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064 更新时间:18-08-17 23:39
<<无字辈>>--无知
他叫无知。
人们或者会觉得奇怪,无知是沙漠上一个顶尖的杀手,名字却如此毫无霸气。
有些人认为他无所不知。而无知却坚持自己是一无所知。
他常说,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总是抬头看着蓝色的苍穹,看飞鸟成群,看老鹰觅食。
他喜欢听老鹰的鸣叫。那叫声仿佛是破空迩来,天地几乎都要被它震裂。
无知十二岁之前,生活,美丽得就像一个梦。那时候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关于面如冠玉,君子雅正,饱阅群册,博览古今,厚德载物,心怀天下。那时候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亭台楼阁,轻风细雨,柳枝摇曳,繁花似锦。女子们莺声燕语,袅袅婷婷,衣香鬓影,笑靥如花。
十二岁之后,生活,依然是一个梦。
--噩梦。
那之后所有的所有,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概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十二岁生辰那天的晚上,一个高贵的身影在跟前晃动,一支名贵的金钗在眼前转动,一个狰狞的面孔在面前靠近。接着,剧痛由他的脸额开始,滑过脖子,经过胸膛,直下盘骨。
血泊泊的流着,一道像蜈蚣一样丑陋的疤痕,就这样攀附在他的右身,将会陪伴他过完这一辈子。
他的左边肩膀上,刺着一个奴字。
他是一个奴隶。曾经。
其实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没有曾经的奴隶。一日是奴隶,终生都是奴隶。
但每一个奴隶都有自己不同的遭遇。无知的遭遇是能在各种不同的不幸中甄选出来的幸运。
他最后一个主人,一个罕有的仁慈老伯,临死前,放他自由。
那个时侯无知是一户贵胄人家的奴仆。在一个偶尔的机会下,他救了那位老伯,老伯感恩,用了一笔钱,买了无知。
无知随老伯到塞外经商,老伯突然病重,客死异乡。他临死前,把所有财产都给了无知,他希望无知自由,他跟无知说,这一辈子也不要让人看到他左肩上的奴字。
无知拖着主人渐渐发臭的身体,走了三日三夜,走到村子里,用光身上所有的钱,把主人风光厚葬。
他是无知这辈子,真心对他好的人。
那之后,无知依然独自生活在塞外。他偶尔做着杀人的生意,或者介绍别人做杀人的生意,在钱花光后,再杀人,再介绍别人。
他没有满不满足这些感觉,更没有负罪感。他只是想生存下去而已。
那日天气很好,无知照常站在门口抬头看天。
远处有官差的马队经过,然后一阵吆喝声后,马贼由远处骑马驰骋而来,杀的杀,抢的抢。那是司空见惯的血腥与哀嚎。无知木然地看着,毫无感觉。
他享受够了那血腥混着沙漠特有的热风的浑浊气味后,就回屋子里休息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又看到远处村庄那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们三三两两地跑了过来,埋头不断搜索着马贼扫荡过后遗留下来的,那寥寥可数的或者值几个字儿或者完全无用的物件。
在这个世界,贫穷就是罪。他们为了摆脱这种罪,往往不惜一切。
小孩儿们很尽兴,蹂躏着地上的死尸,把他们藏在身上任何地方的不管是否值钱东西都要搜出来。突然一个小孩儿尖叫了起来。
“啊!一个人还没死!”
无知顺着叫声看去,看见一只染满鲜血的手从黄沙中钻了出来。小孩儿们吓的缩到一团,惊恐地看着那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子,原本覆盖在身上的黄沙如流水般沙沙地滑下,他抖抖袖子,让贴在身上的沙子再掉出来一些。然而他没敢往身上拍拍,他满身的伤口处,鲜血混合着黄沙凝固在身上,一碰就是刺骨的痛。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粘黏着一层黄沙,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制造失败的沙雕。
他左右看了看,神情有点木然。烈日让他有点玄目,他总是不停地甩甩脑袋。似乎在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消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左手挽起袖子看了看,然后再焦急地抬起右手挽起袖子再看了看。好像是什么也没找到,他显得焦躁起来,目光不断地在周围扫射着,最后,回到面前这群小孩儿的身上。他认真地看了看,最后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小孩儿手中紧紧拽紧的一根黄线上。黄线简单的编织成一条手绳,挂着一颗要圆不圆,要扁不扁的白色珠子。拇指甲一般大,简单粗糙,好像一颗碎骨一样,没任何特别之处。
被一个要死不死的沙雕人这样看着,小孩儿们更加害怕了。他们拢在一起,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让他们好不容易收捡起来的“珍品”无处安放,他们护食般地把“珍品”双手包在掌心里,靠在胸口处。一副宁死不放的样子。
沙雕人渐渐走近,他声音沙哑,却试图传达善意,“小兄弟们,那是我的。能否还给我?”
