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521 更新时间:19-12-17 12:09
这一夜的羲城街道异常反常,就好似一条奔腾了几万里的溪流,疲累得波平如镜。涓涓流水蜿蜒于疏密有致的树影里,却不知暗涌几许。空寂中惟晚风摇曳着树叶簌簌作响,仿佛在呢喃着白日的那一隅喧嚣与繁忙。
饶是坐落于市中心的凯茵源,也仅道路两旁的路灯稀稀拉拉地亮着暖光,吸引着三两只奋不顾身的小小飞蛾,小区内的灯火却是所剩无几。它静谧得恍若安然入睡的少女,既无嬉闹也无梦呓。
于是,小区中央一栋灰蓝色建筑物的十七楼零七室,通明的灯光显得异常刺眼夺目。
其中一个淡淡米黄色为主色调的卧室里,米白色的清素大床上,一位身着居家服的女人平铺着双脚坐得笔直。抬眼看向一旁默默工作的时钟,长长嘘了口气。
此刻早就已经过了放学的点儿,就算路上堵车什么的,要回来也该回来了。
换作从前,哪怕自家小丫头迟到半刻没见回来,她也是会过度担忧的。也不知究竟是这几日的几次“失踪”让她开始习惯,还是对方今日的震撼表现使她恢复清醒,竟毫无压力地接受了对方的独自成长。默默地,她便收起了所有的担心与紧张,连心疼都努力尝试着表现得异常隐晦。
毕竟,那份孤冷与骄傲,在她们初初见面的时候就存在了。那是小丫头的骨子里带出来的,如今再如何变得柔和,也是不可能被剔除的。
那些根本没有机会参与的成长里,小小一个丫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想象。而眼下,她就更没有资格指摘其对错了。
紧了紧手中早就被她握得有些发热的遥控器,目光再度转向墙上的电视机。
宽大的屏幕上高清地播放着好几年前的一部泡沫剧,这个时候正轮到男二号上场了。
明明挺帅气挺温柔的一个男人,却着了一身违和的黑色装束,面色清冷地站在光秃秃的山顶高处。柔柔的目光始终垂落在不远处的广场上,那儿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新娘正是他在默默祝福的心仪女孩。
“嘁,真狗血!”
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现在的语气完全和自家丫头的嫌弃如出一辙,竟还在心里对眼前这烂熟于心的恶俗剧情吐槽不止。
这女一号太可笑了,人家都付出了那么多,居然到最后才不尴不尬地送上一面“你是好人”的锦旗。那怎么不在付出之前干净利索地颁发呢,不还是把人家当备胎嘛!
还有这脑残男二,都被甩了还说什么“只要你幸福就好”。既是识人不明,又是自贱轻薄,活该沦落到这孤影自怜的下场。
至于下面的那个男一号,就更扯淡了。如果不是导演的金手指,就这人渣一样的性格,谁受得了?
啧啧,这一个个,脑袋里果然是塞多了泡沫啊。
当她完成了这么一项百无聊赖的吐槽工作,所有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之前的忡忡心事上。还是不免长长轻呼一声,“啊……怎么办啦……”
随手将遥控器往床上一丢,双手不由得环抱住那对高高蜷起的长腿,清秀的脸蛋上堆满了愁云惨雾。焦灼不安的两道目光,不时飘落在侧边的房门上,神色无措。
原本还在南方旅游的自家母亲大人,眼下正坐在客厅静等小丫头回来呢!
