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602 更新时间:18-11-06 21:04
两人一番争执,最后林书跪在地上顿首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可以在意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辞秋派现在也不需要掌门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管在意什么,什么就会离我而去,我就只好假装玩世不恭不在意。”
“你就没有一件你想做的事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我就想熬日子。”
阮中琴见他还不悔悟,愤然再向春玉楼走去,她在门口道:“方才你也在意我,我就出来了。李惜儿死了,你伤心,我不过是说你不懂她,就这样戳了你的心么?哥哥,若是我也沦落风尘,或者哪一日我也死了,哥哥你要如何自处?你也会如此怀疑么?”
林书连连摇头,道:“为何又要说这要死要活的话?郑大哥都死了,你要我怎么面对?你们都不想留在我身边。”
阮中琴怒删林书一巴掌,问道:“痛吧?我现在心里就比这还痛。哥哥你为何如此脆弱,我本想点醒你,谁知道却刺激了你。”
她头也不回地走开,回到住处,文夏来栀还在那里等候,已经啼哭不止,阮中琴喂了饭带孩子睡了。这两个孩子无父无母真可怜,阮中琴半夜听见开门声,听到林书蹑手蹑脚回来,他看了熟睡的文夏和来栀,坐在妆台镜子前,拿出抽屉里的剪刀,将头发剪短了不少,夜里洗了脸,取了一条白发带系在头上。阮中琴起身问道:“回来了?”
“嗯。”
“想明白了?”
“嗯。”
次日林书早早就起来,去郑寻坟头祭拜,道:“郑大哥,你留下的一双儿女我来照顾,你安心去吧!”
“那你的女儿笑生呢?”
“谢一枝会好好待她的,不能勉强。”
此后阮中琴当了首饰,林书做枪手替人考试,还了花酒钱,带着孩子去宁城了。
玲珑手也在宁城,司徒逸和小师妹也在,他们愉快温馨的相处了一年。岭南杜家杜南风未娶妻,来找玲珑手物色,玲珑手见阮中琴未嫁,为二人牵线。
林书道:“你不曾见过杜南风,那时在辞秋派,你都是在内院不出门。如今让你嫁,你可是愿意嫁?不要为难,这是终身大事,一定要慎重。”
“嫁谁都是嫁,中琴本来对这婚姻之事就不抱希望,只要人品不差,中琴并不挑。”
待到出嫁那日,林书本意要给她许多陪嫁,但她只带走了卷如和那支金步摇。
到岭南后,阮中琴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岭南多雨,潮湿闷热,她身上长了些湿疹,极不习惯。过了十日,她才被伺候着换上嫁衣,与杜南风完婚,此前她从未见过杜南风,杜府下人们谈起杜南风都说他魁梧倜傥,一表人才,一把雁翅刀使得出神入化,削铁如泥,砍石若风。
阮中琴姑娘上轿头一遭,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书香之家,对这一桩婚事又无过多期待,因此也未失态。
洞房红烛,鸳鸯锦被,一切都准备妥当。这本该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阮中琴却没有一丝要嫁人的欢喜。她兴奋,兴奋自己竟然也凤冠霞帔嫁为人妻;她又紧张,结婚毕竟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倘若杜南风凶神恶煞,自己又该如何招架?
她正思量着,就听得开门声和脚步声,有侍女谦卑道:“少爷。”
是杜南风来了,盖着红盖头,她听见杜南风道:“你们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下人们都告退,门被带上了,真到这个时候,阮中琴反倒不紧张了,管他是人是鬼!盖头底下出现了一双男子皂靴,还有红色下衣摆,阮中琴正瞧着,盖头突然被掀开,杜南风凑得很近,近的就快要亲上了。阮中琴一时受到了惊吓转头,正好亲上杜南风的左脸颊,阮中琴的脸唰的一下通红,忙退开,自己居然主动去亲了一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她低着头绞自己的裙带,杜南风也着实吃了一惊。他本来只想凑上前看看自己新娘子,结果这个女人居然,亲了自己一口!