他伸出一只血淋淋混着黄沙的手,小孩儿们立即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惊慌失措地一哄而散,沙雕人只追着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孩儿们看了,护幼的责任心驱使之下,抡起木棍,从后袭击,几个人你一棍我一棍的,终于他把敲倒了,然后拔腿就跑。
沙雕人被打得倒了在地上,就再也没有了声响。无知于是走了上去。他不是救人。他救马。沙漠里,马能卖到一个好价钱。
当无知牵着几匹受伤的马往回走的时候,他的脚被人抓住。他看去,是那个临死挣扎的人。
他说着什么,无知听不到。
无知缩脚,牵着马继续往回走。
傍晚的时分,天暗了下来,也冷了下来。
无知吃过晚饭后,想着要把马牵到草棚让它们保暖。但他一出门口,就见到那个命硬的人。他匍匐着来到无知的家门前,正在偷他门口水缸里的水喝。
无知没有管他,安置好马匹后就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无知醒来。他正要做早饭吃,谁知在厨房看到那人正在翻着东西想偷吃。无知无声无色地打开窗门,一反手,就把他扔了出去。
那人本来就受了伤,再被无知这样一折腾,痛的在地上打滚,几乎要昏过去。
疼痛过后,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无知啃着一块干粮走到他面前。无知面上毫无表情,他只是冷冷地说,“再有下次,你的手就要报废。”
那句话之后,果然没有下次。是夜,他光明正大地和马抢粮草,样子狼狈且屈辱。
人在饥饿面前,是可以毫无尊严的。
无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吃光了我马儿的东西,那它们吃什么?”
那人仿佛这才知道什么叫羞耻,他使劲地擦着嘴边的残迹。
无知又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走?不要每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说着,无知转身,“明天一早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想留下来……”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沙沙哑哑的,低低沉沉的。无知停住脚步,缓缓地回过头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想留下来……”那人重复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指了指马厩里面的马,“我可以帮你把马儿都治好,你能卖更加好的价格,当做是你收留我的报酬。”
他的话,无知好像压根儿没有听进去,他靠近他,命令着。“你起来。”
那人艰难地站了起来,无知借着月光看了看他的脸。他的脸,真是难看极了。蓬头垢面,一身污秽。被沙子刺激过的眼睛,布满血丝,双目红肿。烈日风沙如刀刃一样在他脸额上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裂口子,在炙热的黄沙的摩擦下,渗着血,混着沙子,一层层地贴在脸上。干燥惨白的双唇,破着皮,嘴边还残留着马粮,粘上些许黄沙,凝固成一块块小疙瘩的粘结在一起。
他的身上更是惨不忍睹。就好像是在血域黄沙的战场中,剩下一身白骨匍匐回来一样。浑身上下,竟然只有两只袖子能完好无缺,其他地方可以说是衣不蔽体。
任谁看了,都很难相信这个人懂医马。
他被无知看的有点不自在,他觉得无知在质疑他,于是解释,“我懂治马。只需一两日,你便知晓真伪。”
无知没有搭话,他转过身,朝屋子里走去。那人看着,些许无奈,但也不再作无谓纠缠。
然而无知进了门,却没有关门,不消一会,里面传来无知的声音,“厨房里有水,有柴,锅里有稀饭。浴室在右边,你需要自己烧水。”
然后声音就停止了。
门外的人,傻傻地立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救助竟然来的如此轻易和快速。尽管疾行会触动他的伤口,但他还是忍不住飞一般地扑进屋里。
无知的房子,孤世而立地坐落在离这片浩瀚黄沙最近最近的一个小土坡上。黄土老木灰瓦而建。从他房子的任何一个窗户,都能看到远远的驼队,驮着沉甸甸的商品,揣着对财富的渴望,伴着悦耳的驼铃,顺着沙丘的曲线,从西面飘然而至。都能看到浩浩荡荡地马队,穷凶极恶,背着人性的贪婪,挥舞着刀光剑影,吆喝着从北面纷踏而至。
他喜欢这里。很多时候晚上无所事事,他会坐在外面,看着外面的一切。
无知让那人到房间内梳洗自身,然后点燃一盏油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远处。
不一会儿,那人出来了,他换上无知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的一套棉白长袍,外面套着一件广袖青衫,及腰的黑发如瀑布一样散在身后,浑身是一阵沐浴过后的清爽和皂荚香气。顿时一阵书卷清香,君子端方的气息扑面而来。无知看着他,眼神明亮了起来。
那人看看自己这一身,再看看无知身上那一身黑不溜秋的粗布麻衣,心里还是有些动容,他双手作揖,“大侠,感谢相助。”
无知没有回他,一直盯着他的面容看。
那人实在是被无知看的不自在,收回作揖的双手,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微笑着开口,“大侠。我只答应帮你治马。其余的……”他顿了一下,若有所指,“希望大侠别强人所难。”
虽然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小人之心,但他还是直白又委婉地表达出来。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张着一张怎样的脸。这张脸干干净净之后,那些直勾勾看着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什么想法。他明白。
无知没有显得任何一丝尴尬,他站了起来,指了一下房子的侧门,说道,“侧门外连着一间小房子,你睡那里。需要什么东西,可以自己回主屋取。”
说完,他便转身往自己卧室走去。
那人看着无知冷淡疏离的语气,立即羞愧起来,赶紧说道,“大侠留步。在下无意冒犯。请恕罪。”
无知停顿一下,简单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卧室走。
“大侠。”他又开口留人,“在下今日有幸的大侠出手相助,实在感激不尽。未知大侠高姓大名。”
无知沉默了。
无知不动,也不说话。就这样背对着他。那人也不明白自己问了些什么不得了的问题,一下子气氛这么尴尬。
就在他以为无知不会回答他的时候,无知开口。
“无知。”
“什么?”
“我叫无知。”
那人一开始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思索了一下后,他谦卑地问到,“是无所不知的无知吗?”
“是一无所知的无知。”
“哦……”这个回答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就轻轻地哦了一声。等着无知进入卧室,然后他也转身离去。
然而,无知就这里一直立着,不说话,也不动。他不动,那人就更不好自己先动。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站了一会。
然后无知的声音响起,“你呢?你的名字。”
那人依然微笑着回答,“我姓安,单名一个燃字。安燃。字无争。”
无知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径自回卧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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