虽然,早在知晓赛事被安排了直播的时候,她就想过此刻的棘手境况。只是心里多少存了侥幸,毕竟本次活动仅限于羲城范围。
不料,前者不仅很快收到了羲城的各方消息,还将行程安排得如此紧凑。如此猝不及防地归期,当然打得她措手不及咯。
事实上,今日挑战赛的消息,正规的相关新闻根本还未公布。对方的消息来源只能是网络上漫天纷飞的小道消息了。那些各种版本的胡诌乱侃,褒贬不一,真假就更是难辨了。
可饶是如此,对方仅凭着它们围绕的对象是自家小丫头,不管真假就取消所有行程,买了当时的最早航班就风风火火地飞回来了。甚至到家都没有通知她去接机,其迫切心情,由此可见一斑了。
“花儿……”
半掩的房门外突然传来自家母亲大人的一声呼唤,竟吓得床上的她一个激灵又坐得笔直。心知想继续潜水装死也是不可能的,急忙应了一声,“妈妈……”
颇为为难地翻身下床,蹬着一双粉绿色的拖鞋,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远远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再三确定之后才长长舒了口气,继而快走两步来到沙发旁。
“时间不早了,房间也已收拾妥当,您还是先休息吧。”
“不着急……”泉水般清澈甘冽的声音涓涓而出,端坐于沙发上的女人拍了拍身边,继续玩弄着手腕上的翡翠手镯。
那一头青墨的短发自然蓬松着,发间别着一个精致的钻花发卡,将那些细碎的额发收拾得干净。显露于外的额头光洁无纹,看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倒是低垂的眼角拉出了一条并不太明显的鱼尾纹。微红的下眼睑旁,一颗“星子”点出了与生俱来的多愁善感。
虽已人过中年,可她的皮肤保养得很好,白皙而圆润。这一身紫色旗袍,将其光洁的肤色衬得愈发白皙,唯一的首饰就是她指尖摩挲的那枚细腻通透而颜色鲜阳纯正的素雅手镯。
如此雍容华贵的妇人,便是凌璐华了。
而站在一旁的这位,正是暗自庆幸百里诺夕没有回来的喻凌。她并没有依言坐下,只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喜怒不辨的自家母亲,片语不发。
怪异的安静流淌于空气中,俩人都只听到墙上传出细微的“嘀嗒”声,以及彼此的浅浅呼吸声。
终于,凌璐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自家闺女,一如往常的柔声细语,“结婚几个月了,我知道花儿一直都是抱着希望的。却不知道,我不过才出门半个月,竟已经都布置妥当了。”
“呃……”
“别‘呃’了,”一个抬手,她直接打断了喻凌的思索,转而抛出了个新的问题,“回来有些日子了吧,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当年生活困顿,她同三个孩子却生活得开心快乐。后来呢,就只剩下了喻凌一个与她相依为命了。可谁知道,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她从来都没有真的放弃过。
“妈妈,我们不是不想告知你,只是……”欲言又止几番,喻凌最后还是只摇了摇头,并无从解释。
虽然小丫头什么也没有说,但喻凌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好面对他们。
十年,可是一段不短的岁月啊!她既诧异自己的接车,更从始至今都不曾过问过母亲的近况,以及家中唯一男孩的去向。
迎着凌璐华投来的问询目光,喻凌终于还是妥协了,挨着于身侧坐下。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随即换上柔和的微笑,亲昵地圈住她的胳膊,脑袋便顺势靠在了对方肩头。
“妈妈,夕夕她……”
“我知道,是回来参加高考的。想来,如果不是遇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境况,她也不会回来吧?”
虽是问话,她的声音却很低,既听不出埋怨也没有带责备,唯有无尽的悲凉。凄凄之态中,更流露出些许无法掩饰的庆幸。
短短叹了口气,才自言自语般又一声呢喃,“唉,太久了,真的都已经不记得他们走了有多少年了?”
不记得么?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不记得他们消失的日子,唯独母亲不可能忘了。
喻凌于年初开春之际回了一趟清水镇,就顺便把老屋打扫了一下。无意间发现那个废弃花房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整齐的码着好些铁盒子,其上烤漆的图案极其相似。当时出于好奇心,还特意算了一下,不多不少,整整好十个。其中有九个已经被上了锁,每一个锁的款式与年岁都不尽相同,
至于那个没有上锁的盒子,她当然打开看了一下。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干花枯叶,都是母亲去年夏天开始从各地搜罗回来的。将满的第十个盒子里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心下了然的她根本不需要打开翻阅也能猜测一二。
母亲既做得隐晦,此刻,她也同样只想装傻充愣,低声答应道,“已经十年了……”
那个看不到一点儿希望的岁月,仿佛特别的漫长。那些拼尽全力想要留住的往昔故事恍若云烟,不断被时光长河中的巨浪无情推远。渐渐地,她甚至几度以为那将近五年的朝夕相处,根本不过一场南柯之梦,也许从未真实存在过。
隐藏在角落里的满满几盒干花,却在那一刻无情地嘲笑了她的自欺欺人。时间其实没有能力冲淡一切,它只是将一切都沉淀了而已。
是啊,十年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她又能再等几个?若非此番突发意外,有生之年,她们可还有再相见的可能?