好在杜南风不像阮中琴那样娇羞,他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后用调笑的口吻道:“爹爹说你是玲珑手做媒的一个端庄温婉的官家女子,我还有点不乐意。谁知夫人你刚见我就急不可耐主动献吻,很是热情啊!”
“我……”阮中琴尽量保持镇定抬起头来,一眼就像认识了很多年。杜南风的眉眼都好,虽是武人,但模样实在不能算粗鲁,那般笑的样子,还是有几分暖人的。至少杜南风长得着实高出她的预期。
杜南风本也没有瞧仔细,如今阮中琴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她长得虽然一般,但诗书浸染气质出尘,如今一身嫁衣更添明艳动人,又因羞红的脸色添了一份怀春少女的可爱,这三种似乎迥然不同的风格和谐的融合在一起,也撩动了杜南风的心。他见过的女人不算少,这么主动又含蓄,妩媚又娇羞的女子,还是越过万千红裙,一下子击中了他。风月女子也有主动的,可是她们不会脸红,闺门女子也有羞涩的,可是她们又不太主动,像阮中琴这样特别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阮中琴被看得不好意思,细声道:“这是我第一次嫁人,我……我……”
“这也是我第一次娶人,我也有点紧张。”杜南风觉得好笑,凑到她耳边说这句话。他能闻见阮中琴淡淡的体香,阮中琴同样能感受到他所呼出的气息。
杜南风在她身边坐下,道:“今天是我们洞房花烛夜,不做点什么太可惜了。”
其中一夜软语温存,不在话下。
次日醒来,奉茶问安,礼毕之后,杜南风将阮中琴带到蠹心楼。这是一座九层塔楼,风格古朴,四角挂着风铃。此处安放着杜家的列祖列宗,最顶层,则是杜家藏药的所在。杜家共有一百八十种独门药,所谓独门,便是只有杜家有。就算是普通的蒙汗药,杜家的也不同于市面上其他的药,其他的药走江湖的人都能察觉得出,而杜家的,只有绝世高手才能察觉出。况且杜家每一种毒药都能做到无色无味,这才是最厉害之处,也唯有杜家才能解毒,旁人都解不了。所以杜家制毒百年,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杜家同江湖朝廷都有联系,却不亲近任何一派,也不违逆任何一主,这是先祖的规矩。
“若是我们杜家也同外头牵扯不开,很容易引火烧身。若是到时候朝野联合,各路江湖好汉齐聚,一番厮杀,我们未必有绝对的胜算。”
阮中琴却道:“像你们这样的大家,又都是用毒高手,一般人是伤不了你们的。只是家贼难防,若是覆灭,也是同你们一样百毒不侵的人才能覆灭你们。”
杜南风犹如一根冷针穿肠,领着阮中琴去看毒药。瓶罐分列仔细,有条不紊。每一个小格子都写了制药之法,还有解药。
“把东西放在这里,你们就不怕被偷么?”
“这里有人看守,况且这蠹心楼每一处都有看不见的毒药,除非是杜家的人,否则来者必死。”
“果真?难不成就没有人来过?”
“有两个。”
“我猜其中之一是玲珑手。”
“夫人聪慧也。他听说我们杜家这蠹心楼有去无回,偏要来试试,真让他给偷到了,不过后来他因无知中毒不能解,只能又来摆脱我们杜家咯。”
“听口气你同他关系倒还不错。”
“有几分交情。”
“那另一个是谁?”
“司徒逸的小师妹。”
“她?一言不发的那个白衣女子么?”
“是她。说来也奇怪,这每一块木头,每一片瓦都有毒药,玲珑手就是因为这才中毒的,而那小师妹就算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无所触,却安然无恙。”
“许是因为有司徒神医在,所以不曾中毒?”
“不去细想了,你在此处也要小心,我今早给你的白青丸服下后来此安然无恙。你需连服百日,方可再来此。”
“我来一次便够了,这等地方,不想再来。”
“真的没有什么想见识的了?”
“你们的‘花过苍穹’,是最厉害的毒药吗?”
