苦呢!”。然后就被师父狠狠揍了一顿。

    梵山飞红殿建于一片扶桑中,每到扶桑花期,飞红殿笼在火红的花雨之中,飞红烂漫,以仙境做比,却又胜过仙境,飞红殿的殿名正是由此而来。每年君陌都静静地守着扶桑的花期,从第一朵花吐苞,到最后一瓣扶桑化泥,一向吵吵闹闹的君陌也会有安静的时候,倒是少见。也是后来那次上元节,君陌告诉自己,扶桑是他娘亲生前最爱的花,死后手里紧紧攥着的花。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扶桑,本该是一种代表光明的花。

    君陌和青梧进梵山的第二年,飞红殿的扶桑开得出奇的繁盛,滚滚火海一般,枝条被压断了好些,师父让他们拿树杈支撑。

    青梧拖着比自己长好几倍的树杈,嘿咻嘿咻地尽力挪动,但他实在是太小了,力气也小,小小的他一不小心把小小的自己绊倒在地。君陌回头见了,跑回来啧啧两声,笑道:“真是没用,来,给你看看你家师兄的大力神功!”

    “好——”青梧拉长的声音奶气未脱。

    只见君陌挽了挽袖子,用脚背去挑树杈,成功地。。。。。。没挑起来。君陌惊呆了,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

    卫浔半靠在就近的扶桑数后,红花落了一身,无疑中瞥到了这一幕,便定住了目光。

    “二师兄。。。。。。你能。。。。。。”青梧歪着小脑袋,眨巴着滴溜溜的圆眼睛,盯着君陌,识趣地把下半句话吞回肚里。

    不能,当然不能。卫浔认出青梧拖的树杈根本不是一般的树杈,那是一段麻梨疙瘩,硬沉得很,本是师父放在那里准备给他们做镇纸的,不料被青梧认错拖过来了。六岁的青梧,能拖动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声闷响,君陌被麻梨一端重重砸到头,一只脚在麻梨另一端保持着踩下去的动作。君陌却没大喊大叫,跟个没事人一样——君陌一向极不愿卫浔看到他的窘样,虽然总阴差阳错被全程观看来者,比如裤子穿反,又比如喝汤喝到把整张脸都塞进碗里,半天拔不出来,再比如硬拽着五师娘的狗捉耗子。

    君陌强忍疼痛,顶着额头上的大红印子,一脸“我不疼,我真的一点都不疼”,对卫浔笑得异常灿烂。

    本来卫浔对君陌的出糗没有丝毫兴趣,但见君陌蹩脚的遮掩,有了几丝兴致,顿住本打算离开的脚步,目光无死角覆盖君陌。

    卫浔在,就得接着装。君陌苦不堪言,哈哈笑着,装得若无其事。

    须臾后,“啊!”一声响彻扶桑林,引得飞红殿的五师伯眉头一皱,叹道:“这君陌,只怕是又惹祸了。”师父满脸黑线,一言不发。

    卫浔转身离开,嘴角一抹淡笑。身后的君陌嗷嗷地叫着。

    君陌身后落了一颗石子,正是方才从君陌袖中飞出,砸中君陌红脑门的那颗。卫浔用的劲儿并不大,但揭穿君陌绰绰有余。

    倒真是方卯圆隼,两相看不对眼。

    敛了回忆,卫浔将目光从失神的君陌身上离开,抬手拈下眉间的扶桑花瓣,手腕半转间,花瓣不见了踪影。旋而卫浔抬手点了一下北绪的鼻尖,笑着道:“书院的好几个公子,本殿下还想再见见。”

    “殿下这是要另寻新欢?”北绪皱了眉头,脸上的笑意倒是依旧。

    对,没错,他就是不要你了,哭吧闹吧上吊吧!哈哈哈——回过神的君陌腹诽不停,莫名觉得卫浔要是不要这粉乎乎的玩意儿,自己竟然有几份开心。

    君陌幸灾乐祸的样子被卫浔尽收眼底,卫浔掀唇一笑,将北绪拉到怀中,低头对北绪耳语一番,弄得北绪急急用粉帕掩住笑露的贝齿,两眼弯成月牙。

    君陌:“。。。。。。”

    天地一色,黑墨晕染般,一轮朦胧弯月悬在半空。

    君陌一路飞檐走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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