凌璐华的心情同样复杂,却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被沉重摇落了一地。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倏地侧身扯过一旁的那个最新限量版,却布满了参次不齐划痕的手提包。少时,从最里层掏出一个老旧的自制布钱包。
它真的是个有些年岁的物件。且不说表面上歪歪扭扭绣着的那个失态花型已经褪色,就是边角都已经冒出了好些线头并被磨得起了毛,还缝缝补补着一些针脚新旧不一的叶片。
圆润的指腹轻轻抚过,一双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深沉的追忆。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枚褪了色彩的灰白扣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发黄的老旧照片。
许是被回忆中的这个点儿触动了心弦,抓着照片的手一个颤抖,它就掉落在了浅绿色的地毯上。明晃晃的灯光打在照片上,所有人物面容都清晰可辨——这是一张中规中矩的全家福。
中间的白漆方凳上笔挺地坐着一位银绿色衣装的女人。略显削瘦的脸庞上一双浓眉大眼透着股倔强的正气,微扬的嘴角却挂出了温和的浅笑。她的大腿上坐着一个头发枯黄的红衣小女孩。五官平平,惟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烁着与其年龄并不相符的如霜清冷。
女人的右侧还站着一个扎了马尾辫的粉衣大女孩。枯瘦的双手拘谨地捧着花束,虽面色乖巧可人,笑容却颇显局促。左手边还有一个个头稍小一些的小男孩。他的右手紧紧抓着小女孩的衣摆,双眼眯着浅浅微笑,安静地看向她的侧脸。
“唉……都走了啊……”
那俩孩子,一个接着一个走得那么义无反顾,这么些年竟是半点儿消息也无。
不等喻凌有动作,凌璐华便抬手拦住,亲自弯下腰将它宝贝一般拾起。指尖习惯性地从每一个小小脸庞上划过,眼底闪烁着十年如一日的牵挂与羁绊。
最后的目光随着指尖定格在了那张清冷的娇小面容上,颤抖的声线布出鲜见的丝丝埋怨,“小丫头,真狠心哪……”
“妈妈……”喻凌心疼地扶着她重新坐好,垂眸同样看向她手中这张十几年前的旧照片,往事一幕幕再次浮上心头。
曾经有多幸福,那个猝不及防的离别就带了多深的刺痛。所以,她们的回忆始终带着伤,每一声幽幽叹息都如一场浮生长梦,一念一殇。
既自身都无法释然,又何以安慰其他?那些安抚之语,喻凌根本无法启齿,只低声陈述了一句,“小丫头,一个人,应该吃了不少苦……”
这个事实很残忍,轻易就勾出了彼此掩藏在心底深处数年的负愧。是的,从绝望的那一刻起,她们便对小丫头的存在三缄其口,谁也不再提及过往,也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至少表面上如此。
生活便是如此,现实的残忍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便只能选择忍受。
“唉……当年之事,怨我……”凌璐华突然抬起头,投入窗外夜色中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而毫无焦距,叹息一声又自责一寸。
许多年没有见过她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喻凌的一颗心突然被揪得生疼,张开双手就抱住了她。
“妈妈……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人能回来就好了。怨或不怨又能改变得了过去吗?
凌璐华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背,柔声问询道,“这么晚了,小丫头恐怕不会回来了吧?”
“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喻凌吸了吸鼻头,直起身子就要去房间拿手机。不等她站起来,凌璐华便伸手压下她的肩头,轻拍两下,摇头拒绝了。
“算了,大家都忙活一整天了,早点儿休息去吧。”
看着自家闺女听话地点点头,又默不作声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凌璐华对喻凌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她一直觉得自家闺女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从小就在单亲家庭里成长,却也比别家的孩子更懂得爱。无论是对待那个不苟言笑的小伙子,还是性子清冷的小丫头,总是比谁都更有耐心。
自小丫头到来以后,家里就多了好些温暖与欢笑,清贫的日子也因为他们三个孩子的存在而变得异常幸福。
如果当初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可惜,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就好似在她的婚礼当天,她们都怀抱着侥幸的奢望期盼了一日,可所有的等待都最终随着婚礼的落幕成了镜花水月。
“呵……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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