“可以这么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到了,所以问问。”
杜南风见风起了,顶楼微寒,似要下雨,道:“还是下次再看吧,起风了,怕你受不住。”遂扶着阮中琴下楼归房。
林书半年后前往岭南探望,阮中琴喜极而泣,一边流泪一边怪道:“这等偏远地方,你怎么来了呢?”
“怎么会不来寻你呢?不然你受了欺负可怎么办?”林书笑道:“你说了两句又哭起来,若是陈姑娘在,少不得又要数落你了!”他探首道:“杜南风待你如何?”
阮中琴羞红了脸,绞着帕子道:“哥哥你!”
林书已然明了,遂放下心。文夏来栀已会说话,今冬最大的喜事莫过于——阮中琴有喜了!
杜南风高兴得像个大孩子,杜家上下都来道喜,林书和郑寻也高兴,白天时常来看望。
在杜家,年夜饭女人是不上桌的,阮中琴在自己院中待着,备两样小菜,烧一壶好酒,同林书还有文夏来栀一起过年。来栀由林书抱着,文夏倒紧挨着阮中琴,一刻也不肯松开。
阮中琴见屋外放起了烟火,又是一年过年,略带悲戚笑道:“上一次一起过年,玉筝姐姐同我如今一样怀着身孕,当时忆儿和陈姑娘都在,任公子也在。这一晃,就三年了。”
“匆匆岁月不饶人。”
“我听见厨子们议论起西北的定远侯来。”
“定远侯?”
“就是当年在京中横行霸道,玉筝擂台比武招亲时抡石斧的那个石彪咯!”
林书笑道:“原来是他!虽说他的确爱欺负人,但打仗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皆不在话下,封侯也是应当。”
阮中琴想起陈遗爱在石彪身边,如今石彪英勇杀敌,可算英雄了,不知陈遗爱近来可好。
林书只小住了半月便回华阴看望笑生。日子过得宁静安稳,并无变数。回到华阴时还去看了任谦,他也为人父,生的孩子伶牙俐齿。这样的日子似乎就是梦寐以求的岁月静好了。直到任谦算出陈遗爱有难。
任谦同林书赶往石彪所在的大同,仍旧晚了一步,石彪石亨等人意图谋反,锦衣卫指挥使逯杲证据确凿,朱祁镇下旨诛杀石彪石亨,陈遗爱也不能幸免。
事发当晚,任谦想办法混进石府,那时里面的丫鬟奴仆忙着逃命,石彪石亨已然下狱,任谦找到陈遗爱,她正一身红妆端坐在榻上,见到任谦,她有一点意外,见到不会说话的任谦,她有一点同情,但她并没有去问他为什么而来,为什么失去了舌头,将死之人什么也不想问。
任谦要带她走,她拒绝了,对她有气无力地说道:“石彪已经下狱,明日就要斩首,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可能会死,也可能会沦为官妓,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太侮辱我了。”任谦一再表示可以趁乱带她走,但是陈遗爱带着悲戚而决绝的笑容对他道:“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你的感情我都知道。你快走吧,我陈遗爱不愿意苟且偷生。你可知史上那么多女人,我最佩服哪一个?不是为越国忍辱负重的西施,不是孤身出塞的昭君,更不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杨玉环,而是虞姬。只有虞姬的命,不为任何人,为她自己,为她所爱,愿意自尽,只有她的命,在她自己手里。”
任谦怎能眼睁睁那个看着陈遗爱自尽呢?林书也在一侧,陈遗爱一掌击晕任谦,对林书道:“官兵马上就会包围这里,我既已决意随夫君而去,你们不必再劝,带他走吧,不然官兵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姑娘,你真的想好了么?”
陈遗爱笑着转过身,继续坐在榻上:“我陈遗爱,从不后悔。”
林书知道拦不住,外头已经有官兵的呵斥声,带着任谦便走了。陈遗爱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房间,这一生像烟火,一瞬之光,灿若夏花,也化为了灰烬。
林书寻思着去找石彪,但大牢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在外头等了许久,见一道蓝影闪过,不错,是蓝棋!
倘若蓝棋是蓝玉将军的后人,对朝廷衔恨在心,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石彪谋反少不得蓝棋在背后运作,所以他才会深夜入大牢。
在蓝棋出来的时候,林书叫住了他。
他似乎没有想到林书居然会在这里,心情低落,见林书是个旧相识,两人一起喝酒。
蓝棋先说起话:“我想你都知道了。”
“不能说都,可以说知道了大部分。”林书倒酒给他。
蓝棋道:“石彪不肯走,他宁可明天被砍头。他想让我带陈遗爱走。”
“陈遗爱也死了。”林书喝了一口,蓝棋又给他倒上,两人并肩而坐,互相倒酒互相不看。蓝棋道:“我本指望他若是能谋反就能给姓朱的重创,但是逯杲那小子,竟然让朱祁镇先知道了。锦衣卫果然防不胜防。”
林书笑了笑,道:“你不愿意说实话,你若是不想让逯杲发现,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你的武功我还是见识过的。只是你见石彪等人一直没有要动手的决心,你就想逼他一把,让他反抗,故意让逯杲知道,但是你还是失败了。说起来,我也有一些仇没报。”
“报仇?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仇是报不了的。”蓝棋在秋风中自顾自饮酒,林书反问道:“你既然知道,那为何对朱姓天下耿耿于怀呢?”
“当年曾祖随着朱元璋,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元朝暴虐,想要过上好日子。可是朱元璋夺了天下以后做的是什么?诛九族!你可知道死了多少人,那全都是命啊!”蓝棋少有的咆哮起来。
林书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但是无济于事,林书道:“冤有头债有主,朱元璋已经死了。”
“我就是不想朱家王朝坐得安稳。”蓝棋拍着松树,落下许多松子,刚好砸在蓝棋头上,林书道:“用力过猛,反倒损及自身。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现在天下还算太平,真的打仗,死的人更多。”
“你是在让我宽恕么?”蓝棋盯着林书,林书摇摇头,道:“我没有权力让别人去宽恕他的仇人,但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或许当年蓝玉将军被诛九族,但你祖父却意外活了下来,也是老天格外开恩。留下你们一支,既然大难不死,活着就是福气了。”
蓝棋听不进去,林书继续道:“取一房妻子,远离薄情寡义的朝廷,远离血雨腥风的江湖,你的心里带着恨,活着不累么?难道你没有爱的人么?”
“爱的人?”蓝棋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他的一生,努力习武,只是为了复仇,只是因为恨。何时因为爱而活呢?没有爱的一生,还不如死了。
林书带他看繁华热闹的街市,对他道:“其实百姓是善忘的,他们不会格外在意谁做皇帝,只要过得好,谁做皇帝都无所谓,他们都会拥护。就像朱祁镇夺了朱祁钰的帝位,百姓刚开始也是怨声载道,但是现在,人们还是任他做皇帝。只要一点好,百姓就能忍受他的不好。蓝玉将军之死,不正是朱祁钰的死么?带着恨,为别人不平,何时为自己活过呢?”
林书见蓝棋有些反应,继续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道理是一样的,汉高祖杀功臣,道理也是一样的。往事不可追,就算你推翻了朱姓王朝,又怎么样呢?你的一生,用在复仇上。陈姑娘死前曾说,她的命在自己手上。江湖恩恩怨怨,对错哪里能一概而论,若能学得张良明哲保身,或许还能全身而退。”
蓝棋沉吟半晌,问道:“你妹妹阮姑娘还好么?”
“还好,她已经嫁给杜南风,生活很幸福。”林书答道。
蓝棋将自己的飞镖拿出来,送给林书一个,带着凄苦的声音道:“这一辈子,真的太没有意思了。”
林书也木然的望着黑夜,黑夜没有尽头:“就像在夜里行走,一个人总是孤独,所以希望有伴。黑夜总是黑夜,一点点火光才让黑夜有了前行的希望。”
两人相视一笑,蓝棋忽有精神振奋起来,晚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襟,他笑道:“林公子,后会有期。”
蓝棋的背影坚定而欢快地消失在夜色中,林书没有留他。林书和蓝棋都清楚,彼此都获得了救赎。而真的会后会有期吗?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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